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B區

第七章 B區

華安安舍不得離開A區。他剛剛熟悉了這裏的環境,尤其是那道隨時可以一躍而過的低矮圍牆。不過,看到應聘者來去自由,他對研究所承諾的試藥員可以隨時解除合同的保證也放心了。

被兩位身強力壯的保安緊緊夾在中間,華安安感到很不舒服。他想到,如果真要脫離這個摧殘人健康的“魔窟”,恐怕不會像表麵看到的那樣簡單。

越野車竟然不開大燈,摸黑走山路。

憑著昨天淩晨那點模糊的記憶,華安安感覺車子駛離了那條狹長寂靜的砂石小道。車身猛地一歪,“撲通”一聲巨響,車子掉進了路旁的小溪裏。

華安安正要埋怨司機走夜路不開燈,卻發現兩位保安沒有絲毫的反應,好像早就習慣了。正因為他倆把華安安的身體緊緊固定住,華安安才沒有在這劇烈的顛簸中發生咬到自己舌頭的慘劇。

越野車在溪流中擺正車身,順著小溪的河道曲折行駛。河床裏的砂石被壓出一路“嘎吱嘎吱”的怪聲,水流撲打著車身,發出不絕於耳的轟鳴。這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證明越野車的行駛環境是多麽的粗糙。

車在溪流中不知拐了多少道彎,陡地,車頭上揚,從水中一躍而出,強行爬上一塊陡峭的連山石。瞬間,又跌落下去,如墜深淵。

華安安隨著車身的起伏,被搖得前仰後合,肚子裏翻江倒海般難受。他怪叫連聲,心裏不停數落前麵的司機,老兄,你開的是火星車啊!

這種野蠻的運動一直持續到車內的四個人全都筋疲力盡。車子漸漸平穩下來,似乎進入了樹林中。兩旁的植物枝幹猛烈地刮擦車身,司機不為所動,依然保持著高速狀態。

華安安喘著粗氣,心想,這哪是地球啊,分明是火星上的路!

終於,一位保安長籲一口氣,說:“老天,總算到了。”

華安安心想,你們也會叫苦?我還以為你們是不壞金剛呢。

車子停穩後,幾個人沒下車,都在調整氣息。車外人影綽綽,在等待著。

司機搖下車窗,探出頭去,對一個黑影說:“老李,我贏了,這次你可不能耍賴。整整兩個小時,比上次還提前6分鍾。”

黑影湊到車窗前,大聲笑著說:“你小子,要是把試藥員顛成了殘廢,看你怎麽挨處罰吧。”

華安安一聽他倆的對話,把鼻子差點氣歪了。為了打賭,難怪你開車像瘋子一樣。他心想,這兩個保安一定也在罵司機吧?

司機拍拍華安安的手臂,笑著問:“你沒事吧?丟零件了木有?”

華安安走到車外,活動了一通筋骨。他這才發現,自己被一圈黑影圍著。夜暗中,周圍看不到一點亮光。植物濃鬱的味道和潮濕的空氣告訴他,這裏位於森林深處。

B區隱藏在這個絕密的山穀中。山穀中古木參天,一年四季霧靄沉沉。一條清澈的小溪在穀底蜿蜒流過。

華安安打聽到,B區通向外界的唯一通道,就是令他聞風喪膽的“火星之路”。

B區所有的建築物都塗著迷彩色。食堂從不會冒出一縷炊煙。所有的生活垃圾都堆放在一個山洞裏。夜間嚴禁亮燈,白天也不準有任何的反光物出現在露天地。

所有人說話都輕聲細語,仿佛怕驚動了樹上的鳥雀。

神秘的氣氛和山霧一樣,始終籠罩在山穀上空。

華安安下車伊始,就簽了保密協議,並且在口頭上進行了保密宣誓。試藥員管理部的主任是位和藹可親的老阿姨,一點官架也沒有。沒過多久,華安安就親熱地把她叫做劉阿姨。

劉阿姨例行公事,首先問華安安是否自願參加試藥員的工作。

華安安陷入這深山中,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他有選擇的餘地嗎?

劉阿姨翻看華安安的材料。那材料比A區的要厚很多。她驚奇地說:“你是一位職業棋手啊,太好了,咱們研究所又可以增加一項娛樂節目了。”

華安安感到有些羞愧。但是,又不以為然,圍棋難道是娛樂節目?不久之後,他就明白了,B區的生活是多麽原始、單調。在這裏,所有會產生電磁波、強光、躁音的物品都被嚴禁使用。連最普通的電視、收音機也不例外。

人們工作之餘,僅有的娛樂就是打撲克、下棋、看書或是發呆。

劉阿姨向他介紹,B區的試藥工作分為3個級別。他初來乍到,將會分在基本級。目前,基本級有3名試藥員。如果試藥員通過了基本級的藥物試驗,根據本人意願,可以進入中級,也可以選擇離開。

試藥員在這裏會享受到完備的福利和保健待遇。在基本級,每兩名試藥員分配一名責任醫生,24小時隨護他們,以保障他們的健康狀態。如果試藥過程中發生不良反應,試藥員會得到全力救護和補償。絕對不會危害試藥員的生命安全。

試藥員在試藥前,醫生會向他們解釋藥物的特性及不良副作用,以保證試藥員的知情權。但是,試藥員一旦簽署自願試藥協議,在試藥過程中,必須絕對服從醫生的安排,不得無理推脫,或抗拒藥檢。

