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1章 聖地之殤(2)

廢墟裏雜草叢生,怪石嶙峋。瀟萬川昂首挺立在唯一一盞桔黃色的罩燈下,像一個王者,落落生風。他本就具備中西合璧的血統,這一站,禦頂月華,凜然生威,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當年馳聘江湖的風采。

他身邊的黑衣人朝暗處喊了一聲:“帶上來!”

立即另外有兩個黑衣人押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走了出來。女人雙手反縛在背後,身上血跡斑斑,有皮鞭抽打過的痕跡,她被後麵的黑衣人一推,踉蹌地跪倒在廢墟的沙石上,隱隱約約有血色從她膝蓋的地方暈開,可她依然一聲不哼地跪在那裏,顫顫崴崴。

雖然女人耷拉著腦袋,但從身形上,淩子祺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幻影,他的姐姐林若然。

當年林伯瀚被設計中伏後,他們姐弟二人逃到一處偏僻的孤兒院隱姓埋名,姐姐林若然化名王海斐,而他就用了淩子祺的名字,混入青龍幫,忍辱負重。瀟萬川疑心太重,斷事狠辣,當初為了取得瀟萬川的信任,林若然不惜為他誕下麟兒,成為潛伏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一枚重型炸彈。淩子祺深得瀟萬川重用,但幫裏的主力業務的最終決策權仍掌握在瀟萬川手中,他是青龍幫裏絕對的主導者。淩子祺隻有另辟蹊徑,暗地裏成立一個新的黑幫,並與林若然裏應外合,逐步侵吞青龍幫的勢力。但這樣的幫眾通常是以金錢為誘因,基礎極不穩固。對於瀟夏曦,林若然不止一次地與淩子祺發生過爭執,她向來反對他對瀟夏曦愛護備重,可是他有自己的打算。

有時候,執著不過是讓自己有一個贖罪的台階。他不想重蹈瀟萬川的覆轍,終究不能像林若然一樣,可以置親生兒子為工具。所以,他一直維護瀟夏曦,盡可能地不讓她卷入他們的複仇漩渦。

瀟萬川走近林若然,淩厲的氣息引發了一股強大的氣場,跪著的女人似乎也意識到威脅,驚愕地抬頭,本來遮掩麵頰的頭發很自然地往後垂下,露出一張略顯憔悴的臉,淩亂的碎發絲毫無損她的美豔嬌麗。她迎視著瀟萬川的雙眼布滿了紅絲和怨恨,就是這個男人,害她姐弟二人淪為孤兒,從此流離失所飽受欺淩,她曾經發過誓,一定要讓他遭受眾叛親離的痛苦滋味。

“林若然。我可以看在麟兒的份上,放你一條生路。但你必須說出林臻,就是你弟弟的下落。而且承諾把你們成立的黑幫勢力全部收編在青龍幫之下。”瀟萬川布列了交換的條件。他終歸不舍得殺死這個女人,縱然她背叛了自己,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懷了報複的心思接近他。十年“相濡以沫”,並不是一句話就可以把所有關係抹清的。

“休想!”林若然很不客氣地往地上“呸”了聲,然後冷笑:“瀟萬川,我無時無刻不想著殺了你,殺了你才能夠化解我的心頭之恨!今天栽在你的手裏,我就沒想著能活著出去!”

“你就那麽恨我?若不是我先下手為強,當年死的人就是我!”瀟萬川一聲低吼,語氣變得生硬可怖,“林

伯瀚,你的父親將我的父母吊了起來毒打逼我現身,我隻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林若然一臉鄙夷:“那你需要把各分舵反對你的人全部坑殺了嗎?還包括他們的家人。老幼婦孺,合共18條人命。你太沒人性了,你會遭到報應的。”

瀟萬川不怒而威,居高臨下地瞪視著麵前這個女人:“不殺了他們,難道等著他們的子女,像你跟林臻,十八年後來殺我嗎?這世界,本就弱肉強食,要生存,就不能手軟。”

“哈哈,瀟萬川,你心太狠手太辣了。我今天殺不了你,你也別妄想會有兒子給你送終!”林若然毫不示弱,也不理會身上的傷,掙紮了幾下想站起來,可被後麵的黑衣人一推,又重新跌跪在尖銳的碎石上,美麗的臉扭曲般抽搐了一下,冷汗直冒。

“你說什麽?!”瀟萬川似乎想到了什麽,倏地出手,一把抓住女人衣服的領口,使她更貼近自己,鼻尖幾乎撞在了她的鼻尖上,“你對麟兒做了些什麽?”

