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杭州路上
第三十九章 杭州路上
“咱們離中繼基地越來越遠了。”華安安不無擔心地說。
這時,他們已經過了金華府。據馬夫估算,到杭州還有四五天的路程。
這一路上,山巒疊嶂,河流縱橫。馬車在鄉間拐來拐去,到處尋找橋梁和渡口,費了不少周折。
祝子山慢慢清醒了,對冒冒失失離開處州有些後悔。他覺著華安安說的對,那兩個人初來乍到,一頭霧水,說他們在蘇杭一帶行騙,也太高估了他倆的智商。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返回處州已經不可能。抱著殘存的一點希望,他努力說服自己,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路上過來一個白胡子老頭,騎了一頭毛驢,一個小童抱著包袱雨傘跟在後邊。
費保定眼尖,急忙讓馬車停下來,跳下車就迎上去,大老遠就開始作揖。
“老費的熟人還真多,到哪都能遇上。”華安安半臥在車廂裏,懶懶地看著外麵。
祝子山開玩笑說:“這費保定一提起他妹妹,總拿眼睛瞟你,該不是替他妹妹看上你了吧?“
華安安哈哈大笑,說:“有可能。他問我在廣西成家沒有,我說還沒呢。”
祝子山一愣,說:“他也悄悄問我了,我怕他糾纏不清,就直接打消他的念頭,說你的孩子都兩歲了。”
華安安說:“你不事先商量一下,這下說漏嘴了。”
祝子山哼了一聲,說:“沒關係,到了杭州各走各的路。你可不能胡思亂想,這牽扯到倫理道德,理也理不清。咱們的條例中明確規定,不得幹涉曆史進程。相信你不會忘記。”
華安安吐吐舌頭,說:“老費那模樣,像池塘裏幹枯的荷葉,他妹妹能好到哪去?你不用提醒,我知道該怎麽做。”
在路上,費保定主動介紹自己的家世。他十五歲時,父母染病雙雙亡故,隻給他留下一個五歲的妹妹和一院空空如也的破房。他起初在裱字坊做徒工,後來機緣巧合,拜了國手程蘭如為師,學習弈棋。
他隨老師周遊於豪門府宅,棋藝沒有長進,卻結識京城許多達官貴人。後來,程蘭如的棋壇霸主地位遭到挑戰,在十番棋對決中,被範西屏殺得大敗。
當今棋壇,勝者為王敗者賊。範西屏贏得滿堂喝彩,成為新一代霸主;程蘭如飽嚐世態炎涼,黯然離開京城,返回安徽改行下象棋。程蘭如是一位少有的棋藝天才,潛心鑽研數年,竟在象棋界崛起,成為象棋界霸主。
費保定依靠程老師留下的人脈關係,在京城棋界左右逢源,目前投身和親王府,是和親王弘晝的親隨,專門司職弈棋娛樂等事。
祝子山和華安安這才明白,費保定對棋壇逸聞趣事了如指掌,原來這是他的工作。
費保定一提起和親王,就眉飛色舞,洋洋得意。華安安最討厭他這種當了奴才還要高人一等的神氣勁。
費保定說,兩個月前,童梁城和範西屏在當湖的觀瀾湖邸進行十局棋大戰,正是自己在中間穿針引線一手促成的。隻是剛剛觀摩了兩局,就被老來樂請去處州府校訂殘局,隨後又被慕名而來的田家請到磁溪助戰。
祝子山問:“費兄離開王爺這麽久,王爺不怪罪你?”
