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往事

05.往事

都說日子如流水,鄒盼舒卻覺得每天都很難熬,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在日曆卡片上劃小點,再默默算一算日期。

他的身體還是虛弱,但也逐漸適應自己特意安排的緊張生活。

上班時間段多站位,多服務,空閑就勤加打掃,他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給小保他們增添好感用的,而是在鍛煉身體,多伸展開自己的四肢;空餘時間就猛背書、做習題,MP3沒買到不能聽就憑著記憶一個個讀音標,早上盡量早起在酒吧的各個過道台子間疾走,靠運動量帶動食欲增大飯量。

維持著內斂的低調,鄒盼舒悄然改變著。

“鄒盼舒,我覺得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秦明宇對著正在擦杯子的人說,今天輪到他們兩個值班,提前半個小時到酒吧做準備工作。

小保開了門就出去找吃的了,酒吧就他們兩個人在。

鄒盼舒猛不丁被如此貼了標簽,還是來自這個本市郊區的半個本地人之口,他一驚,不知道是否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手上的白口布被他轉得飛快,故作鎮靜地問:“聽不懂呢。你給我解說解說?”

秦明宇哂然一笑,也沒有停下手中的活,他在檢查吧台周圍的酒瓶是否需要更換,還有些老客戶的寄存忙亂中也會放錯位置,這些都需要調整,過一會才說:“剛開始以為來了個土包子,後來看小保哥和龐飛哥對你的態度也覺得應該是個老實人。”

鄒盼舒皺皺眉,這個話裏是個人都能聽得出來有轉折,重點是後麵,他手上動作緩了下來,已經開始自省哪裏出了錯。

“別緊張啊,我沒說你不好。你是不是也知道這裏的服務生有條出路來錢快?”

秦明宇幹脆停手,他的目光審視中帶著了然,手上還正好握著一瓶喝了一半的人頭馬。他的手保養得非常細致,指尖圓潤骨節分明,用勁的握著瓶身,一半覆蓋在深橘色的酒色上,一半覆蓋在透明的玻璃瓶上,映照得熠熠生輝充滿質感和誘惑。

鄒盼舒不得不承認這個清秀中帶著點妖豔的秦明宇是他見過的特質最突出的人,清純又嫵媚,爽朗又細膩,有著明確目的性的小精明又好像是大智若愚,矛盾的氣質要看他願意展現哪一麵給你看到,簡直媲美變色龍。

鄒盼舒的眉尖都要貼一起去了,前生所有事物都是龐飛打理,他根本就沒有好好看過這個秦明宇。

一聲不吭地沉默讓秦明宇生氣了,他伸出手要戳人,伸到一半又收回去,轉身把酒瓶放好繼續點數,也不再開口。

“為什麽這麽問?所有服務生都知道嗎?”鄒盼舒找回理智,隻是舌頭都有點不聽使喚似地吐字不清。

雖然知道任疏狂會這麽做,可是眼睜睜看著發生,還是會很難過,心底有個漏洞補不回來。

“就是說你是知道的。我就說嘛,小保哥那做派一看就猜出來了。他對我們這麽好還不是看中我們這張臉這個身體。不過你沒戲,你看看你的樣子,要身材沒身材,皮膚還這麽差,最多就是這雙眼睛長得好些。”秦明宇一開口就打擊人。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哦,你問為什麽啊,我看你在偷偷學外語吧,還在鍛煉身體?是練體形柔韌性?小保哥教你的?”

一句沒回答別人的話,倒是丟了一堆疑問出來,鄒盼舒也淡定不了,他沒想到會遇到了解任疏狂過往的人,前生他幾乎沒離開任疏狂身邊,除了本人也沒有與誰交流過,此刻不免好奇心起,又是妒忌又是心酸的,簡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

“好啦,我就是覺得你很有意思,也不知道小保哥看上你什麽,不過我看他也不像要大力推薦你的樣子,剛開始你來的時候他和龐飛哥對我態度有點冷淡了,最近又熱乎起來,哦,這個月還給我漲工資了,開酒的提成比例也加了3%。別瞪眼啊,這樣一看你才像個同齡人嘛,整日裏傻笑著討好這個討好那個的,累不累呢。我們用不著這樣。”

秦明宇的性子怎麽是這樣的,鄒盼舒從來沒這麽苦惱過,聽了一堆話也知道他是勸自己放棄,可是自己從來就沒想過就這樣走入任疏狂的公寓,重生後他要讓自己變得更好以後再去接近任疏狂。