“你的兒子自小就體弱多病,你以為是天生不足嗎?我告訴你,我每次一見著他,就會想起你,想起你當年是如何殘忍對待我的家人。他是我接近你的工具,他的存在,也迫使我更加憎恨你。這十年來,我不間斷地在他的飯菜裏下了慢性毒藥,一種連醫院也無法查驗的毒藥。你會看著他,一點點消亡而無能為力。瀟萬川,這是你應得的懲罰,應得的報應。哈哈,哈哈……”女人大笑三聲,淒厲的笑聲在這寂靜的廢墟裏顯得更加陰森恐怖。

說話的時候,她的眼淚不可抑製地往下掉,毫無血色的嘴唇也在不停地顫抖。兒子越長大,五官的輪廓與瀟萬川長得越像,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她近距離地看著瀟萬川,氤氳的淚眶裏仿佛出現了兒子麵黃肌瘦的臉,看見他瞪視著雙眼在質問她為什麽這麽狠心,扭曲的表情頓時轉換為愧疚的苦笑——那些囤積了二十五年的仇恨和惡怨,她隻能報複在瀟萬川的兒子身上才得以發泄。可是,她始終是孩子的母親,這個身份是瀟萬川給她的,也是她這輩子擺脫不了的恥辱。唯一愧疚的,是欠兒子的一份情。

“啪——”瀟萬川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林若然的臉上,掌力強勁,林若然嬌弱的身子被打翻在地,嘴角湧出了一條血痕,“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他是你兒子,親生的兒子,你竟然會這樣對他——”似乎尚不解恨,猛力地在她的身上踢了幾腳。

林若然腹部受創,嘴角卻扯出一抹冷笑:“心疼了嗎?我就是要你也來嚐嚐骨肉分離的痛苦滋味。”

瀟萬川氣極,臉上一陣青紅交替。他搶過站在林若然身後一個黑衣人腰間係著的銷聲手槍,拉動板機,槍口指向林若然的腦門,一字一頓地怒吼:“我-要-殺-了-你!”

淩少祺一直站在邊上肆機營救,見此情形,也顧不上這周圍遍布了青龍幫的幫眾。才要衝上去製止,林若然一個凜冽的眼神射過來:“淩少祺,你根

本就是瀟萬川的走狗,別以為你幫了他做事,他會重用你視你為心腹。像他這樣自私的人,疑心太重,不可能會將你長期留在身邊的,你別癡心做夢了。你和瀟萬川都會得到懲罰的!”爾後閉上眼睛,仿佛在等待死神的最終宣判。或許對於此時的她,死亡才是她二十五年來備受煎熬的最好解脫。

淩少祺不由得一愣,她的語氣和眼神,是從來沒有過的冷漠和決絕,這——分明是在暗示他,讓他置身於事外,保存實力,以求日後為她報仇!但是,林若然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姐弟二人相依為命才走到今天,他怎麽可能袖手旁觀,親情和良知也不允許他舍棄他的親人。

他一個箭步衝上去,在瀟萬川還沒來得及開槍的當口,拔出衣兜裏的手槍,朝著林若然的胸口精準無誤地開了一槍。他的手槍不是那種銷聲型槍械,震耳欲聾的槍聲響徹天際,驚悚了叢林裏的鳥雀,簌簌地四散飛逃。

槍口的銷煙嫋嫋,林若然圓睜了雙眼,蘊含了太多疑惑和不解,似乎在臨死前的一刻,也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她竟然會死在自己最親愛的弟弟的槍口之下!她的身體慢慢倒下,胸口的血汩汩地湧出,染紅了前襟,唇角卻揚起一絲自嘲的譏笑。這樣的結局比預料中的更加殘酷,終究是她難以承受的。

瀟萬川同樣以一種陌生的驚愕看著淩少祺。剛才的憤怒讓他隻想將眼前這個女人徹底毀滅,但在開槍的一刻,他遲疑了。而淩少祺為他補上的這一槍,更果斷更決絕,讓他有一刹那的恍眼,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也是這樣毫不猶豫地將子彈射向了林伯瀚的胸口,俯視著他的生命在血泊中一點點地消逝。

淩子祺把手槍放回衣兜裏,深不見底的眼眸裏看不出任何波瀾。他看也沒看一眼地上倒伏的屍體,仿似那已經是一個虛無的存在,從此香消玉殞,與他再無關係。

他迎上瀟萬川探究的目光,淡然地解釋說:“你曾經教過我,對敵人絕不可手軟,否則死的人必將是自己。她背叛了青龍幫,唯一的下場,隻能死!而且,她的手裏有一把利刃,在你近距離對她開槍的同時,她有足夠的空間把利刃刺向你的心髒!我是萬不得已才開槍的。”

聞言,瀟萬川低眸看向林若然的屍體,果然她雙手被縛的繩索不知如何已經鬆散,隱約在她的掌心裏有一截反光的利器,分明是一把匕首。這是林若然預先藏在皮襖夾層裏的,準備給予瀟萬川最後的絕地一擊。

他冷眉一挑,徑直走到押解林若然的兩名黑衣人麵前,甩手兩巴掌,各自打在他們的麵頰上,清脆響亮。對瀆職的人,這隻是最輕最輕的懲罰。兩名黑衣人表情木然地捱了兩巴掌,麵頰頓時火辣辣地起了腫塊。

轉身,瀟萬川原本盛怒的表情刷地恢複了常態。

他背手站在廢墟的半坡上,仰望深邃的夜空,一個念想在腦海裏醞釀。半晌,才意有所指地問:“少祺,夏曦現在在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