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教授們
第九章 教授們
幾位教授是夜間來到B區的。從A區到B區,崎嶇難行的火星之路是唯一通道。通行時間限定在晚上,汽車不準開燈,這是研究所的保安部規定的,任何人也不能例外。
顧不上舟車勞頓,教授們立即約見華安安。
華安安進入會議室時,教授們正在傳閱華安安的試藥報告。所長、劉阿姨、馬大夫和護士長都擠在一個角落裏,像小媳婦見公婆似的渾身不自在。
華安安在會議室門外,見到幾位生麵孔的保安。這讓他感到,這些教授們的來頭不小。
所長向他介紹,這幾位教授,都是集團中心研究院的試藥課題組的專家。
一位麵貌清臒、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教授開口問他:“在試藥過程中,你描述自己的實時感受都準確嗎?”
華安安點點頭,回答道:“差不多吧,都是身上的感覺。”
後來,他知道了,問他話的這位,是課題組的組長,呂教授。
他沒想到,會有這麽多重量級的教授親自檢驗自己的試藥實驗,可見集團對試藥工作的重視程度,心裏不免有些忐忑。
呂教授眉毛上揚,用探詢的目光質疑著馬大夫。
馬大夫有些緊張,他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說:“我們的藥劑、藥量,全部是按標準施放的,所有的測試設備都運轉正常。醫護人員的全程監測沒有絲毫的馬虎和疏漏,包括人員的交接班,都是無縫交接的。我們的各項工作流程非常細膩,可以精確到以秒計。”
另一位教授尖刻地說:“可是你提交的報告上,試藥員對藥物試驗的毒性反應,每個指標都達不到正常值。”
華安安這才聽明白,原來這些教授發現自己受的罪太輕了,是來向馬大夫興師問罪的。
華安安從試藥室回來後,經過兩天休整,身體已大致恢複到正常狀態。隻是滯留針的針眼仍隱隱作痛。對比其他試藥員,他的痛苦程度,確實沒有其他人來得劇烈。比如強壯如牛的陳寶,第一次試完藥,四、五天都不能下床。
他看到教授們的矛頭直指馬大夫,想替他辯解,卻又插不上嘴。
當值的護士長委屈的幾乎哭了,她手裏捏著厚厚的工作記錄,卻無法使教授們相信。她向教授們念試藥報告:“試藥員以0.1g/kg/hr的速度輸入15﹪新藥30分鍾,停止輸入後血液濃度呈一級動力學形成迅速下降,清除速度常數為3.5,清除率為750ml……”。
教授們打斷她的報告。教授們經過火星之路的顛簸,早已經頭昏腦脹,聽見數字就頭疼。
麵對教授們提出的各種各樣的刁鑽問題,馬大夫隻能一再表示,自己的藥劑藥量符合標準。至於華安安的藥物反應為什麽不強烈,他卻答不上來。
會議室裏,一方是無情的指責,一方是委屈的沉默。
華安安聽出味了,教授們懷疑馬大夫玩忽職守,給自己滴注的藥劑量不夠。
要想證明馬大夫的清白,唯一的辦法,是當著目光如電的教授們的麵,對華安安再進行一次試驗。
“啊?這麽倒黴。”
有一位教授一直埋頭翻閱華安安的資料,他突然抬起頭,問華安安:“你是廣西人?”
華安安回答:“是桂北山區的。”
“我看你填寫民族這一欄,寫的是壯族。”
華安安挺起胸膛,聲音洪亮地說:“我是壯族。”
他倆的談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教授點點頭,又問:“據你自己所了解,你的三代直係親屬都是壯族嗎?包括你的父母、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華安安撓撓頭,回答:“我們在山區是一大家族,好像都是壯族。等等,好像,我的外婆是瑤族吧。”
“據你所知,你的祖上,有沒有漢族的親戚?”
華安安搖搖頭,說:“我的親戚中是有漢族的,但我的祖上,我搞不清楚。”
呂教授問這位教授:“你認為壯漢之間DNA的差異性,使試藥員對藥物的排斥反應產生了不同的結果?”
教授說:“這隻是一條思路。我個人對B區試藥人員的工作態度是信任的,他們的工作成績有目共睹。我考慮的是,試藥員個體的生理特性,會對藥物的毒性侵襲做出不同反應。有的人排斥性強烈,有的人耐藥性卻很好。”
教授們都陷入沉思之中。
所長趁機說:“馬大夫,你們先回去休息吧。不要有顧慮,研究所對你們的工作是肯定的。”
散會後,教授們連夜返回A區。天知道他們老邁之軀怎麽經得住火星之路的折騰?
