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試藥員
第八章 試藥員
華爸爸開口頭一句就罵:“哈仔!你死哪去啦?”
華安安囁嚅著說:“爸,我很好。我現在一個好大的集團打工。”他從父親的語氣中聽出了其中交集著的萬分複雜的情感。急躁、悲憤中又透出些欣慰。
“老子不會放過他們的。我把娃兒交給他們,他們就這樣虐待你!”他說的是定鼎俱樂部。“圍棋的前途全叫他們毀了。”
“老爸,你別生氣了。我不下棋也一樣能生活。”華安安不知怎麽平息父親的怒火,隻得不停地央求他。
“你現在在哪裏?生活怎麽樣?”
華安安掃了一眼周圍。小小的保密室內,擠著所長、副所長、通信部長、人事部長、劉阿姨、保安部長,以及六名人高馬大的保安。他們圍著華安安,一個個屏氣凝息,神色緊張萬分。
所長輕聲提示他。“江西。”
“我在江西。這裏的工作很有前途,好適合我。”
“那就好。都半個月了,哈仔。現在才來電話,把你媽媽都急壞了。”
華安安沒想到,自己輕率地從俱樂部出走,會引來這麽多風波。他急切地問媽媽好嗎,現在怎麽樣。
電話那頭,華爸爸長出一口氣,說:“我本來瞞著你媽媽。誰知道,媒體曝光了你出走的消息,鬧得滿城風雨。公安都來咱家調查你的情況了,你媽媽……”
電話突然掉線了。
華安安焦急的望望所長。通信部長上來幫他重撥電話,卻怎麽也無法接通。
通信部長無奈的說:“通信故障。山裏就這樣,可能又被野豬咬斷了。看來,一時半會也接不通,我這就派人上山檢查線路。”
不管怎麽說,給家裏報了平安,華安安的心裏也踏實了。
華安安離開保密室後,一名保安把手裏攥著的的線頭交給通信部長。
通信部長苦笑著對所長說:“一個普通外線電話,這條線路就算是作廢了。”
所長說:“試藥員就是研究所的寶貝疙瘩,傷不起的。你重建線路算啦。”
大約過了十天左右,華安安由馬大夫陪著,來到心理谘詢室。劉阿姨和心理醫生在那裏等著他。
桌上擺著幾份文件,等著華安安簽字。
寒暄了幾句,劉阿姨說:“小華,你的身體狀態,已經達到了進行試藥的標準。今天找你來,就是看你是否願意參加明天的試藥工作。”
華安安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臨,躲是躲不過的。他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
通過和幾位試藥員聊天,華安安大概了解了試藥工作的流程和感受。那幾位都說,在試藥的兩天裏,主要是滯留針紮的很痛,身體會很不舒服。但試藥完成後,休息兩天,所有的疼痛都會緩解,似乎也沒有後遺症。
不過,他不想這樣輕易就範。如同去商場買東西,已經打定主意要買的,偏偏推三阻四,非得營業員費盡唇舌,說盡好話,才肯罷休。
因此,劉阿姨和心理醫生輪番上陣,苦口婆心的開導華安安,想盡辦法打消他的顧慮。
華安安一臉苦相,其實心裏樂開了花。當他覺得惡作劇已經鬧夠,就突然爽快地答應下來。
劉阿姨反複提醒他,是否自願,這條很重要。有些試藥員答應得很痛快,但臨上手術台時就會怯場,大吵大鬧,讓試藥工作無法正常進行。
華安安笑了。馬大夫是他的主任醫生,馬大夫將主持他的試藥工作,並48小時全程陪護他。他對自己的這位醫術精湛的鐵杆粉絲,有著毫無保留的信任。
簽署自願試藥協議和知情書,是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進行的。
劉阿姨一再提及試藥工作的豐厚報酬。她想讓華安安能更加安心地工作。
華安安雖然是為了掙錢才來工作的,但他對金錢的數目並不很在意。其實,在他心裏,更多的是為了反抗自己的圍棋生涯。他要用圍棋以外的收入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圍棋在他的生命裏,是永恒的一條軸線,他熱愛它、追求它。同時,又因為圍棋帶給他的痛苦和挫折而拒絕它、反抗它。這種矛盾,真是難解。
試藥室,設在山腳下的一處天然洞穴中。
研究所的生活區,處在露天的山穀中,出於保密的原因,對人們的生活有著各種各樣嚴苛的限製。
試藥區設在山洞裏,外麵的所有規定在這裏都蕩然無存。洞穴的岩壁給開鑿的光潔平滑,無數的白熾燈使這裏通透明亮、纖毫畢現。
華安安聽說這個洞子足有二十華裏深,研究所隻占用了一小部分,其他彎彎曲曲的小洞都被封住了。
華安安經過例行體檢、並徹底消毒後,赤裸裸地被抬進基本級的試藥室。
他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不停的做深呼吸。
