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2章 彩衣娛主
午後的陽光雖然已經逐漸消減衰頹，但仍舊透著幾分炙熱。
尤其趙姨娘心有算計，刻意站在了沒有遮擋物的地方，盞茶的工夫過後，她額間便已經滲出了汗滴。
綠檀明知道她心懷鬼胎，自然不會心存同情，更懶得和她白費口舌，早早就進屋去了。
穆傾顏回府時所帶的侍女原就隻有她們兩人，院中也尚未分撥下人，因此現在院中隻剩下趙姨娘與她所帶的人幹巴巴地站著。
隻不過漸漸地，原本空蕩蕩的院門口便逐漸聚集了一群下人。
“哎，陳五，趙姨娘站在大小姐院子裏幹什麽呢？”一個作丫鬟打扮的人問身旁的小廝。
“聽說是二小姐的奶娘得罪了大小姐，被大小姐弄啞了，趙姨娘這是帶了人來賠罪呢……”叫陳五的小廝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解釋。
“嘶——”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駭地瞪大了眼睛：“弄，弄啞了？這大小姐的手段，也，也太可怕了吧！”
這時又有人主動解惑：“大小姐可跟二小姐不一樣。
二小姐從小就在府裏長大，自然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而大小姐，從小就被紅府主人帶走，誰知道這些年學的都是些什麽……”
他的話尚未說完，便有人接連應和。很快，就有人又提起了午膳時大小姐的跋扈無禮，以及趙姨娘的委曲求全。
倒是最起先的陳五沒有再參與討論，隻旁人注意不到的時候，對著院中比了個手勢，臉上亦現出得意之色來。
站在院中的趙姨娘聽不到下人議論的聲音，側目往院門口看了一眼。
隨後，她從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滑落臉際的汗滴，低頭時嘴邊抿出一抹笑來。
直到申時三刻，穆傾顏才姍姍而出。
她已經重新挽發梳妝，眉目間雖帶著淺淺慵懶，卻襯得整個人越發仙姿佚貌。
反觀趙姨娘，臉上一道道的汗漬清晰可見，還有脂粉暈染的痕跡。
趙姨娘所帶的人都站在她身後，加上幹站了一個多時辰，她又疲又累一直垂著頭，因此竟無人發覺她妝容已花。
趙姨娘聽見腳步聲才抬頭，來不及做出請罪的姿態，便見剛剛走出來的穆傾顏盯著她的臉，掩唇而笑。
趙姨娘不明所以，卻也覺得穆傾顏的態度越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今天這一場戲就越值。
她未曾深想，便向著穆傾顏行了個禮，做出一副歉疚的模樣：“大小姐，是妾馭下不力，楊嬤嬤才會說了不合時宜的話。雖說她已經被毒啞算是受了懲戒，妾心中仍是過意不去……”
雖說站了半晌已經口幹舌燥，趙姨娘說話時仍舊刻意放大了聲音。尤其是說到“毒啞”時，更是拖長了嗓音。
隻可惜，她卻並未得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反應。
穆傾顏臉上沒有得意，也沒有惱怒，她始終盯著趙姨娘的臉，眼中笑意漸深的同時，又露出了幾分諷刺與嗤笑。
“趙姨娘口口聲聲說是要來道歉，然而這副妝容……莫不是想要彩衣娛主？”
穆傾顏的話，使得她身後的青蘭與綠檀皆笑出聲來。
尤其是青蘭，禁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在疑惑自家主子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毒舌了。
彩衣娛主……先不說這個“主”字明顯是把趙姨娘放在了下人的位置上，便是這個詞，原本也是
指子女孝順父母……
趙姨娘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一時間甚至沒聽明白穆傾顏是在暗示她妝容有失。
死死地咬著牙關，青筋迸出的手幾乎將帕子撕爛。直到染了蔻丹的指甲透過帕子掐到手上，她才按捺下了心中的不忿。
“大小姐這是什麽話。妾雖隻是個姨娘，可到底服侍老爺多年，亦是二小姐的生母。
不敢托大說一句是大小姐的長輩，卻也不能任由大小姐折辱。”趙姨娘低眉垂目，表情有些扭曲。
穆傾顏很清楚，趙姨娘畢竟在後宅浸淫多年，想抓住她言語有失的時候實在是太難了。
因而，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在言語上取勝。畢竟，趙姨娘不是穆雲煙，不會因為三兩句話而自亂陣腳。
不過，趙姨娘若想借此在穆少恭麵前上眼藥，可沒那麽容易。
她微抬下頜，直直地看向趙姨娘，那清亮的目光似乎能夠看透人心一般。
“趙姨娘說的是，畢竟，你當初也服侍我母親多年。”
穆傾顏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道：“若不是趙姨娘急著另尋了出路，以我母親對你的倚重，說不定今日我還要稱你一聲趙姨呢。”