費保定說:“王爺隻給一份常例銀,將將隻夠我的酒錢。我還有個妹妹待字閨中,我這當哥的,總得給她攢分嫁妝。我每次出京,總是四處打秋風,賺個缽滿盆滿才肯回去。王爺從不見怪。”
隨著三個人漸漸熟悉,費保定的妹妹在他話語中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祝子山觀察到,費保定一說起妹妹,總會下意識的瞟一眼華安安。
祝子山揣摩,費保定可能替妹妹看中了華安安。他認真端詳華安安,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皮膚白淨,斯文儒雅,真是一表人材。在這個年代,人們的身高普遍不足一米七,華安安確實如鶴立雞群,難怪費保定會看中他。
費保定和白胡子老頭交談片刻,興衝衝回到車上,說:“你們知道那老爺子是誰?他可是上一代國手,濟南孟國賓。他說金華府潘相公嗜好棋道,誠邀天下好手去他府上作客,都有一份例銀相贈。”
華安安回頭看看茫茫群山,說:“我們離開金華都一天路程了,老費想去你就自便吧。”
費保定不無遺憾地說:“可惜,家妹還在嘉興等候我,不能走回頭路啦。”
華安安如今了解,費保定這些棋手,在江湖上四處奔波,全靠有錢的棋迷給些例銀、謝金過日子。錯過任何一個掙錢的機會,都會心疼不已,耿耿於懷。看到古代棋手的生活如此落魄無依,華安安不免物傷其類,漸漸對費保定產生了同情心。
祝子山每過一座州縣,都要去衙門外瀏覽一下告示。精明的費保定覺得蹊蹺,問他是不是在找人?而且和官府有瓜葛。祝子山矢口否認,說自己看官府文告,隻是想了解各地行政特點和鄉土人情。
費保定當然不信,但也不說破,笑著說:“憑著和親王爺的麵子,兄弟在官麵上頗也認識幾個能辦事的人,祝兄倘若有難處,隻管吭聲就是。”
祝子山嘿嘿一笑,岔開話題。這事能說嗎?外星人來到地球,丟了兩個同伴。這兩個現在成了通緝犯,我要趕在地球人抓住他們之前解救他倆。笑話。
三個人一路蹉跎,終於來到杭州。
疲乏的馬拉著疲憊的客人,從望江門入城。費保定熟門熟路,指揮馬車穿街走巷。華安安問:“老費,你引著我們往哪去?”
費保定說:“甜水坊有家客棧‘好人緣’,價錢公道,又清靜又幹淨。我每次來杭州都在那裏投宿。”
華安安笑眯眯地對祝子山說:“你是杭州人,好好看看你家鄉的變化。”
祝子山望著繁華的市井,苦笑著說:“人海茫茫,大海撈針。我哪裏顧得上看風景。”
華安安知道他的憂慮,離開處州時,想的簡單,以為鄧堅他倆就在杭州的城門口站著呢。一來到這個“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的大都市,才明白這是一次概率極小的尋人之旅。
費保定問祝子山說:“祝兄貴府在杭州何處,不如先送你回家如何?”
祝子山坦然回答:“我家在臨安縣,距此還有一段路程。如今兩手空空,身背債務,還是暫不回家的好。”
費保定瞥了一眼華安安,說:“既然如此,咱三人暫居‘好人緣’,二位意下如何?”
華安安問:“好人緣離西湖遠近?”
費保定嗬嗬一笑,說:“華老弟一心想去西湖遊玩。告訴你,離西湖二三裏地,從房間就能望見雷峰塔,南屏晚鍾聽得最真切,西湖美景幾乎盡收眼底,最愜意不過。”
馬車到了好人緣,祝子山搶著付了車資,費保定要了兩間上房。三個人洗漱完,費保定要給兩人接風洗塵,祝子山連忙推辭說:“一路麻煩費兄,我是杭州本地人,應當我做東才是。”
三個人在僻靜小街找了家飯館,祝子山點菜。滿桌都是杭州特色菜肴:叫化雞,西湖醋魚,東坡肉,龍井蝦仁以及各種點心小吃。
酒過三巡,費保定說:“我打算明天就去嘉興當湖,不知範大公子和童梁城的十番棋下完沒有?”他轉向華安安,“老弟也是弈林同道,何不同我一起去當湖觀摩一番?”
華安安心念一動,問道:“你說能看到範西屏?”