華安安對這事沒放在心上。他隻想著,盡快離開B區,再也不做那零剮身體似的試驗了。
但是,他怎麽開口呢?所長、劉阿姨、大夫護士們對他悉心嗬護、關愛有加,殷切之情溢於言表,這和定鼎俱樂部冷淡、粗暴的人際關係猶如天地之別,也讓他產生了絲絲留戀。
特別是,財務部很快就發放了他的報酬和各種補貼。第一次拿到圍棋以外的收入,讓他無比自豪。這足以證明,離開圍棋,他在世上也有足夠的生存能力。
華安安在猶豫中繼續進行每天的例行訓練。
他現在更關心試藥後的“後遺症”問題。每天做完例行體檢,他會仔細詢問馬大夫,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並且學會識別那些檢驗單。體檢報告一出來,他總是搶在馬大夫前麵,一項一項地核查自己的各項指標,直到確認一切正常。
這期間,陳寶進行了第二次試藥。
據馬大夫解釋,基本級會進行3次試藥。藥品不變,但劑量會逐步增加。最終,得出人體對藥劑量的最大臨界值。
48小時後,陳寶並沒有如期被送回宿舍。據說是直接進入重症監護室,渡過危險的恢複期。
馬大夫顧不得華安安。華安安於是自己去健身房鍛煉。空閑時間就守在重症監護室的窗戶下麵,聽裏麵的動靜。他替陳寶擔心,也是物傷其類,替自己的未來捏一把汗。
教授們又來了。他們要求研究所立即對華安安進行第二次試藥。態度堅決,不留一絲餘地。
一般來說,試藥員試藥後,必須保持一、兩個月的身體修複。如果連續進行試驗,可能會在體內積澱毒物,造成健康的隱患。
研究所方麵扭不過大腿,隻好通知華安安,進行第二次藥物試驗。這次,八位教授親自守在試藥室裏,對試藥的各個環節進行監督。
此時,距離上次試藥,不過十一、二天。
華安安很想和教授們辯辯理,但是看到他們不容質疑的高壓態勢,千古荒原似的冷漠表情,隻好乖乖認命。他在心裏賭咒發誓,說什麽也不做第三次試藥,並且把祝子山罵了八千遍的“網吧蛋”。
有了上次的經驗,華安安不是很害怕。但是,滯留針畢竟是針,紮在肉裏很痛的。
教授們嚴謹細致的工作作風、精益求精的工作態度,令華安安叫苦不迭。
護士長紮完滯留針後,一位教授用遊標卡尺仔細測量了各個滯留針之間的距離,要求護士長對其中不符合科學位置的針,重新排列。華安安因此又多挨了二十幾針。
四位教授守在華安安的床頭,輪番詢問他的感受。當華安安齜牙咧嘴回答自己的四肢很痛時,一位教授問他是怎樣的痛?是絲絲拉拉的痛、還是一跳一跳的痛,或是灼燒的痛?如果回答不精確,請他再仔細體驗一下那種痛感,給出準確答案。
當他視線變得模糊時,一位教授連忙戴上額鏡,用手指掰開他的眼皮,仔細觀察他的瞳孔放大的過程。一邊掐著秒表計時,直至他昏闕過去。
七個小時後,負責檢測儀器的護士報告:“試藥員生命體征不明顯,各項指標進入全麵衰變。”
精疲力竭的教授斜靠在華安安的床頭,一擺手,說:“開始排毒吧。”
八位教授累的夠嗆。從早晨到天黑,飯也沒顧上吃。
“這小子,吐了我一臉。”一位教授抱怨。
“呂教授,我們的研究課題又有了新的突破,可喜可賀啊。”
呂教授是課題組的負責人。他態度淡定,說:“試藥結束後,給這名試藥員的DNA做個樣本,拿回去檢驗。和他堂兄的DNA樣本做個比對,找出其中的差異。”
他若有所思地說:“或許以後,我們的試藥員可以找到特定人群,這樣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經過近三十個小時的排毒,華安安的身體浮腫發亮,開始不間斷地排泄、嘔吐。他仍然在昏迷狀態中。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體征差點就全部消失,不知會作何感想?
教授們臨走時,特意到華安安的宿舍來看望他,依次向他問好。這些高高在上的教授,破天荒頭一回,把試藥員當成活體生命,而不是化學試紙。
華安安對他們的熱情問候並不領情。因為,這次做藥品試驗,根本沒人問過他是否自願。
與此同時,陳寶仍然在重症室監護著沒有出來。
華安安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裏。通過兩次試驗,他已經證明了自己,沒有必要再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