第5章 莫錦程

第5章莫錦程

鍾秀琴本來也是無意,這下一看遲遲的神色不對勁,立馬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緊閉上了嘴不說話。

邊兒上,莫錦程看見鍾秀琴這副明擺著做錯事情的慫樣,不屑地嗤鼻。

莫誌國放下手裏的杯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莫錦程本來還打算說點什麽的,被這一眼瞪得,剛張開的嘴巴又立馬閉上了。隻是,還是沒有忘記要嘲諷地看一眼鍾秀琴。莫錦程的身邊,他老婆童顏同情似的看了婆婆鍾秀琴一眼,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後還是沒有說成話。

遲遲這會兒算是反應過來了,將各方神佛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這才仍舊帶著笑意開口,“嗯,當初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讓媽媽擔憂了。”

“哪裏的事,我就倆……幾個兒子,沒有女兒,你們幾個媳婦兒都跟我的女兒一樣,哪裏來什麽擔憂的呀,你們好我就安心啦!”鍾秀琴本來想說,我就倆兒子,可又立馬反應過來這話說不得,趕緊收住了嘴,笑眯眯地望著向來溫柔但是看著有點兒清高的遲遲。

遲遲本來聽見了鍾秀琴的話了,可看她笑得那麽慈祥,那樣努力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遲遲也釋然了,咧嘴笑了笑,撒嬌般喊了一聲媽媽。

鍾秀琴滿意地點點頭,回了廚房。

莫誌國看著鍾秀琴慢悠悠地離開,腦子裏想起她剛剛無意中說過的話,墨黑的雙眼微微沉了沉,喝了一口大紅袍的同時,心裏暗暗斟酌了下,“遲遲啊,你現在工作也忙,要不要你陳姨過去幫幫你們?”

“啊?”怎麽今天這麽隨隨便便的就被人家的三言兩語打擊到?遲遲手一頓,剛喝下去的一口茶來不及安穩的吞下肚,瞬間被嗆了上來。可是,在莫誌國麵前,她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吐出來,隻好用手帕掩著,小心地吐到旁邊的垃圾桶裏。

等情緒恢複正常了,遲遲才抬眼看著公公莫誌國。

莫誌國嚴謹的目光與遲遲對上。他知道遲遲聽見了,他不說話,他想讓遲遲自己應承下來。

遲遲自然也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位居高位上的人,通常都這樣:一件事情不想重複兩次,自己做的決定,也容不得別人來反駁。

可是,她不是軟柿子啊!她雖然一直力求在莫勁修爸媽的麵前表現出最完美最孝順的一麵,可是,當事情觸及到了她的底線,她才不會讓步。

這陳姨,說的好聽點,是公公莫誌國派去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的。可往白了說,還不是他們想弄個人在他們身邊監視著?一來觀察觀察他們夫妻的感情生活,二來,還是想讓他們要個孩子吧……

想當初,為了讓爸媽安心的將陳姨召喚回去,她和莫勁修花費了多大的心思啊。現在,又要陳姨回來“照顧”他們?遲遲自然是一百萬個不願意。再說了,人莫勁修一個月在家的時間加起來都不見得會超過48小時。弄個人回去?天,她可不想回去麵對著他那張媲美包黑炭的那張苦逼臉。

“爸爸,您知道勁修的性子,他向來不喜歡有外人踏足他的空間。再說了,爸爸您這樣,我也不習慣。”遲遲沒挑明監視什麽的,但已經很明確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外加以一個妻子的口吻,代替了不在場的莫勁修表達了他的意思。

遲遲堅定地看著莫誌國。

莫誌國有些些錯愕,但好像遲遲的反應又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樣。隻意味深長地看了遲遲一眼,最終,妥協似的嗯了一聲,心裏琢磨了一下,換了個話題。

“我聽說,你想換個工作?”

“嗯。”遲遲心裏知道,工作調動申請的事情連莫勁修都瞞不過,公公這邊,自然也不意外,“我們欄目組一天正式的要播四次。還要隨喊隨到,隻有我一個主播,工作量大,我有點兒應付不過來。”

不過,她這真的是實話實說。就拿這次新兵入伍這期間來說,她跟個機器人似的,連軸轉了一兩個月了。這電台主播又不跟電視台一樣,沒有外景主持,她得時刻跟著組裏跑。工作量巨大。

莫誌國聽她說完,也有點兒認同他的說法,便讚同似的點了點頭。但下一句,就讓遲遲驚訝了。

“上個月月中的時候,跟小歐碰了幾麵,聽說安排了個實習女主播進你們欄目組,情況沒有好點嘛?”