“我不行的話,你就一定可以?其他人呢?”鄒盼舒想要了解更多麵的任疏狂。

“其他人?沒有其他人了。哦,還有個小齊吧,不過我看自從你來了以後小齊就被刷下去了。你知道的內.幕多嗎?我們交流交流。我先說吧。”他看看腕表,昨晚生意一般,收拾得也比較幹淨,今天兩個人一刻鍾就都準備好了,時間還比較充裕,看樣子他早就想找人說說了。

“我有個親戚和小保哥認識,知道他這裏有個男人每一兩年就會來挑人。這事說來也長了,那時候鬧得還很厲害。好多年前吧,這家店的老板和那個男人是同學,所以別人才選擇了這裏。總之就是那個有錢人喜歡男的,狂妄得很,是個高幹子弟,你不知道吧,這一片的好多店都是他家罩著的,也不是涉黑,就是都能和他家拉上點關係,這片區的混混就不敢動了。他老爸可不得了,具體做什麽我也不知道,傳都不能傳的。”

鄒盼舒頓時心急了,他最想知道的也恰恰是這個鬧得很厲害的事情到底是什麽。

他知道這是任疏狂在校時出的事情,因為這事和家裏鬧翻了。可惜前生他一直就跟隨在任疏狂身邊,也沒有機會聽聽外麵人八卦這份過往。

秦明宇今年夏畢業,此時早就沒有課業要上了。

他早早就規劃了自己的人生路,家境關係學藝術的他沒辦法到國外接受更好的培養,精明的他就把目標放到了這裏,內.幕他知道不詳細,但足夠把自己推銷出去就成,他是實打實知道要想成功,最好提前取得小保的首肯,撇開鄒盼舒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他已經預備找時間和小保坦白,直接談妥條件,他的目的是跟了那個人一年,哪怕兩年也成,讓那個人出麵找路子把他送到國外去。

對有錢有勢的人來說這是小菜一碟,對他這樣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人來說,卻是顛覆人生的轉折。

至於輿論,去他媽的,自己的人生自己過,酸甜苦辣自己知道,與其放棄自己的天賦做個庸庸無為過一生的人,他寧可背負罵名闖天下。

當然,目前首要是把這個攔路虎給打發了。

秦明宇沒有忽略他焦慮的眼神,他不清楚這個人誰看都是鄉下來的人怎麽會知道內.幕,但不妨礙他打擊鄒盼舒的信心,少一個對手多一份保障,管他這個對手實力如何,越早拍死越好。

“你知道他的名字吧?”秦明宇試探性又問了一句,他剛剛東講西講其實心底還是有點懷疑。

“任疏狂。”三個字,一個人。

鄒盼舒前生也沒有這樣清晰有力的念起過這個名字。

可這一刻這個名字傾瀉而出,那快兩年的點滴生活片段蜂擁而來,這個名字仿佛帶著魔力縈繞耳畔從不曾遠離,心頭的悸動也從沒有這麽明晰過,不宣於口的愛意是真實存在的。

那份來自被龐飛背叛的心痛如退潮般消逝,龐飛的麵孔漸漸淡化,直至消失,取而代之是前生不敢貪戀不敢相信的任疏狂的臉,沒有龐飛那種陽光的帥氣,但氣質沉穩,五官很有男人味的淩厲,任疏狂最醒目的不是他的臉而是氣質:骨子裏帶來的高貴優雅,也一樣有高幹子弟的淡漠疏離,不同的是經曆過巨變的人沉穩了下來,傲氣收斂在內裏,不再鋒芒畢露灼灼逼人,可誰都靠近不了他的心。

沒有龐飛那樣一看就健美壯碩的身材,任疏狂隻有一米八的個子,偏瘦,常年壓抑著自己,腸胃不好,運動量明明很大,可都用去疏解精神壓力了,練就了一身精瘦結實的肌肉,包裹在得體妥帖的西服正裝裏外人看不到。

“他當年在校那是風雲人物啊,不像我這樣毫無背景的人寸步難行。據說他為了個男同學氣死了家裏的長輩,這個男同學也自殺了!”秦明宇一臉憧憬。

仿佛兩個人的死亡隻是體現了那個人的狂妄自大和優越性,而不是兩個生命的消失。

任疏狂,任疏狂……這就是你不能開口的過往?