費保定遲疑了一下,說:“如果棋局尚未結束,正好讓你見識當今棋聖的風采。就怕棋局結束,人已經離開了。”
華安安的心怦怦亂跳。對他來說,範西屏一直都是古書中的一個符號,代表著高超、深奧、古遠。如果這個符號從書裏跳出來,變成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麵前……,他簡直不敢想象。
他紅著臉,看了一眼祝子山。如果有機會,他當然樂意印證一下書中的人名和真實的人之間是否耦合。
來了一個多月,見了成千上萬不該見的古人,吃他們的飯、喝他們的水、同他們說話、和他們拌嘴、鬥心思、搞摩擦,他覺著很平常。因為他們是默默無聞的蒼生百姓,就像空氣一樣,古今沒有差別。而範西屏是名人,是在曆史上留下足跡的人。雖然了解“範西屏”的人並不多,可華安安對這三個字卻非常熟悉。他搞不清,如果去看範西屏,算不算違反紀律。
祝子山見華安安猶豫不決,就說:“來一趟不容易,如果是你的偶像,這也是一次機會,不過,不要耽擱太久。”
華安安睜大眼睛問:“你同意我去?”
祝子山嘿嘿一笑,說:“如果有機會看見和珅,我不會錯過機會的。”
費保定看他倆說話神神秘秘,自己聽的糊裏糊塗,就問:“和珅是誰?”
祝子山大笑,連連擺手,說:“喝酒。”
他們三個一路風塵仆仆,頭發胡子亂糟糟,衣服髒的見不得人。下午,費保定叫來一位待詔,三個人理發修麵,又泡了熱水澡,感覺煥然一新。
臨睡前,祝子山把身上的銀兩盤點一下,還剩下四十二兩八錢五分。他對稱銀子的小戥子著了迷,沒事就擺弄散碎銀子打發時間。又興致勃勃把一大堆銅錢挨個檢查一遍,確保沒有混雜明朝的銅錢。
他撥出五兩銀子和一堆銅錢,交給華安安,囑咐他省著點花。
從處州一路趕來,花費了七八兩銀子,讓他有點心疼。現在住到杭州這個高消費的大都市,一問當地物價,更使他心驚肉跳。雖然有華安安這棵搖錢樹,他也得做最壞打算,至少要留十兩銀子做返回磁溪縣的路費。
他藏好銀子,壓低聲音對華安安說:“我看費保定想把他妹妹許配給你,你可要把握原則。咱們隻是時空過客,再過十個多月就要返回咱們的年代。古代婦女講究名節,你匆匆來匆匆去,留下人家以後怎麽辦?”
華安安在被窩裏撲哧一聲笑了,說:“祝領隊,你見風就是雨,想的太多了。”
祝子山坐在他床沿上,認真地說:“我是過來人,什麽不清楚?隻怕你一見老費的妹妹,就什麽都拋到腦後了。”
華安安笑得合不攏嘴,說:“老費長得像胡楊樹似的,他妹妹又能拿什麽吸引我?你再不要拿我開涮了。”
祝子山嚴肅地說:“你要時刻牢記,我們是國家的精英人才,要擔負國家民族的重任。我們實驗員不是地裏長的蘿卜,幾百萬人中才能挑出一個。隨隨便便就損失幾個,國家是消耗不起的。”
華安安不由得鄭重起來,說:“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會亂來的,你放心吧。”
第二天清早,華安安換上一身新衣服,肩膀上搭了褡褳,隨費保定下樓。
祝子山不放心,一再叮嚀華安安路上小心,又拜托費保定照顧好華安安。費保定滿口答應,說自己一直把華安安當成親兄弟看待的。
華安安叫祝子山在客棧好好休息。祝子山說:“我是本地人,剛好在杭州城裏尋親訪友,看看老街道,等回去了,這可是第一手的文史資料。”
費保定聽不懂他倆的話,以為都是廣西話,也不以為意。當下領著華安安出候潮門,雇了一艘小船,泛舟錢塘江,直奔嘉興當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