呃……遲遲微征,但半晌又明白了過來。

軍電電台台長歐曉清,原是公公在軍區任職時的秘書長,後來升到總參,秘書長被公公推薦去了軍電。欄目組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隻不過,瞧公公這個樣子,百分之九十,他們欄目組多個女主播是因為他體恤兒媳婦,給打了個招呼。遲遲猶豫了半晌,這才開了口,說了聲好多了。

莫誌國倒也沒再多說,繼續喝著他的茶。

冷不丁的,倒是大哥莫錦程在狠狠哧鼻。

莫誌國這次連眼睛都懶得瞪了。

知道大哥這是有脾氣要來了,遲遲則仍舊忍著。

莫錦程縱然心裏頭有氣,但對上莫誌國的不聞不問,遲遲的隱忍,他也沒辦法。

“大哥,這都寒冬時節了,瞧你這鼻子堵成這樣了,敢情是感冒了吧?”一直坐在一邊兒的莫錦宏眼見著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要散場了,趕緊翹著個二郎腿,吊兒郎當的來了一句。

“錦宏!”

一直默默坐在莫錦程身邊的童顏,趕緊低聲斥了莫錦宏一聲。

童顏雖說是大嫂,可在這偌大的莫家,根本沒有什麽地位可言,不然,她也不會一直無言地坐在一邊不插話了。莫錦宏自然也不把她當一回事。仍舊翹著個二郎腿,伸手半掩著嘴笑了笑,卻故意將笑聲漏了出來,末了,還不忘嘲諷似的地看著麵上散著寒氣的莫錦程。

“閉嘴,沒你說話的份兒。”莫錦程自然知道莫錦宏的意思,卻壓根沒有覺得莫錦宏這樣做是不禮貌的,也壓根沒想過要護著自己的妻子,反而甚是不滿童顏插嘴說話的表現,冷聲斥了她一句。

一時之間,這原本就不怎麽好的氛圍,更加低沉了,跟蒙了一層寒霜一樣。

自己個剛剛從利比亞出訪歸來,又好不容易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吃飯,莫誌國本來想一筆帶過這幾個兒子之間的矛盾,平平靜靜地吃上一頓飯的。可是,遇上這情況,他是再沒有脾氣忍下去了的。

“怎麽了?嫌外麵丟人現眼還不夠,非得鬧到家裏來?外人麵前屁大點本事都沒有,被人看盡了笑話。自己老婆麵前就能插著翅膀飛起來了?不願回來就都滾蛋!有本事自己出去混得像模像樣,熊崽子,滾,都滾!”

莫誌國脾氣上來了,手用力一揮,上好的紫砂杯子就這樣被摔倒了地上。“啪”地一聲響,杯子的碎片濺了一地,而這整座房子,遲遲也覺得似乎都承受不住他的怒氣一般,在劇烈晃動似的。

莫錦程先前還因為德國軍工廠的事情被鍾秀琴說了。這下,又被莫誌國踢到痛處,自然不好受。“嗵”地一聲站起來,“是,是。幾十億的大單子是屁大點兒的事,您老死活擺著臉兒不過問。人莫勁修的事兒攤您這兒屁大點兒事都是大事,不就調換個工作?也勞您電話來電話去,隨隨便便就安排妥當。敢情,私生子都不是子,是垃圾,是廢物,能舍就舍,能扔就扔。連族譜都進不了呢,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勁字輩兒。我們劍走偏鋒,是個錦,錦!一點點兒不同,那可是差了千裏萬裏!”