另外,如果試藥員因為試藥落下後遺症,研究所會全額賠付他的醫療費、誤工費、營養費等等,並由保險公司理賠試藥員的大額賠償金。並且,在本研究所指定的醫院得到終身免費醫療。

華安安仔細聽了劉阿姨的介紹,心裏雖然還有抵觸,但對自己的處境也無可奈何,隻能默認自己的試藥員身份。

半夜,他忽然聽到山頂上有狼嚎。淒厲的叫聲撕破風聲,在山穀裏久久回蕩,讓他感到吞咽困難,頭皮發麻。

慢慢地,華安安了解到,研究所位於武夷山的野生動物保護區的腹地。這周圍的山裏,有大約一百頭人工放養的亞洲狼。

聽到這個消息,華安安從此端正心態,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另外,如果自願離開的話,又得翻山越嶺重走“火星之路”,他想起來就頭大。

不過,他為自己定下了計劃。既然來到這裏,那麽,也可以試一次藥。但是如果副作用明顯的話,即使在狼群的護送下重走“火星之路”,也在所不惜。小命要緊啊。

他和另一名試藥員同住一室。一進房間,感覺像進了醫院的VIP病房。房間裏設施整齊,一塵不染,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由於窗戶玻璃塗了一層迷彩漆,光線稍微昏暗了一些。

他的責任醫生是位幹淨白皙的中年人,名叫馬大夫,就住在他的隔壁。

馬大夫氣質文雅,但在工作上卻爽快、幹練。當他得知華安安就是唯一擊敗過小鑽風的中國棋手時,對華安安佩服得五體投地。他也是一位棋迷。在這個全封閉的環境中,不做棋迷也難。馬大夫經常誠惶誠恐的向華安安請教上一、兩盤。他對華安安的照顧體貼入微,甚至引起另一位試藥員的不滿。

有這樣一位粉絲侍候著,華安安當真心滿意足了。

華安安的室友,是一位來自江西的農民工,名叫陳寶。初次見麵,華安安就被他渾身瘋長的肌肉唬住了。陳寶的愛好,就是呆在健身室,整天整天不出來。

華安安經過全麵體檢後,隨著研究所的生活節奏,慢慢融入這裏。

他每天的作息,就是吃飯睡覺,在健身室進行體能訓練。閑暇時,他喜歡在林中散步,遙看滿山青翠,流雲飛瀑,日子過得非常愜意。

有一件事,一直讓他放心不下。就是試藥。

晚上,因為不準開燈,大家早早睡了。他悄悄溜下床,湊到陳寶耳邊,問他試過藥沒有。

“試了。”陳寶漫不經心地說。

華安安摸摸陳寶胳膊上凸起的肌肉。“有沒有不良反應?”

“我給你說,”陳寶來了興趣,扭過臉輕聲說,“難受極了。胳膊、腿上紮了八十多個針,不停地抽血,一直抽了兩天。我差點沒疼死。”

華安安的心砰砰亂跳。“不是說光吃藥嗎?怎麽還紮針呢。哎,你看我能挺過來嗎?”

“不好說,”陳寶搖搖頭。“我剛來時,睡你床上那位,身體比我還棒。最後送進山洞搶救,然後抬上擔架送出山了。”

華安安“啊”了一聲,心髒被重物狠狠撞擊了一下。

“抬著擔架怎麽過那個山梁子?”他說的是火星之路。

“就那樣,八個人抬著唄。”

“恐怕不等抬出山就掛了吧?”華安安有些怕了。

“沒事,”陳寶安慰他,“紮一針上百元,兩天就能掙一萬多呢。”

華安安心情沉重的退回床上,心想,你知道什麽,我曾經贏了一盤棋就掙三、四十萬呢。

第二天早上,華安安不想吃飯。他告訴馬大夫,自己身體不舒服。

沒想到,他隻輕輕說了一句,3分鍾之內,研究所的所有醫生都腳步匆匆地趕到他的房間。華安安哭笑不得,隻得躺在床上,任由醫生、護士們擺布。

忙碌一個小時後,主任醫生向聞訊趕來的所長匯報,說華安安是心理應激反應。強調該試藥員隻要保持良好的睡眠和輕鬆的心態,就會很快康複。

看到他們對自己的熱情關懷,華安安羞愧不已,他不過是想裝病。

所長是位瘦弱的中年人。他關切地問華安安,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華安安羞於說出內心的小九九。靈機一動,說自己想家了。臨來時沒有告知家人,擔心家人替自己著急。

所長沉吟了一下,態度堅定地說:“華安安,你放心。我會盡快安排你和家裏人通上電話。保證每位試藥員的身心健康,是我們的責任。”

華安安等了三天。這期間,他恢複了日常訓練,身體沒有任何不適。盡管如此,馬大夫仍堅持每天為他量三次血壓,測兩次心電圖。研究所的心理醫生把他當成重點安撫對象,一再囑咐他訓練不要太投入,注意節省體力。

華安安私下裏抱怨所長,都三天了,還沒讓打電話。打個電話就這麽難?

馬大夫順口說,要往上遞報告、等審批……,他發現自己說漏嘴,趕緊打住。

華安安摸不著頭腦,這是什麽地方?打個電話也需要遞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