她的話如同響亮的巴掌打在了趙姨娘的臉上，趙姨娘好不容易恢複了的臉色，再度晦暗難看起來。
尤其是穆傾顏看著她的目光，如同看著一個跳梁小醜一般。
趙姨娘隻覺得一口老血梗在喉間，腥甜的味道幾乎湧出來。但凡是近身伺候她的人都知道，趙姨娘最忌諱的就是提起已逝的夫人。
畢竟，她是慕容芷的陪嫁丫鬟，還十分受慕容芷的倚重。
然而，她最終卻選擇了背叛慕容芷，故意勾引了穆少恭，才成為了相府的姨娘。
慕容芷的存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她低人一等，提醒她曾經做出背叛主子的事情。
這些年隨著她掌了中饋大權，除了穆少恭還會時不時地說起慕容芷之外，其餘再沒有人敢提起這個心頭刺。
加上穆少恭這些年來明顯沒有續娶新夫人的打算，久而久之趙姨娘覺得自己和相府的夫人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府中的下人，全都唯她命是從。至於慕容芷，誰還記得她是誰？
可是，此時此刻，穆傾顏卻又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再度戳破了她不過是個陪嫁丫鬟的事實。
趙姨娘怨恨繞心，偏偏又無言反駁。
半晌才咬著牙吐出一句“世事無常，大小姐不必太過追念往昔。”
穆傾顏看著趙姨娘脂粉斑駁的臉，以及臉上那明顯硬撐的神情，並沒有半分的痛快。
她心中醞釀發酵的恨意，不能因為這一時的口舌之快，而消減分毫。
反而，每多一個日夜，這恨意便如藤蔓一般，日生夜長。
佛曰寬恕眾生，放下方能得到。然而，在親眼看著淮兒死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就已經墜入魔道。
“趙姨娘無需向我請什麽罪。”
她神色漠然，聲音冰冷刺骨：“我穆傾顏一向是有仇必報，旁人欠我的，我定會一分不少地討回來！”
說完，穆傾顏帶著青蘭與綠檀二人，昂首從趙姨娘走過，再不理會她。原本暗藏在院門外看熱鬧的奴仆見她要出門，立刻四散離去了。
主仆三人出了院子之後，青蘭偷偷抬起頭瞄了穆傾顏一眼，
小聲問道：“小姐，咱們這是要去哪？”
青蘭和綠檀都是第一次來右相府，對於府中地形還並不熟悉。
穆傾顏沉默了半晌，才答道：“去我娘的院子。”
慕容芷生前居住的院子叫做汀芷苑，取自“岸芷汀蘭”。
自從慕容芷去了之後，汀芷苑便被穆少恭鎖了起來，不允許任何下人進入。多年來灑掃打理，都是由穆少恭一人親力親為的。
自念安寺回府之前，穆少恭就把汀芷苑的鑰匙交給了穆傾顏。
穆傾顏記得前世父親也曾將鑰匙交給她，可惜她回府幾日穆雲煙一直纏著她，到穆少恭將鑰匙要回之時，她竟沒有來得及去母親的故居一觀。
摸著袖中的鑰匙，穆傾顏不禁歎了口氣。前世的荒唐愚昧的她，究竟辜負了多少，又錯過了多少？
穆傾顏心中存了事情沒再出聲，而青蘭見她思緒深深，也不敢貿然開口。一時間，主仆無話。
穆傾顏所住的傾歡閣距離汀芷苑並不算遠，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走到了。
青蘭與綠檀見到苑門上掛著的銅鎖時還有些奇怪，見穆傾顏拿著鑰匙打開銅鎖時，才收回了訝異的神情。
一進汀芷苑，最先入目的便是一大片的池塘。池塘邊種有花草，生長的鬱鬱蔥蔥，一看就是被照顧的極好，苑中亦是幹幹淨淨。
看著這一切，穆傾顏仿佛就能看到穆少恭打理這院子時的用心。
一時的心動深情很輕易，然而十年如一日的孤寂卻很難。
她出生後並沒有見過嫡親，所以並不知道慕容芷與穆少恭恩愛兩不疑的模樣。
是穆少恭多年來的表現，讓她明白了爹娘之間的鶼鰈情深。
她這些年長在紅府，與穆少恭見麵的次數並不算頻繁，因此父女倆經常寫信。穆少恭的信中時常會提起慕容芷，她早逝的娘親。
一開始她以為是巧合，後來才漸漸覺得，也許，穆少恭是害怕她會忘記慕容芷。
如果連她都忘了，隻剩下穆少恭一個人記得，那麽他該有多孤寂？
就像她的淮兒，再無人記得……
“小姐，水邊種著的是什麽啊？”青蘭感覺到穆傾顏的情緒低沉，以為她是在懷念亡母，害怕她過度沉浸於悲傷，故意開口問道。
穆傾顏聞聲抬頭，目光落在池塘邊的花草上，緩緩開口道：“是芷草與蘭草。”
她記得穆少恭曾在信中提起過，慕容芷生前最愛的便是這兩樣。芷草香氣芬芳，蘭草品性高潔。看著鬱鬱蔥蔥的一片綠色，她突然心生感慨。
或許，前世她之所以執著於尚閔晨不放，並不是當真有多愛尚閔晨。
而是，她心中一直暗暗羨慕著爹娘之間的感情。因為羨慕而向往，期盼著自己也能擁有這樣不渝的感情。
所以在遇到尚閔晨之後，才會變得瘋狂又愚昧。
在當時她的眼中，父兄的阻攔不過是感情必經的考驗。
就像當初穆少恭求娶慕容芷的時候，不也被趕出將軍府了好幾次，然而後來，相府與將軍府不也因為慕容芷而相處融洽？
抱著這個念頭，她寧願違逆家人，冒天下之大不韙，也堅決要和尚閔晨雙宿雙棲。
事實上，每一段感情的投入，其實都可以算的上是一場博弈。
遺憾的是，前世的她輸得一敗塗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