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兩個騙子
第三十八章 兩個騙子
華安安一覺醒來,祝子山的床上空空如也。
每天清晨,祝子山都去廈河村出勤。華安安心想,祝領隊為了尋找陳寶和鄧堅,真是熬白了頭。雖然他也擔心陳寶鄧堅的處境,但年輕人心地開朗,充滿陽光,遇事隻會往好處想,即使風大浪急,短暫憂慮一下,也就滿不在乎。
他現在煩惱的,是對校訂殘局失去了信心。
他和祝子山原本打算在陳府待上十個月,現在隻待了十天,就被這些迷魂陣似的超級殘局搞得心煩意亂,信心全無。隻盼著趕緊逃離陳府,免得日久天長,被人家看破自己的底細,出乖露醜。
為了應付局麵,他從原題中挑了幾道最簡單的,想盡快出些成果。有了前車之鑒,他不敢再馬虎,每道題都反複驗算。自己覺著窮盡了變化,解題步驟已經板上釘釘,但還是放心不下,總怕會有漏招,惹人恥笑。他很想請教費保定,但費保定那晚輸棋後,心情不好,把自己在房間裏關了一天,第二天又去街上灌得爛醉,至今沒有回來。
華安安沒有辦法,隻好枯坐在書案上,習慣性地叼著毛筆來回晃悠。他想擺脫這種煩惱,卻說不出口,也找不到理由。堂堂職業四段,看見稍微有點難度的死活題就想開溜,祝子山不得笑死?
童子端著茶盤進來。兩杯奇香撲鼻的碧螺春。
華安安對喝茶並不講究,一個人在書房待得煩悶,就端起茶杯,見茶水碧綠清澈,茶葉鑲著白色毛邊,柔嫩可愛,就問:“這是什麽茶?”
童子說:“這是太湖洞庭山的嚇煞人香。”
華安安一笑:“嚇煞人香?這名字真奇怪。”一抬頭,看見祝子山急匆匆走進來,一臉嚇煞人的驚恐。
祝子山揮揮手,讓童子出去,從懷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
華安安遞給他一杯茶,說:“看你跑得滿頭大汗,喝杯嚇煞人香。”
祝子山咕咚喝了一口,說:“嚇死我了。你看,官府的通緝令。”他閉上書房門,把通緝令展開,念道:“茲有江湖巨騙孔方兄、陳九二人,近來流竄蘇杭兩地屢屢犯案,詐騙錢貨,坑害良民。杭州府特張此告示,著令浙江各府縣嚴令緝拿,不得懈怠。”
通緝令的空白處,是兩個人的頭像。其中一個標明是陳九,鼻子下麵畫了一個大黑點。
華安安吸了一口涼氣,說:“陳九有點像陳寶,這個孔方兄不像鄧堅呀。”
祝子山唉聲歎氣,說:“真沒想到,他倆這麽快就變壞了。”
華安安說:“這上邊說的一點不詳細,你能肯定這兩個就是陳寶和鄧堅?”
祝子山說:“萬一他倆被抓住,我也不懂這裏的法律,不知道是個什麽結果?萬一判個三年五年的,就徹底回不去了。都是我給害的。”
華安安說:“不見得就是他倆。祝領隊,你不用著急。”
祝子山急得來回轉圈,說:“不行,我要趕在官府抓住他倆之前找到他們。”
華安安說:“我看不像他倆,他倆初來乍到,話都說不清楚,拿什麽騙人?”
祝子山拍著腦袋,懊悔地說:“都是我貪嘴引起的,當初不吃那碗餛飩,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依我看不是他倆。”
“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咱們早就回基地了。”
“我看不是他倆。”
“我是領導,有責任、有義務帶你們安全返回。”
“不是他倆。”
“我當初保證過要帶你們回去。”
“不是。”
“我不能把他倆丟在三百年前的監獄裏受罪。”
“不。”
“我要去蘇州杭州尋找他倆,我不能撒手不管。丟失隊員,我一輩子會良心不安。”
“好!什麽時候出發?我就盼著你說這話。你真是個熱心腸有責任心的好領導,我太高興了。咱們現在就走吧。”
兩人拿定主意,立刻回房間打點行李。祝子山是急昏了頭;華安安是被殘局搞得焦頭爛額巴不得逃脫生天。
老來樂聽說兩人要走,連忙稟報陳老爺。陳老爺來到書房,祝子山先說了一通客氣話,感謝陳府的熱情款待。
陳老爺問:“二位何故著急離開?是不是老來樂伺候不周,惹二位不高興。”
祝子山說:“我早晨在街上看見一張海捕文告,說杭州府正在緝拿巨騙孔方兄。我仔細辨認,這個孔方兄正是在雲南詐騙我錢財的騙子手。我急著返回杭州去衙門報案,以洗刷我的不白之冤,也好堂堂正正地回家。”
陳老爺說:“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挽留。隻是,華先生為何也要走?”