一邊是愛人一邊是親人,兩條命夾在中間,這是多麽沉重的枷鎖。

鄒盼舒霎時手腳冰涼,他憶起任疏狂生活中的冷漠,床上的狂暴,還有一點點被融化冰層試探著走出來的心。

如果能早點和龐飛說清楚,如果滿了一年不要再自欺欺人騙自己相信龐飛的話,而是直麵與龐飛之間從不曾真正契合的愛情,也不會到了2011年最後一天被任疏狂發現從不間斷的匯款記錄,誤解自己從頭到尾都在騙他,誤解自己同時和兩個人上床。

最後的記憶是任疏狂暴怒嗬斥讓自己滾蛋找龐飛去。

即使那樣狂怒的情況下他也隻是壓抑著把自己趕出門,摧毀了所有的東西隻有自己是安然無恙的。

又偏偏去找龐飛想要個正式了斷再回頭找任疏狂解釋,卻聽到龐飛第二天大婚的消息,雙重打擊還是解脫一言難盡,隻知道滿臉淚痕遊走街頭慘遭橫禍……

真是沉重的過往,鄒盼舒從未有過的自責簡直要把自己淹沒了。

說起來對他確實算背叛吧,背著他把錢物交給龐飛,一分沒留給自己,不管是出於報恩還是別的原因,長達快兩年的每月收入是實實在在匯入了龐飛的存折,兩筆按年給的包養費也分文不少的給了龐飛。

真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外人誰會相信自己自從跟了任疏狂就沒有再和龐飛上過一次床,外人怎能理解這裏麵的情深義重的糾葛……

自己背叛了任疏狂,龐飛背叛了自己,誰更無辜?誰更罪孽深重?

“鄒盼舒,鄒盼舒?”秦明宇終於從他的憧憬中回過神,也發現鄒盼舒的走神,心底暗笑果然是沒見過世麵的鄉裏人,一聽出了人命臉色煞白。

這個對頭不會是勁敵,他確信。

被推了幾下肩膀,鄒盼舒眨眨眼,掩去眼底的心酸,故作訝異地說:“那之後任疏狂就一直在這裏挑人了?”

“是。據我親戚透露的消息,他那時候也在這裏幹過,和小保哥很熟啦。那時候酒吧的大老板還沒出國呢,看那人變了個性子聽說精神很不對勁,人沒兩個月瘦得不成人形。嗬,保不準和你現在有得一拚啊,叫你瘦猴都不差。”

秦明宇說著還探頭過來,捏捏鄒盼舒的臉頰不滿意,又抓上他的胳膊比比,他手上健康的嫩白更襯得鄒盼舒的蒼白像是帶著病態,他滿意地收回手,怎麽看都是自己更勝一籌。

“大老板就做主挑了個幹淨清秀型的男孩送到他家,聽說死去的那個男的特別精致漂亮,好像家裏也很有錢,在學校裏沒鬧出這事之前簡直是萬人迷,嘖嘖,真是太可惜了,要是我才不會這麽傻到去自殺,這世界誰離了誰活不下去啊。還奇了怪了,也不知道那人怎麽想的,從此後都到這裏挑清秀型的人,你傻乎乎的別想了。那人之後一般都是一年換一個,出手超級大方,先給一筆一年買斷費,還每個月給2萬零用錢,吃穿用全包,一年到期自己走人。也有被提前趕走的,不過沒聽說短少過錢,也沒人敢鬧事。有這筆錢我出……”

“叮當”一聲鈴響,小保吃過飯回酒吧了。

兩人一致起身,視線一交錯馬上分開,很有默契地按下這個話題不談。

這些如煙往事竟然意外在這裏了解到,鄒盼舒心底翻滾個不停,一會兒勸自己說趕緊去找他吧,不能讓他再這麽受苦了,前生花了一年多才打開他的心房,今年也不會花去更長時間了;一邊又勸著說不能這樣,前生的遭遇就是因為這個不好的開端,任疏狂才那麽不相信人,他那種人如此自傲,怎麽可能接受得了自己的身份是個被包養的人呢。

霎時間,前路更見茫然,鄒盼舒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取舍了,隻是心一陣陣絞痛。

前生秦明宇後來落了個什麽結果,鄒盼舒並不知道,看他這樣一副胸有成竹樣,自信飛揚目的明確,真的有機會走到任疏狂身邊吧?

