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緣牽情渡
愛丹曆險歸來,向父母細說了經過,並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想為花眼開脫。可回頭看時,卻不見了花眼。問父母道:“花眼哩?”
父親“嗐”了一聲,欲言又止。母親才說:“咳,別提了!你出了事,花眼跑回來告知,我們急得要死,你爸爸情急之下就打了她。也怨你爸爸性急,打過之後,又威嚇了幾句。花眼見闖下大禍,要跳河自盡,被眾人強拉著送回家。等我們靠實了你的情形回來,就不見了花眼。這下,你這頭放心了,她那頭倒叫人懸起了心。忙打發人四下裏尋找,哪裏還有她的影子。小小女娃能跑到哪裏,眾人尋思十有八九是跳了河。唉!”又朝著男人說:“你不該打花眼,你不該說救不回愛丹,就打死她。都是你闖的禍,要是真的跳了河,我們就做下傷天害理的事了!”
愛丹聽了,不由得號啕大哭:“誰也不怨,隻怨我一人。本來花眼不讓我下水,我就是不聽,才惹了禍。現在好了,我死裏逃生,花眼卻尋了短見,叫我還怎麽做人?”
說罷,又是一陣好哭,任誰說也不聽,直哭得日頭落山昏天暗地時才止住。看她人時,眼睛腫得有青棗大,一副愁雲慘淡的哭喪眉眼。
早晨起來,愛丹在父母陪同下,來到河邊,朝著下遊方向點了三炷香,燒了三刀紙,獻上各色好吃的。愛丹跪在地上,向著南天說:“花眼,我的好妹妹,雖然我們不是親生骨肉,可是姐姐把你當成了親生妹妹。這輩子無緣相處,下輩子我們還做姊妹!”
楊福來一陣陣地後悔和難受,人家將花眼賣給他為的是活命,活成個人模人樣。誰知道,他卻要了人家娃的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對著黃河,他也哭了:“如花眼在天有靈,請務必原諒我楊福來的魯莽。”
改樣雖說當初不想認花眼為女,但一個鍋裏好歹也攪了兩年稀稠,正想著認了這個俊俏的女兒。誰知道,話還沒有出口,人已經去了。要知道這樣,當初認了花眼,也不枉她來楊家生活一場。她陪著愛丹哭,一哭,氣就上不來,氣上不來,就癱倒在河邊。父女倆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才算緩了過來。
通過這樣一場人生變故,愛丹變得謹慎了,再也不敢隨便走出家門一步。楊掌櫃夫婦怕她過於悲傷,又雇了個名叫排排的使女和她做伴。
愛丹養在深閨,本來外人知之甚少,因為有黃河遇險被救的傳奇經曆,一時間她和三少爺成了渡口兩岸十裏八鄉茶餘飯後街談巷議的中心內容,她的美貌和三少爺的勇為也傳遍永和、延川兩縣。不斷有人借故來訪,一睹愛丹芳容;也不斷有人前來提親,聘以厚禮。
楊福來認為,麻煩歸麻煩,可畢竟是好事。用私塾先生的話說,就是可以一改“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封閉和冷清。如果弄好了,可以做到人財雙收。改樣的心病是為老楊家接續香火,她認為與其把女兒嫁出去,不如招個上門女婿好,而且這個女婿要有才有德配得上女兒才行。女婿當兒,可以養老,可以傳後,
可以把家業延續下去,楊福來也覺得婆姨說的在理。不過,又覺得女兒尚幼,有足夠的時間精心擇婿。此次遇險雖是壞事,但也給了他待價而沽的體麵和機會,正應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古話。
在此之前,愛丹一直處於無憂無慮的狀態,除了吃,就是玩;除了向先生討教點文墨,就是看點閑書。雖然也羨慕花前月下、贈扇饋珠的風流韻事,但總覺得懷春思郎是大姐姐們的事,自己不過是懵懵懂懂、不諳風月的傻丫頭,所以,偶爾想想也便風吹雲散。況且有幾人能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呢!自己還小,不想出嫁,不想受男家的約束,還想在父母身邊好好過幾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是,一場變故,不僅驚動了外界,也攪亂了她的心。一夜之間她蘇醒了,成熟了,就像被一場秋風吹紅了臉的棗兒。
這些日子,她遇險被救的一幕,她和三少爺互通心意的一幕,時時都在眼前回旋,想忘,忘不了,想抹,抹不掉。尤其是永和關臨別時的那個場景,縈繞腦際,揮之不去。她一次次地回憶,一次次地品味,越憶越割舍不下,越品滋味越長。
那天,她依依不舍,三少爺不離左右,三少爺解下身上的玉佩,雙手鄭重地捧上,她臉兒緋紅地掩麵接了。來而不往非禮也,她無以回報,隻能以口代物,輕輕挑起眼角癡癡地纏綿,真誠地送了過去。說:“投桃報李……”
三少爺還了她一個似信非信的眼神。輕輕一笑說:“你的李呢?”