華安安瞅了一眼祝子山,心說,你找理由,不會連我也編進去?還得讓我單獨瞎編。他說:“我久聞杭州西湖美景,想趁此機會去遊覽一番。”
陳老爺嗬嗬一笑,說:“沾衣不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春天遊覽西湖景致最佳。時下正值深秋,寒意濃重,草木凋敝,西湖景致大大減色。華先生不如待到明年開春再去,如何?”
華安安張口結舌,不知該怎麽答複,就給祝子山使眼色。
祝子山說:“陳老爺知道,我和華安安是結拜兄弟,情同手足,義同金蘭。我此番回去,也想領他去拜望家中高堂,望陳老爺成全。”
陳老爺沒辦法,問:“不知華先生幾時能返回處州?”
祝子山算了一下,說:“此去杭州山高水遠,怕也得四五個月。”
陳老爺說:“既如此,老夫就期待華先生一路順風,早日歸來。”他對老來樂說:“你取十兩盤資,贈與華先生。”他又來到博古架前,從寶貝裏挑挑揀揀,取出一柄折扇。這是灑金檀香扇,扇墜吊著一顆虎斑貝,非常名貴。
“我將此扇贈予華先生,望你睹物思人,能早日回來幫老夫完成編書之事。”說著話,他鄭重地把扇子捧給華安安。
華安安非常慚愧,覺著自己和祝子山才是兩個真正的騙子。來了十天,好吃好喝,一居殘棋都沒有校訂出來,人家反而送他這麽多銀子和禮物。
幾個人正說著話,費保定回來了。眾人見過禮,費保定對陳老爺說:“費某感謝員外的款待,隻是,我有事在身,特來向員外告辭。”
陳老爺感到奇怪,兩位棋手今天怎麽都要走?
費保定說:“費某此次由京城南下,是為了給和親王爺抄記當湖十局的棋譜。結果隻抄了童梁城和範西屏兩局棋譜,就隨老來樂來到貴府校訂殘局。目下,估計童範二人的十局大戰已然結束,費某不敢耽誤公事,須得返回當湖抄記其他八局棋譜,回京覆命。”
“另外,舍妹此次隨我一同南下遊玩,寄居在當湖張府,天長日久,深恐不便,怕她等得焦急,我也著急回去看望。校書之事就此撂下,望員外海涵。”
陳老爺豁達地說:“費先生有要事在身,我豈敢挽留。隻是,費先生和華先生都走了,校訂之事就此擱淺,我一時找不到高手,卻也為難。費先生交遊廣泛,在江淮之間若遇上高手,千萬推薦來我這裏幫忙校訂殘局。”
費保定滿口答應下來。
下午,華安安和費保定給老來樂交割手續。華安安看到費保定交了厚厚一疊文稿,而自己手裏隻有兩頁,還不知道是對是錯,羞愧的無地自容。幸好,老來樂認為年輕人貪玩誤事,並不在意。
陳老爺為三個人擺了踐行酒。酒桌上,費保定聽說華安安要去杭州,就說:“我去嘉興當湖,路過杭州,咱們三人正好結伴同行。”
祝子山和華安安都不想跟他一起走,但是找不出理由拒絕,就含含糊糊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老來樂送三個人出城。費保定問祝子山走旱路還是水路。
祝子山想了想,我還指望在路上遇見鄧堅陳寶呢,坐上船就不方便了。於是說:“費先生喜歡坐船的話,那咱們就分路走吧。”
費保定說:“這一路山路逶迤,滿山紅葉爛漫,走旱路正好觀景,還是祝兄想的周到,我也走旱路。”
他在街上攔住一輛馬車,談好價錢,讓馬車先送他們到金華。沒等祝子山從襪子裏摸出銀子,他就大大方方付了路費。
老來樂把他們送出望京門,雙方揮手告別,
馬車走到一片桉樹林邊,祝子山回望晨霧依稀中的處州城,咂著嘴自言自語:“可惜了,這裏生活條件最優越,又安靜又與世無爭,唉,都是這兩騙子鬧的。”
費保定是個出手大方的人,一路上打尖住店,總是搶著買單。這使那兩人很不自在。
祝子山悄悄給華安安說:“咱們不能沾老費的便宜,吃飯的時候要搶著買單。這一路不知要走多少天,不能讓他看扁了咱們。”
華安安嘟噥:“錢由你管著,給我說有什麽用?”
費保定這次輸了棋,對華安安又親熱起來。華安安嫌他是個變色龍,一路上懶得搭理他。
小小的馬車,穿行在廣袤的浙南大地上,穿州過縣,一路風霜,載著旅人幾多憂慮、幾多迷茫,走向已知的世界、未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