是否要爭一爭這個機會,早點回到任疏狂身邊,成為了他魔障的源頭。

明知道心愛之人在哪裏,卻無法靠近,不能觸摸,鄒盼舒覺得自己都快要分裂了。空閑時間他去過泰恒集團門口,也悄悄去過公寓門口,可惜來來往往的人中,當然不會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或許,這是唯一接近的機會呢?這個念頭一起,鄒盼舒更加煩躁起來。

他真是恨不得衝入泰恒集團,當著所有人的麵大吼:你們總裁是我的愛人!我們曾經彼此相愛過!

可是,現實那麽殘酷。

哪怕自己變成一個社會精英,距離也不可能縮小到哪裏,那時候就有機會了嗎?任疏狂的苦難會早點結束嗎?自己真的是他的救贖嗎?

連著幾天鄒盼舒患得患失,胃口怎麽也養不大,才剛有起色的神氣又以可見的速度消磨下去。

英語還在背,可單詞當時背了回頭又忘了,效率不是一點點差。

“鄒盼舒怎麽了?”龐飛到酒吧來玩,一般也就是兩三天來一次,頻率不算高。再次看到人竟然精神萎靡,他就覺得奇怪了,喝著酒坐在吧台邊,與對麵的小保閑聊。

“不清楚。好像胃口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小保沒怎麽在意。

“確定放棄他了?那還留著?”

自從鄒盼舒病好後,龐飛屢次向他伸出橄欖枝提供幫助,可鄒盼舒倔得很怎麽也不肯接受,龐飛也是有脾氣的,難得覺著他給自己的感覺不一樣才想對他更好些,偏偏是自己自作多情!

於是每次來酒吧就對鄒盼舒視而不見,小保看了也同意就這樣放著先看看,主要是鄒盼舒太勤快太利索,除開任疏狂的因素,作為一個服務生這個人合格到可以評優秀員工。

“工作很上進,你沒看他來了以後別的人偷懶的也少了。這倒是省了我不少事情。”小保不知該怎麽評判似地搖搖頭,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怪事一樁,同時也對偶爾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擠兌裝作不知情,既然放棄了他,就不需要再多費心思關照。

龐飛沉默,喝了一口酒,透過酒杯仰著頭正好掃過斜對麵的鄒盼舒,好不容易養的一點肉又沒了,和剛來時都差不多。他心底一陣不舒服,有點不想再看到這個人的念頭。

想到就做,龐飛曆來不為難自己,把酒喝完放下酒杯,拍拍小保的肩膀說:“秦明宇那裏你多看著點,小齊也還是關照關照。那個,算了不說他。那行,我先走了。今天就是來通知你別忘了一定要去我家,幫我擋擋。”

他皺著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倒把小保弄得笑了起來:“知道了。每年都有這麽一回,哥們肯定會做好你的擋箭牌的。哎,還好我媽早對我死了心,不然年年這麽嘮叨我也受不了。”

龐飛誰也沒看,連一些熟客的招呼都沒怎麽理睬,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對於龐飛的視線,鄒盼舒一直比較敏感,剛剛就被掃過兩次,讓他很不舒服。

看著龐飛的背影,鄒盼舒先是納悶了一會,馬上腦中一閃想起來了。本周五也就是植樹節3月12日,是龐飛的生日。

前生同一天,自己和小保一起陪著他去了他家慶祝。那時候見證了他媽媽的厲害,把龐飛這麽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訓得如何做小伏低都沒用,說來說去無非當年如何頑劣不聽老人言考好的大學,之後又混著日子不務正業,到如今三十而立還不成家更無立業,把這個人說得一無是處,完全不顧是否有外人在場。

小保是習慣了皮實得很,反倒還常常與他媽媽插科打諢,往往關鍵處掐斷話頭,使得一桌生日宴多少還維持了一丁點的喜慶。

當晚,龐飛酩酊大醉,回了他們兩個人住了差不多一個月的家後,龐飛對鄒盼舒告白了。那晚鄒盼舒也喝了酒,他的體質本來就虛弱,補了一個月難見大起色,一喝酒人就暈乎,龐飛甜言蜜語中帶著乞求,尋求著有一個人認可他,愛他,一心一意陪他,不論富有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永不分開……

兩個人都迷失在那個夢裏,好像隻要這樣一說,此刻摸得著的對方就是自己心底愛慕的對象,是可以一起過一生一世的一雙人。

兩人在夢幻裏發生了肉體關係,也就此確定了戀愛關係,而時間距離他們相遇還差兩天才滿一個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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