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_霜境篇：第十一章 彼何夕 今何夕

一陣疼痛迫使陸寂離睜開眼，竟發覺自己躺在一個房間裏。因為有些無力坐起，他便又閉上眼睛躺著。

過了半晌感覺稍微有點力氣，寂離便掙紮著爬了起來。

自己正睡在一個約莫能睡下三個成年人的大床上，既驚奇又疑惑——這是哪兒？哪兒的床有那麽大？

他的目光細細打量之後，發覺自己身邊還睡了一個人。此人蜷著身體背對著他，被子一半掛在床外，蓋在他身上的所剩無幾。

難怪要睡這樣大的床，原來主人睡相那麽差……不過，大概也正是這位救了自己性命吧……盡管那並不是他想要的。

寂離把被子拉上來重新給那人蓋好、掖好。做完這些，他就已經非常吃力了，在失血過多的影響下，他又暈暈乎乎倒下去睡了。

而那蜷著身子的人卻緩緩轉過身來，靜靜看著他，最後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然後慢慢地靠過去，臉倚他的胳膊，然後闔上雙目。

以至於。

寂離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的畫麵：有個人手撫在他胸前並且另一隻手抱住他的胳膊，而那人的被子隻蓋住了大腿及以下部分，褻衣的係帶也鬆了，露出了刺著罌粟花的胸膛，順著胸往上看，赫然正是花家家主花子凐。

“……呃……啊……”寂離想要說什麽，結果因為喉嚨受傷的緣故無法好好發聲，且渾身無力，動彈不得。他輕輕地試探著摸了下頸部，果然被厚厚纏了一圈。

“哈……啊……”努力嚐試之後，他終於放棄了。

花子凐口中傳出夢囈：“唔……別……別死……”手突然使勁抓著他。

陸寂離被一抓驚到了。隨即心裏又泛起了一點點憐憫。

花家家主如此年輕，正是因為家裏除了他，沒人能繼承家業了。多年前韓文素和澹台雲真交手時候，想用毒殺死雲真，上任花家家主花夷光為雲真擋住那招毒殺，不久就因毒性無解而亡。而當時花子凐還是個孩子，據說母親也是早早死了——失去雙親年歲又小的他，當然還不能繼承花家，於是長老最後認為花夷光的弟弟花夷旭是合適人選。而花夷旭正是陸夫人花沁嵐的父親。但是花夷旭成為家主不到五年時間就死於疾病，而此時花子凐也已成人，花家自然是由他繼承了。想來他活得也一直很孤獨吧，自己的母親雖然也亡故了，但是畢竟父親還在，而且梨落和自己也很親；花子

凐的身邊卻沒有雙親，隻有叔叔——隻怕他的叔叔對他也不是那麽友善。

在自己家裏品嚐寄人籬下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徹心扉。

“啊……”夢囈不清不楚，但還在繼續。花子凐的手也沒有放鬆，他緊緊咬住下唇，頭上冒出了冷汗。

寂離心知不對，伸出另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拍他的肩。

拍了幾下以後，花子凐終於醒了，瞪著還泛著水光的眼睛看著他。

“啊……呃……唔……”寂離下意識張嘴說話，結果講出來的自然是一堆令人費解的音節。他有些無奈，隻能看著花子凐的眼睛，希望對方能知道他的意思。

但是花子凐卻移開了視線，坐起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隨即迅速穿好了衣服。陸寂離當然也隻能默默地看著他。

“我剛才說了什麽？”穿上衣服的花子凐一臉鬼魅般的笑，坐在床邊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陸寂離被這反差給弄得愣了愣，然後抓住花子凐的手，在手心裏寫道：別死。然後看看花子凐。

花子凐收回手：“就這些，沒別的了？”顯然他還是不太相信。

陸寂離搖搖頭，又眨眨眼，表示「真的沒有了」。然後他又拉過花子凐的手，寫道：你為何救我。

花子凐抬眼看看他，不知是不想直接回答還是有其他原因，竟也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裏寫道：我樂意。

陸寂離疑惑地看著他，又在他手心寫：永遠不能說話了嗎。

“你想說話嗎。”

陸寂離點頭。神情嚴肅。他想，既然自己沒有死，那就必須做點什麽，並且要速戰速決，必須趕在完全妖化之前成功。

霖鈴收到信，等不及地邊走邊拆開信封，她心跳得有些快，心中一陣竊喜——不知道寂離會寫些什麽呢？

信一展開，她那滿懷興奮，立刻涼了半分。

「霖鈴，我無緣的妻子。

這封信是用來告知你：我恐怕無法和你成親了。

並非我不願意娶你，而是我今日才知道我無法娶你——不僅無法娶你，也無法娶世上任何一人。我的存在對於陸家尚且是種拖累，我更沒有理由將你牽扯進來。

我已離開，除非我找到了可以讓我恢複的辦法，否則我不會再回來。

祝願你會遇到更好的姻緣。」

霖鈴一目十行看完這封信，“唰”得站起身，衝到澹台家的大門口，質問看門的那位仆役：“送信的人呢？” 　

　“呃……他送完信就走了……”仆役被她來勢洶洶的樣子給震住了，又連忙補充道，“我原本想留他下來坐會兒但他立刻就走了……誒誒小姐你要去哪兒？老爺交代了今天你萬萬不能出去啊！”仆役擋在大門前麵，“請小姐不要為難小的啊！”

“關你什麽事？我的新郎丟了我就不能找嗎？你給我讓開。”霖鈴心急如焚，已經沒有了尋常的耐心，手上隨便一撥，那仆役就倒到一邊去了。

然而她正想開門，身後卻傳來一聲熟悉的喝喚：“霖鈴，你給我過來！”

霖鈴一回頭，見對方正是重衍，她理都不理，開了門就要走。

重衍也不廢話，一手將她拉回來。霖鈴一怒，立時拔出佩劍，向重衍攻去。

重衍一邊凜然應對，一邊說：“我早告訴過你不可嫁他！今日你休想出門！”

“憑什麽由你決定我的婚嫁之事？我說過要嫁他就是要嫁他，你連個正經理由也給不出，也想阻攔我？”霖鈴手上之劍形影流利，勢如破竹，怎奈對方是重衍，兩人也不想真的傷了對方，便是陷入僵局。

“好，你要一個正經的理由我便給你，陸寂離現在已然不是人了！”

一句“已然不是人”，聽得霖鈴心髒漏跳一拍，手中劍式一收。

“你說什麽？！”她難以置信。

重衍也停下動作，盯著她的眼睛放低聲音說：“陸寂離，他已經成妖了。他身上散發的氣息，和狼塚的一些人非常相似，而狼塚的人為了能重回光欒城，為了打敗我們，不少人服食了讓人妖化的東西，那東西先是改變人的形貌軀體，侵入發膚骨髓，再者改變人的心性，服食者無一不是形似妖魅，而陸寂離正是有這種特征，所以那天我便想找個由頭拒絕你二人成婚，誰知道……罷了，但今日你不能去找他。”

霖鈴明白重衍沒有理由騙她，她癱坐在地，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卻已不記得用手去擦；腦海裏翻騰著那夜他坐在院子裏，身披月色的樣子。原來那時，他們就注定擦肩而過。

可憐二人，各自都以為，他們能得到幸福。

重衍蹲下身來握住她的肩想要安慰她，她卻抽泣道：“他變成了妖，會不會就此死去？會不會再也沒辦法變成人了？”

重衍一時語塞，伸出手替她擦眼淚，過了一會兒才答道：“……死倒是不會……卻會失去本心，再變不回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