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0章 聖地之殤(1)

街頭上人頭湧動,喜騰歌舞,猶自沉浸在聖誕的歡樂氣氛之中。淩少祺駕駛著雷克薩斯最新型號的高級轎車在鬧市中呼嘯穿行,不經意地曲張了一下右手的手指,指腹仍自殘留著葉惜柔淚水的溫熱。

電話裏,那人隻是簡短地讓他回總部一趟,沒有明說為什麽。連夜召喚,而且是在這個萬眾歡騰的節日,定必發生了他也無法估量的事情。思忤了一下,給幻影撥了個電話,如果計劃裏出現了異動,她定然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可是,連續撥了好幾次,仍舊是枯燥的“您撥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淩少祺眉頭緊蹙,心底有一種極不祥的預感。

車子急速拐彎,駛入了公路主道旁的一條小路。

小路幽邃,好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淩少祺的車瞬間隱沒在黑暗裏。小路的盡頭是一座建築宏偉,莊嚴肅穆的教堂,高聳的門頂上,掛著一個巨型的鍾,指針正好指向九點二十五分。半圓型的拱門虛掩著,兩邊各站了十名黑衣人在守備。有幽幽的燭光從門縫裏透射出來,但是聽不到信徒做彌撒的聲音。靜得,仿如一座死城。

推門進入,正麵的居中,是受苦受難普渡眾生的耶蘇聖像,兩旁的燭台有幾百根蠟燭正在燃燒,把偌大的大堂映照得如同白晝。整齊排列的木椅,是供信徒做彌撒時坐的。但是這教堂在半個世紀之前已經劃歸為私人財產,外人基本上沒有機會踏入教堂的十裏範圍之內。最靠近耶蘇聖像位置的木椅上,有一個男人正埋首做著禱告,他麵前放了一本經書,口中念念有辭,隻不過除他之外,誰也不曉得他是在悼念逝去的親人,還是在為自己贖罪。越是節日,他的身邊越是孤獨。

淩少祺一步一步地走近,直到站在他身後兩米的地方才停止了行進,不發一言,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等待著他的主人下一步指示。

半晌,男人在胸前做了個十字的手勢,合上經書,睜眼站了起來,腰杆挺得筆直,冷漠。教堂裏的門窗緊閉,依然有風從哪裏的縫隙透進來,蠟燭的火焰忽地晃了一下。

“來了?”男人昂然的聲音,中氣十足。他沒有轉身,隻是仰頭看著耶蘇的聖像,眸底的光放斂有度。

淩少祺輕“嗯”了一聲,平日裏的鋒芒盡斂。在那人麵前不可表現太過張揚,否則就是自我毀滅。

靜默,又是滴水可辨的靜默。

淩少祺緩緩抬頭,眼光毫不猶豫地定格在男人的背影上,一抹狠戾的神色劃過,轉瞬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少祺,你在恨我?”男人突然轉身,眼眸的銳光在淩少祺黝黑的臉上流連往返,似乎要借助神的力量透視他深沉的靈魂,“你十二歲的時候,我將你拋棄在野山密林裏拚鬥猛虎豺狼,你十四歲的時候,我讓你第一次挺刀殺人,你二十歲的時候,就代替我遠赴越南走私軍火。我逼迫你一步步淪入黑道。你有沒有在恨我?”

“剛開始的時候,曾經有過怨恨。”淩少祺

迎上瀟萬川的眼光,坦然地回答,“我當時想不明白,你怎麽會讓我一個人去麵對那些吃人的猛獸。那時候我才十二歲,還是一個根本沒有防衛能力的小孩。但是後來,你準我加入青龍幫。我終於明白了,我將要走的,是怎樣一個人生。假如我不能從野山密林裏安全走出來,你也不會選中我成為你的助手。一個連自己也保護不了,甚至連殺一個人也手軟的人,根本不可能在青龍幫生存。我現在已經不恨了,而且很感激。”

他確實教會了他生存的技能,但同時,也讓他牢記了一個道理:弱肉強食。他也要讓他嚐嚐被侵噬的痛苦。

瀟萬川,就是一直隱身在背後的青龍幫幫主。二十五年前,年少氣盛的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密謀將原青龍幫幫主林伯瀚斃於槍口之下,取而代之,成為黑道上的一方霸主。與此同時,他化名瀟萬川,利用黑道上而來的資金成立瀟氏企業,在P國建立屬於他的石油王國,經濟社會裏隻知道“瀟萬川”,卻沒多少人知悉他背後真正的身份。久而久之,他原來的名字也成為了一個“過去式”。黑道上的業務並沒有終止,反而蒸蒸日上,不日已經發展為繼天鷹會後在國內最大的黑幫。

淩少祺是他從孤兒院挑選出來的“苗子”之一,其時隻有八歲。經過兩年時間的觀察,再經過兩年時間的訓練,淩少祺的聰穎、毅力和堅韌,終於擊敗了其他對手,成為他悉心栽培的助手候選人。他建立的石油王國,還有日益繁鎖的黑幫業務,都必須有一個絕對忠誠的人來承擔。他隻需要在幕後策劃操縱。