從那單子軍火生意就憋著氣,莫錦程這下子的真的發泄出來了。連帶著幾十年想說而不敢說的話,都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混帳東西!”莫誌國被這一嚷嚷,差點兒沒背過氣去,隨手抽了桌麵上的小葉紫檀盒子朝莫錦程擲去。莫錦程往旁邊一閃,直接給躲開了。

他這一躲,可不是忤逆了莫誌國了,莫誌國這氣兒更大,隨手操了一把椅子抬步就要揍過去。

“爸爸!”遲遲見情況不妙,趕緊柔柔地喚了她一聲,身後拉住他的胳膊。

“少給這兒假惺惺,老子不要你假好心,讓他揍,往死裏揍,反正他恨不得我死。”莫錦程依舊不依不饒。

“錦程,你少說幾句。”童顏是再也坐不住了的,伸手去拉莫錦程的袖子。莫錦程卻就勢把她摔到了沙發上。

莫誌國氣不過,話都說不出來了,就是操著凳子要上去。

遲遲隻好擋在身前。

那頭,聽見了動靜,鍾秀琴連碗都扔了,趕緊出來。見這陣勢,加上剛剛七七八八聽得一點兒吵鬧聲,全明白了。遲遲攔著莫誌國,她就攔著莫錦程。嘴裏再念叨。“你這拎不清的豬腦子,那麽大的案子,你爸爸能伸手幫你嗎?這麽多人盯著他看著。多少年都不說軟話的人,打了多少個電話跟勁修談這事情,才幫你善了後。你還不知足,還回家鬧……”鍾秀琴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眼淚也出來了。

莫錦程伸手將鍾秀琴往旁邊一扒拉,“要莫勁修善後,我寧願爛死在那裏。”

莫錦程說完這話,再不管其他,拔腿就走了。

大嫂童顏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

莫錦宏也借口說要嶽父家接妻子和女兒回家,幸災樂禍地走了。

一屋子人,忽然散作鳥獸。

剩下的幾個人,就這麽僵持在大廳裏。

爸爸一直不說話,拽著凳子站著。身後,還有媽媽的啜泣聲不斷的傳來。

嫁進莫家差不多四年,她第一次遇見這樣麻煩的事情。可是,莫勁修不在,他扔她一個人在這裏處理這樣棘手的事情。

遲遲垂眸看了一眼被爸爸拽得死緊的凳子,她伸手覆上莫誌國的手指,輕輕掰,一邊兒哄孩子死的哄著,“爸爸,您出國這麽多天,一回來又趕著開了會,這幾天肯定沒吃好。媽媽特意央陳姨熬了牛骨湯,您去嚐一點兒。”

莫誌國原本拽的死緊的手指頭這才嘩啦一下鬆了。

遲遲趕緊抓住椅子,不讓她掉到地上,她輕輕將她放在地上。

“媽媽,您給盛一碗出來吧?”遲遲又回頭看著媽媽一職在抖動著的背影,聲音輕輕的。

遲遲聽見她應了一聲,也看到她抬手揩了揩眼睛,然後看著她蹣跚著去廚房。

好好兒的一頓飯,就以這樣兩敗俱傷的方式慘烈告別。

自莫錦程和莫錦宏離開之後,爸爸和媽媽一直沒有言語交流。爸爸好歹還一隻給她夾點兒菜,囑咐她多吃點兒。媽媽就隻是埋首在飯碗裏,默默地吃著,一點兒聲響都沒有。

吃完飯就跟著陳姨收拾廚房,然後就回了房間,再沒出來。

遲遲想,也許是莫錦程說的那些話,也戳到了她的痛處。

遲遲自己心裏也壓抑著,她忽然很想會雲邸。

可是,來的時候就說好了今兒不回家,沒有理由這時候再反悔。

再說了,看著大哥和錦宏走了,又看著媽媽一聲不吭的回了房間。偌大的屋子裏,隻剩下爸爸一個人坐著。他心裏肯定也是有氣的,可是他隱忍著,沒有發出來。遲遲知道,他隻是想維持著這個家表麵的和諧和溫暖。看著日理萬機的莫爸爸,即便回了家,也享受不了尋常人家溫馨的家庭生活,她也覺得於心不忍。

畢竟,已經是年過花甲的老人家了。

她隻好又陪著坐了下來。

好在她也是部隊的,好歹也跟他同職。並且現在又在部隊的電台工作,各種各樣的新聞都要了解一些,跟莫誌國也還算有些話聊。

遲遲便在大廳陪爸爸說了好一會兒話才經受不住困意上了樓。

直到遲遲也上樓了,整個屋子才真的寂靜了下來。

莫誌國聽著遲遲漸漸消失的腳步聲,又回頭掃了一眼這屋子裏一弄就是近三十年的陳舊裝設,忽然一股子滄桑感就悲愴地襲來。

到底,是老了啊,脾氣藏不住了,往事,也藏不住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