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同行是冤家
第三十七章 同行是冤家
校訂了幾天殘局,華安安的心態漸漸沉靜下來,心思完全撲進千變萬化的棋局中。真有些當初在棋校時,每天拚命做死活題的感覺。
按理說,隻要時間充裕,就沒有職業棋手解不出的死活題。他大概瀏覽了一下七百五十個殘局,,按照自己每天一題的速度估計,一年後要帶著未完成的作業,回到基地接著做。可怎麽寄得回來呢?
唉,當時選擇《天部》多好,星定式已經研究透徹,早就有了定論。自己隻要照本宣科,輕輕鬆鬆就搞定了。何苦選了最複雜的難為自己和祝子山?
費保定和他一起辦公,就顯得輕鬆多了。嘴裏哼著小調,一手擺弄棋子,一手龍飛鳳舞記錄解題步驟。一吃過午飯,就優哉遊哉跑到街上閑溜達,有時候晚上回來,有時候夜不歸宿。吊兒郎當的,老來樂也不管他。
華安安歎口氣,下決心當業餘棋手,現在反而幹起了職業棋手的工作。當初做職業棋手,淨出些業餘棋手的成績。命運真是作弄人。
他覺著,自己和錢相公對局後,費保定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以前是死乞白賴糾纏自己,總想從自己身上搞出秘密。現在,愛理不理,用鼻孔看人,一臉老虎看穿了黔之驢的底細後的陰險和驕狂。
不過,華安安無所謂。你把我當成了冤家,以為我會搶你的飯碗。笑話。憑著祝領隊藏在襪子裏的四十多兩銀子,我不工作也餓不著。
祝子山每天清晨出門,到處打聽一個鼻子下麵長黑痣的家夥。他跑遍處州城,聽說城外有一個廈河村,是甌江中遊最大的船碼頭,重要的貨物集散地。就不辭辛苦,天天往那裏跑,希望在人海中發現那兩個的蹤影。午飯時間,他趕回來,下午幫華安安記錄棋譜。日子就這樣忙碌而又毫無價值的一天天打發過去。
這天,華安安午睡醒的稍稍晚了,他去書房時,從窗戶看見費保定站在書案前,正在翻看自己的解題步驟。
費保定見自己的舉動被華安安看見,就訕笑一聲,回到八仙桌,繼續整理手頭的工作。
華安安毫不介意,他倆校訂的題材不同,互不幹擾。即便都是研究《黃部》,互相探討一下也挺好。他和這些把棋藝當成獨門秘技的古代棋手不同,他是一種開放的態度。
他來到書案旁,把上午的思路又梳理一遍,開始思索殺棋路徑。
一隻瘦長枯黃的手很突兀的伸進自己的視野,輕輕點在一顆黑子上。
他詫異的扭頭去看,原來是費保定。
費保定神秘兮兮地說:“不對。這是漏招。”
華安安懊惱地說:“我把這裏的變化都算盡了,唯此一著。”
費保定不急不惱地說:“咱倆拆招看看究竟?”
華安安說:“行,你輸了就別再搗亂。”
費保定冷笑一聲,掂起一顆白子,拍在棋塊中央一個很別扭的地方。
華安安也夾起一顆黑子,猶豫了一下,沒有落下去。他感覺自己掉進一個狹窄的黑窟窿裏,上不來下不去,卡住啦。這家夥真犀利啊,一眼就看出破綻。
“這局殘棋我還沒校完,這個漏招遲早會發現。”華安安強辯。
費保定冷笑著說:“你校完的那六局殘棋,我隻輕輕瞥了一眼。哼哼,六局殘棋,竟有五局有漏招。”
華安安臉漲得通紅,從匣子裏取出校完的棋譜,往書案上一拍。“你說說,哪個有漏招。”
費保定隨手捏起一頁,掃了一眼,指著上麵的“去四八”,說:“你自己驗算一遍。如果不服氣,咱倆接著拆招。”
華安安氣鼓鼓的翻出原圖,把殘局擺上棋盤,找出費保定所說的那步棋,反複看了幾遍,沒有問題。
費保定露出一副今天吃定你的神情,洋洋得意地在華安安做夢也沒想到的角落拍下一顆棋子。
華安安紅著臉驗算幾遍,確實是漏招。
“費大哥,你真厲害。”
“小菜一碟,棋手就靠這吃飯,手藝不精可不行。”
“費大哥,你說我這幾局的漏招在哪裏?”
“笑話。我是你什麽人?自己去想。就這手段也敢來校訂殘局?‘我拿手的的就是《黃部》,’真是貽笑大方。”
費保定把華安安揶揄了一通,踱著方步走出書房。老規矩,逛街去了。
華安安紅著臉站在原地傻了半天。他對自己的圍棋生涯失望到極點。沒想到,自己連業餘棋手也做得這麽失敗。辛辛苦苦好幾天,窮思竭慮,六道題竟然錯了五道。盡管書房裏隻有他一個人,他仍感到無地自容。這事如果被老來樂和陳老爺知道了,還不把自己羞死?