他被束縛到一張冰涼的手術台上。一群醫生護士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一切都是那麽機械、按部就班,毫無生氣。
一瞬間,他特別不願意看見這些人影。
馬大夫輕聲說:“不用緊張,有我在。”
華安安心裏踏實了一些。
他的身上被接上一根又一根導線,那些導線花花綠綠的,在空中晃晃悠悠。
華安安被告知,那都是用來實時監測他的血壓、脈搏、心率和腦電波的,有些他也搞不明白。
“開始計時。”護士長命令。隨後,她把靜脈針頭紮進華安安手背的血管裏。技術真棒,華安安竟然毫無感覺。
華安安仰視著頭頂懸掛的那一小瓶藥劑。藥水大約100毫升,呈乳白色,粘稠的象一瓶漿糊。僅從外觀上,看不出它有什麽可恐怖的。
華安安的四肢固定在特製的金屬架上。為防止血流阻塞,棉布帶子纏得很鬆緩。他被接上了導尿管,屁股下麵還懸掛了糞兜。看來,這48小時,他隻能一動不動地躺在手術台上熬過去了。
看著“漿糊”順著針管緩慢往下流淌,進入自己的血管,華安安開心地想,這也沒什麽呀?不痛不癢,也不惡心,那些家夥一定是看我新來的,故意嚇唬我。
想到這裏,他的緊張情緒慢慢鬆馳下來。
一種鋒利的痛感,使他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喊出“瑪雅”。
他皺著眉頭向左腿望去,護士長的手剛剛離開,一根亮閃閃的滯留針在他的腿上獰笑。眨眼間,副護士長又在他的右臂上留下一根滯留針。
華安安來不及吸氣,隻得咬緊牙關,看著兩位護士長不停地回身從護士手中的托盤裏取針。她倆是那麽幹練,在華安安的胳膊腿沒有完全麻木之前,就紮下十幾行針。
一位護士輕輕擦去華安安額頭的汗。
華安安痛的全身抖動,護士長用手輕輕摁住他,說:“別亂動。滯留針已經紮完了,如果跳出血管,又得重紮一遍。”
華安安疼得直哼哼。他想強忍住身體的抖動,原來不那麽容易,隻好擰緊眉頭,齜牙咧嘴,形象怪誕之極。
“開始檢查肩井部位的血藥濃度。”護士長下令。
一位護士從華安安肩頭的滯留針裏抽取了3毫克的血液。
華安安呻吟著,心裏堅定了一個想法,試藥隻此一次,堅決不做第二次了。不!試藥一結束,立即申請離開研究所,越快越好。那令人生畏的火星之路,此時在腦海裏,也變得一路坦途、陽光燦爛。
“感覺怎麽樣?”馬大夫俯下身,親切的詢問華安安。一位護士站在他身後,手裏捧著記錄冊,準備記下華安安的感受。
“又冷又痛。一陣火辣辣的,一陣又要凍僵似的。”華安安想擠出笑容,但是臉上的肌肉很僵硬,做個“笑”的表情竟如此費力。
“這是正常反應,沒事的,有我在。”馬大夫安慰他。
針紮的痛感在慢慢緩解,華安安漸漸放鬆下來。
華安安的狀態穩定下來後,試藥室裏隻留下值班護士,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隻有檢測儀器,不時發出一連串的“嘟嘟”聲。
值班護士手裏掐著秒表,每隔一段時間,就從滯留針裏抽血去化驗,順便詢問華安安的感受,並且記錄下來。
華安安的意識逐漸模糊,已經聽不清護士的問話了。
他的思維活動凍結在某個時間點上,然後腦電波消失,整個人像死去一樣沉靜。
當華安安的意識之門突然打開時,他呢喃著說:“暈啊,像掉進一個漩渦裏……”
護士們正忙著清理華安安的排泄物,聽見他說話,大家都一愣。護士長反應過來,說:“這麽快就醒了?奇怪。小李,問問他說什麽。”
華安安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隻能分辨出天花板上各種設備的輪廓。
他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做藥品實驗,就問視線中的人影:“試驗怎麽樣啦?”
“快結束了。你剛才說什麽?是頭暈嗎。”
“我說了嗎?記不起來。”
“現在感覺怎麽樣?”
“看不清東西,身上沒勁。”
“一會就能看清了,這是正常反應。不用擔心,好嗎?”護士安慰他。
護士說的沒錯。片刻之後,華安安看見原先在胳膊、腿上,亮晶晶的、排列的像儀仗隊似的滯留針,已經所剩無幾。他確信試藥工作就要結束了。
“你不想嘔吐嗎?有沒有惡心的感覺?”馬大夫問他。
“有點惡心,不過不想吐。”
“還有別的感覺,有沒有別的不舒服?”
“就是感覺身體沉重,沒辦法動彈。”
馬大夫說:“這些都是正常的藥物反應。你的試藥非常成功,非常有價值。”
“那就好。”華安安突然看見頭頂懸掛的輸液瓶,已經不是記憶中那個小小的“漿糊瓶”,而像個透明的燈籠,碩大無比。裏麵的**晶瑩清澈,正急速流進自己的血管。
天呐,無論如何我要離開這裏,堅決不做試藥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