她燦然回笑道:“我的‘李’就在這裏。”說著,用手指了指心房。
回來後,每想每動情,想得她茶飯不思,坐臥不寧。方才醒悟,自己有了心思,害上了相思病。受了人家的玉佩,算不算“贈扇饋珠”?兩人獨處,算不算風流韻事?信誓旦旦,算不算私訂終身?還說你懵懵懂懂、不諳風月呢,原來你春心已然萌動。又見提親的能踢破門檻,心下竊喜臉溢笑,又是喜來又是憂。喜的是自己真的成了一朵含苞欲放的山丹丹花。憂的是花落誰家花無主,要是三少爺能上門來求婚該有多好。
延安府來了說媒的。言說,某秀才二十來歲,行五,在衙門裏做事。聽說愛丹才貌出眾,願意入贅楊家為婿。楊福來兩口被說動了心,回過頭來看愛丹的意思如何。
本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在小的討價還價。隻不過愛丹是他們唯一的女兒,父親別有隱情地疼愛,母親寄予厚望地養育,掌上明珠,百般嬌慣,唯愛丹之命是從。即使這樣,他們也樂意,因為愛丹給楊家帶來了親情,帶來了樂趣,帶來了幸福。
改樣向愛丹提起這件事兒,愛丹頭搖得像撥浪鼓。改樣說:“十六歲了,說不大也不大,說不小也不小,我媽嫁我爸時才十四歲,我跟你爸時隻有十五歲。既是提親的三天兩頭來,看來我娃的婚姻動了。動了,就不如趁熱打鐵。”
愛丹努起小嘴:“我不想找人家,還想在爸爸媽媽跟前過幾天清靜日子。”
“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像棗樹有了花骨朵就要開花,有了花就要結棗一樣,遲早得走這一步。媽看延安府的人家還挺般配,娃家,可不敢眼睛朝上盡想好事,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愛丹不想聽媽媽的絮叨,扭頭進了自己窯裏。
楊福來伺機再勸:“愛丹,你聽爸爸說。前兩天到延安府辦了趟事,順便打聽了那戶人家。雖說不算富有,但也是知書達理的好人家。這個娃在定邊縣衙裏做事,人生得端正,也有才幹,知縣大老爺見愛,呈文薦了教諭,那可是入流的官。我們家雖沒有金山銀山,還能拿出幾個來,要是成了一家人,給他捐個知縣做,憑你的人品,兩好合一好,給楊家生上三男兩女,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還不讓外人眼紅死了!”說這話時,楊福來沉浸在未來的憧憬中,口角流下長長的涎水竟然不知。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愛丹都不為所動,不是賭氣躲開,就是閉口不語,要不就是說自己年紀還小,不想嫁人,如此等等。其實,她心裏早有了主意:非永和關不去,非三少爺不嫁!隻是女兒家,心中的秘密咋好輕易吐露?
延安府的人家等不及了,又上門討準信,這可急壞了楊福來。眼看著乘龍快婿就要登門,眼看著一生的盼頭就要兌現,這種時候,千萬別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家攪黃了。他堆起滿臉笑容,對愛丹說:“愛丹,爸爸求你了,你就應承下吧,這樣的人家打著燈籠也難找。要不是為了你,爸爸哪裏會這樣沒出息呢?”說著說著,淚水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這一哭,把愛丹的心哭軟了,想起爸爸媽媽對她百般溺愛的情景,也嗚嗚咽咽哭泣起來。見父女二人哭泣,改樣鼻子一酸也湊起熱鬧。三人一台戲,淒淒楚楚唱《勸婚》,可憐天下父母心!
愛丹明白,父母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對他們家來說,這種情理尤其難得和深沉。因為,愛丹早就察覺她不是他們所生。愛丹對這種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恩情,欲結草銜環以報,隻是還沒有機會。婚姻事雖不能算報恩,但順從父母之命也是一種小小回報。不過,世上事難得兩全,為了體恤父母,就會犧牲自己;為了滿足自己,勢必傷害父母。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想來想去,沒有了主張。想去想來,又有了憧憬。既是爸爸媽媽想讓她嫁人,想必自己到了女大當婚的年齡,既是讓她嫁給未曾謀麵、朦朦朧朧的延安府男子,倒不如嫁給河對岸知根知底、有情有義的白家三少爺。一來也好投桃報李,知恩圖報;二來還能就近照顧父母;三來了卻父母的一樁心思。可回頭一想,你不是在說夢話吧?雖說,三少爺贈她玉佩,她也回說“投桃報李”,但那是私下裏的事,是逢場作戲呢,還是海誓山盟,她說不清。她隻知道,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萍水相逢的情緣算不了什麽。但是,她說過投桃報李的話,有過受人之恩的生死之交,有過朦朧人生的情竇初開。如果老天爺長眼,就讓我如願以償;如果此生與三少爺無緣,那就隻好聽天由命。那些天,一向無憂無慮的愛丹,成了神情恍惚的愛丹,多愁善感的愛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