他萬念俱焚,覺著在陳府校訂殘局,實在是侮辱老來樂和陳老爺的一片赤誠。
秋風吹動窗扇,院子裏黃葉滿地。
華安安清醒過來,這裏不能待了,還是老老實實回磁溪縣做個釣魚翁。什麽叫有意義的事?保養好身體,回到基地做實驗員,那才能真正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圍棋,你傷透了我的心,拜拜。
他默默地把六局棋譜藏到自己懷裏,把書案收拾整齊,棋具放回原位,萬分惆悵地站在院子中,任憑秋葉落滿雙肩。
端茶的小童進了院子,看華安安正在苦思冥想,也不敢驚擾他,就順著牆角溜過去,心說,校訂殘棋是費腦子,看這位先生都傻了。
吃過晚飯,陳老爺和一群士紳名流來到書房,提出要費保定和華安安來一場龍爭虎鬥,讓他們也一飽眼福。
費保定昂首闊步走進書房,舉止灑脫自如,潢潢然一副京城大棋客的派頭。和華安安對局,他已經掌握了道德製高點。華安安是誰?一個棋藝粗糙、蒙事混飯吃的小乞丐。
華安安耷拉著腦袋跟在費保定屁股後麵。他不想下棋,更沒臉見老來樂和陳老爺。他很想裝病。但是,陳老爺高朋滿座,興致勃勃,他不能拂了陳老爺的麵子。
一位士紳誇道:“一位是久曆江湖身手老到的大棋客,一位是初出茅廬嶄露頭角的少年俊才,此番對戰,必是精彩絕倫。我等困守井底,能有此眼福,都是托了陳老爺的福啊。”
陳老爺說:“這位華先生,須臾之間就破解了田家招賢榜的殘局,當真了得。我匯編殘局總集,得此力助,當真是老天助我。”
費保定坐在華安安對麵,氣勢像盤旋在半空的老鷹,俯瞰著越來越渺小的華安安。他含嘲帶諷地說:“華俊才棋藝高強,花槍耍的花裏胡哨。咱倆交情一場,你可千萬手下留情,不要讓我在眾人麵前出醜哦。”
華安安白了他一眼,這人真是個中山狼,得意便猖狂。不過,他現在知道費保定的力量遠遠強過自己,今天晚上,但願輸得不要太慘就行。
猜先結果,費保定執白先行。他第一手不是飛掛,而是直接碰在黑星上。棋盤上頓時火星四濺,雙方都看對方不順眼。他已經看破華安安的底細,華安安下棋求穩是因為計算力差,不敢麵對亂局。憑著自己的強悍戰力,隻要攪亂局麵,就可以亂中取勝,擊敗這小子,不費吹灰之力。
眾士紳看兩個棋手吹胡子瞪眼的較上了勁,心裏大呼過癮。
華安安雖然沒心思下棋,但是看到費保定這樣蔑視自己,一時心頭火起,心想,你這種蠻幹的業餘棋手我見多了,就沒一個能從我手裏討過好去。今天不能殺敗你,我就隻能受你的窩囊氣了。
華安安一改往日的謹慎小心,出手不假思索,棋路流暢,每步都是最高效率的棋。
費保定的胡鬧,隻是自找苦吃。眼看他像淺池中的大魚,渾身是蠻力,卻無從發揮,掀不起有衝擊力的大浪。在淺池中撲騰了幾下子,水越來越少,倒把自己折騰的夠嗆。棋沒到中局,他已經下不動了。
他想不通,這小子破解殘局,七局就錯了六局,算路漏洞百出。怎麽一下棋,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高屋建瓴,處處領先一步。思路奇特,如九天霹靂,讓你防不勝防。自己空有一身沾衣十八跌的硬功夫,卻打不著他、摸不著他。這是為什麽?
他當然想不通,他比華安安年長三百歲,華安安的棋藝卻比他領先三百年。
棋藝總是在繼承上一代、超越上一代和否定上一代的基礎上不斷進步的。自然規律無從打破,穿越除外。
費保定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白,此時,他倒真盼著華安安能手下留情,不要讓自己在眾人麵前顏麵盡失。
華安安看局勢已經贏定,就瞅了費保定一眼,看他滿臉沮喪。心想,你也是靠下棋糊口,不能砸爛你的飯碗,給你留條活路吧。把你逼急了,無端端得罪一個老祖先。罪過罪過。
於是,他手裏鬆了鬆,讓費保定喘口氣,也得了些實地。
棋局終了,華安安贏了七個子。
費保定擦著汗,心裏不停地說著慚愧,真有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這個華安安,身手不凡,一定得過高人傳授。此人可敵可友,以後該如何對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