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義無聲
一夜沒有合眼的楊福來,天一亮,就帶著隨從坐自家的船過了永和關。雖然他急著要接閨女回家,可是又不能逾禮,他不得不先去拜見白家的掌門人白鶴年。白鶴年前些天因生意上的事和管家白誠仁去了一趟隰州,昨晚才到家,略事洗漱,倒頭便睡,貪睡了一會。他在被窩裏聽說楊掌櫃來訪,就有些納悶。雖說,白家與楊家是東西兩岸的大戶,其實,因一河分兩省,各自有各自的生意圈子,各自忙著各自的活計。再就是因渡口收費不均的事曾有過齟齬,故心存芥蒂,過從甚少。所以,聽說楊掌櫃來訪,感到十分納悶。
白賈氏正要告訴他真相,楊掌櫃已經站在窯門外,快人快語地說道:“白東家,楊福來謝您來了!”
白鶴年穿好衣裳,正要下炕,忽聽腳跡罕至的楊掌櫃門外咋呼,倒吃了一驚。
“楊掌櫃請進。”白賈氏忙開門招呼客人。
雙方寒暄片刻就言歸正傳。
白鶴年如蒙在鼓裏,楊掌櫃閨女怎麽能被水推走?又怎麽被白家三娃救起?他怎麽一無所知?
白賈氏見狀,忙賠著笑臉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道了出來。白鶴年這才恍然大悟,在為三娃擔驚的同時,露出舒心的笑容。
“哦,哦,沒什麽,誰讓我們攤上這事?攤上了就不能不管,是不是?我們白家一貫以助人為樂事,漫不說楊掌櫃令愛,就是別人家娃娃,也一樣看待。”
“那當然,白家的善心和義舉誰人不知?”向來不肯折腰的楊福來,現時也露出取悅於人的笑容。少頃,又說,“人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真不知如何謝忱白東家才好!”
白鶴年還沒有開口,白賈氏搶先說道:“謝什麽,不是說
秦晉之誼麽,重誼就要輕禮,楊掌櫃您說是不是?”
“話雖那麽說,但白家的大恩大德楊某不敢忘記,今日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說著,向窗外一招手,就有人提進來一個箱子,楊福來打開,一一說明:“這是兩枚足色元寶,這是兩匹杭州產綢緞,這是一張麵值千兩的銀票……”白鶴年雖然並不稀罕這些東西,但金銀財寶畢竟是他之所好,因此,一時間竟看得眼發了直,並想象著這麽多東西能打造幾隻船,能修幾孔窯,能……他不能再往下想了——原來,白賈氏用手捅了他的腰窩,打斷了他的美妙想象。回頭,瞥見白賈氏眼裏有話,白鶴年心領神會。這才非其所願地說道:“心意厚誠,禮也不薄,隻是——”
“我們不能收。收了心裏就不平整。楊掌櫃,心領了,有勞你收起吧。”白賈氏把話接了過來。
兩家人正在一來二去地推讓,愛丹和白永和走了進來。
楊福來一見愛丹,滿腹的焦慮頃刻化為烏有。父女倆熱淚如泉,滾滾而下,泣不成聲。對於楊福來來說,一天時間猶如一年,他和改樣幾乎一夜沒有合眼。他擦去淚水,即泣即喜地說:“虧得三少爺見義勇為,才使我們父女得以團圓。愛丹,謝過爺爺、奶奶。”
愛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白鶴年和白賈氏叩了三個響頭:“爺爺、奶奶萬福!救命之恩,湧泉相報,晚輩永世不忘!”
白鶴年見愛丹不僅長得好看,而且出言不俗。心想,就憑這兩句話,就要高看楊家閨女幾分。看不出來,楊掌櫃一個粗人,竟能調教出這樣秀外慧中的好閨女。
白賈氏也止不住暗暗稱道。在這樣一個水靈靈、活脫脫的姑娘麵前,誰能沒有想法?她知道她的男人此時在想什麽,她也明白她的孫
子在想什麽。
楊福來見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就說:“我娃剛才說了,受人滴水之恩,須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呢,我們不報,就是我們的無情。東西再多,也抵不過一條命,還是請白東家收下吧。”說著,就要起身告辭。
白鶴年給白賈氏遞過一個眼神,眼神裏分明含征求之意,征求之意的背後,分明有給個人情的意思。白賈氏當然知道男人的心思,但她毫不猶豫地把目光收了回來,沒予理會。
楊福來想了想,說:“要不,把銀票放下,其餘的我拿走。白東家,您看怎樣?”
白鶴年應聲道;“也好。我倒不在意禮輕禮重,可多少不收,楊掌櫃心裏也過意不去。”
白永和急著說;“既然楊掌櫃說是義舉,那就讓義舉常在吧。收下這份禮,就無義可舉了。”
白賈氏立即附和道:“三娃說得好,就這樣吧。”
白鶴年對妻子的大度一向佩服,可這次救命之舉,非同小可。人家想謝忱謝忱也無可厚非,何必那麽較真!事已至此,不便再說什麽,隻能附和著白賈氏說:“這樣也好,楊掌櫃隻要記住有過這麽一回事就行了,禮謝的事再不必提起。”
楊福來這輩子經過多少事,從來沒有遇到過救人不言謝的義舉雅事。心裏熱乎乎的,眼圈也發紅。想起過去兩家因渡口利益不均而傷和氣的事,覺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愧對了白家。可是白家拒收謝禮,楊家言而不行,是不是更有愧白家?便誠懇地說:“你們的恩德我心領了,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我楊福來萬死不辭。”
楊家父女懷著感恩不盡的心走了。一場劫後餘生的故事看似結束,實則剛剛開了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