淩少祺的回答似乎令他很滿意。一個毫不掩飾恨意的人才能讓他看得更加透徹。

“哈哈,好,少祺。我果然沒看錯你,你從未令我失望過。”他的手搭在淩少祺的肩膀上輕拍了兩下,仿如一個欣賞稚子的慈父。

“三元港的事情聽說了嗎?”許久,瀟萬川狀似隨意地問。但這次從他的語氣裏明顯聽出了不滿。

“聽說了,這次是我的失誤。我甘願受罰。”淩少祺恭謹地頜首低垂。

三元港是P國政府出資籌建的一個重要港口,港口管理權花落誰家一直備受爭議。司徒皓謙為首的天鷹會以及向來低調處事的青龍幫,他們所領導的巨額投資公司,還有其他小資公司,都有意涉足競爭。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新近冒尖的黑幫勢力也在暗中醞釀,隻是它行事詭秘,所接觸的政府高層人士對其諱莫若深,外界很難探知它的具體底細。港口事業並非瀟氏企業的重點發展項目,但它的失利,而且是敗在那個新冒尖的黑幫勢力手上,無論是天鷹會還是青龍幫,都不可能再輕視它的存在。之前幾次青龍幫與緬甸毒梟的交易,都被它橫行破壞了。

瀟萬川向來嚴苛,對辦事不力的下屬都會施以重罰。但今次,他隻是搖搖頭,略為深沉地說:“我們幫裏有奸細,這怪不得你。”

淩少祺看著瀟萬川,指尖不動聲息地顫抖了一下。莫非幻影……他

想起那個一直無法撥通的電話……

斂眸,再睜開,依然麵無表情。“不可能。如果是奸細,我不可能查不出來。”

“她跟在我身邊十年了,我也從來沒懷疑過她。更何況是你。”瀟萬川背手麵向耶蘇的聖像,繼續說。語氣中帶了點惋惜,畢竟他當年是為了她而背棄了原配,甘願承受各種責難,包括來自瀟夏曦的怨恨而堅持要將她帶回家。

淩少祺猛然抬起頭,“你是指……?”衣兜裏的手指尖不動聲息地觸摸到手槍的冰冷,全身的神經都在繃緊。

瀟萬川的腰杆挺得筆直:“王海斐,原名林若然。林伯瀚的女兒。二十五年前,我取替林伯瀚成為青龍幫的幫主,他的一對兒女卻在那次槍戰後不知所蹤。我一直派人四處尋找,務求斬草除根,沒想到,原來他的女兒十年前就蓄心積累地潛伏在我身邊。”

“可是,她的兒子,你當年不是做了DNA測試,確定了是你的親生兒子嗎?你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份的?”淩少祺神色一黯,他們的計劃做得天衣無縫,步步為營,不可能露出破綻。

“是啊……”瀟萬川重重地喟歎一氣,“她畢竟是我兒子的母親。不過——”他霍地轉身,一巴掌砍在最靠近的木椅背上,木屑四濺,“她從接近我開始,就一步步實施她的報複計劃,聯合外麵的黑幫勢力侵吞我的所有,這個女人我不會再容許她待在我的身邊。”他陰霾的臉上如同覆了一層寒冰,周遭的氣溫似乎也受到了他的影響急劇下降。

恰在此時,有兩個黑衣人從神祗旁邊的小門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仿似兀然從地底冒出的地獄使者。其中一人頜首請示:“幫主,人已經帶過來了,您看,該怎麽處置?”

瀟萬川沒有回應,反而走在前麵,淡然地說了一句:“隨我來!”這話分明是跟淩子祺說的。兩個黑衣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越過小門,轉入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內的光線很暗,每隔十米才有一盞小黃燈發光發熱。黃燈下影影綽綽,倒是站了不少黑衣人,噤若寒蟬,瀟萬川一行人經過時,輕微地鞠躬以表敬意,隨即又恢複警備的姿態。這樣的派場淩少祺並非第一次見識,但今晚,每一步都走得艱辛,有一股寒栗自心底處油然升起。——若然幻影已經落入了瀟萬川手裏,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坐視不理,即使拚了性命也要把她救出來。

穿過甬道,盡頭是一片荒澤已久的廢墟。淩少祺記得,他八歲的時候,第一次被帶到這裏,親眼目睹一群與他同齡的小孩為了爭一個肉饅頭相互毆鬥,頭破血流。後來,他也加入了戰團。他已經被餓了三天兩夜,這個肉饅頭可以讓他續命,而且帶他來的黑衣人許諾,隻要打敗這些小孩,還另外多賞他一個肉饅頭。結果那天,他把其他的小孩打得趴在地上求饒,而他則站在他們中間,美美地享用著手裏的肉饅頭,後來他用不著再受饑餓煎熬,但那一次經曆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麵對死亡的恐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