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_霜境篇:第十章 緣盡心死

次日大家趁著激昂的心情還沒過,三大家族派主力支援,邊界立刻安靜了,對方好幾名帶頭鬧事的都給平息了,可惜無論采取什麽手段,韓文素就是窩在千機洞不出來,大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都打道回府了。

初次的勝利讓光欒城的住民都很解氣,大家都慶幸著狼塚終是不敵澹台家的,韓文素隻配在狼塚當縮頭烏龜。同時澹台雲真和陸獨意商量著幹脆把孩子們的婚事給操辦了,也算是喜上加喜了。

大家都是喜上眉梢的樣子,唯獨重衍待在自己房裏不出門,好像妹妹的婚事跟他這個大哥沒有絲毫關係。

重茗每次路過重衍的房間,都是停步想要進去,但是每次都被靖魂以“大少爺他正在睡覺”給回絕了。長此以往,重茗再經過,除了略有些遲疑地朝那房間看一眼,就不再做什麽了。

霖鈴很開心,想去找寂離再出去玩玩,不過大家告訴她,結婚前夕新郎新娘最好不要見麵,這樣才會白頭到老,路無坎坷地走過這一生。霖鈴隻能作罷——但她還是很開心,天天走來走去都是哼著曲子吹著口哨的。

雲真則忙著寫邀請函,霖鈴可是他最寶貝的女兒,他想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的,讓女兒能成為整個光欒城最幸福的女子。

而陸家,陸夫人和花辭樹聯合親手將新郎禮服織出;陸獨意則常常把兒子喊道書房裏不知交代了什麽;家裏上上下下都忙忙碌碌的,好不熱鬧。

陸寂離呢,除了父親將他叫到書房,其餘時間他也就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哪兒也不去。

因為他不敢出去。

他發覺自己很不對勁。他攤開手掌,可以看到蒼白的手掌下細細的經脈——不是青紫色,卻是暗紅色的;他照鏡子,可以看到自己的臉色暗淡,卻更顯臉色煞白;他渾身的精力好像是用不光一樣,無論在白天還是黑夜,他都睡不著;他對於飯菜已經沒了什麽胃口,往往聞聞香味好像就飽了。

這不是因為幸福來得太快而帶來的刺激,因為他知曉這種改變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出現。可問題是,到底是怎麽回事。

玉葉茶今日已是最後一壺,他喝完,突然心中很感慨,一個人跑去原來朧兒服侍他時住的那間屋子——她雖已經歿了,但他還是讓人不

要動那間屋子,並且每天派人打掃幹淨,仿佛這樣做,她就還是當時她,和這間屋子一樣不曾改變。

坐在桌邊的小凳上,抬頭可見牆上掛著的那首詞。是他一時興起抄給她的。

「朧朧欲曙色,隱隱辨殘妝。月始雲中出,花猶霧裏藏。

眉邊全失翠,額畔半留黃。轉入金屏影,隈侵角枕光。

有蟬隳鬢樣,無燕著釵行。十二峰前夢,如何不斷腸。」

如今卻是人已歿,曉光歇,玉葉也已飲盡。這詩詞,要了還有何用。

他上前扯下了那張紙,正準備揉作一團扔掉,卻發覺反麵有字。他連忙翻過來看。

「大公子,看到這一麵,說明你的玉葉茶已經喝得差不多——或者喝完了。不過,你可知我為何要讓你一直品著玉葉?你覺得,那芬芳的茶香真是玉葉的味道嗎?

陸寂離,你逼得我好苦。你利用我的忠心,讓我去服侍那個惡人。他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除了你,都留了不止一點的心眼。成為他的侍妾,對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都將是噩夢。

所以我明明知道夫人害我,卻不推卻,硬生生喝下三碗湯——我不想為那人生孩子!而且我也很清楚,活著的陸夫人,日後的情形不會比我更好。這也權當是報複她使計害我吧。

我恨陸獨意,但我更恨你。因為是你親手將我推給了他,而你明明應該知道我喜歡的是你,你怎麽忍心!你怎麽忍心!

我要毀掉這裏,隻需要先毀掉你。是啊,什麽奉茶之恩。那玉葉茶中,放入了能使人妖化的藥物,潔身自好的你,對於墮落為妖,又會有什麽感受呢?

恐怕是比死還要難受吧?不過不要緊。

黃泉路上,我還等著你呢。」

陸寂離手開始不斷顫抖,那張紙在他手中被緊緊攥住,終是成了一團,爾後又被他撕碎了。

悲哀。憤怒。愧疚。絕望。

每一個情緒都要把他逼瘋。為什麽、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呢?為什麽要讓我成妖!成了妖,我就再也不能去看望梨落,也不可能再娶世上任何女子了,更不可能在陸府安然無恙地繼續住下去……玉葉茶,玉葉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當時竟沒有發覺一點點你的心思,我隻當你不願嫁給我父親,我隻道你嫁給我父親能不用

再過寄人籬下般的生活,我這樣來安慰我自己……我是活該,該我的命運葬送在你的手中!

他兀自癱坐在房間裏,兩行血淚從他眼角流出,刺目的紅痕,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割開了他的皮膚一樣。

然而真正被割破的,是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現在這顆心,已經支離破碎。

永遠,永遠都不能夠愈合了。

待他哭到無淚可流,便又悄悄回房,在案上寫了幾封書信,又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

門被他叩響,裏頭有人打開了門。

對方見他頭戴一個鬥笠,教人看不清他的臉,狐疑地問:“閣下是?”

“我是陸府的人,受大公子之托來送一份書信給三小姐,”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那人,“還有,大公子想問問三小姐可安好。”

看門人接過書信,似乎是相信了,說道:“三小姐最近很好,讓姑爺放心吧。”

“多謝了。告辭。”他轉身快步離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漫步在街上,思索著要去哪裏。梨落不能見了,詳情已經飛鴿傳書給了永夜他們;家也不能回了——還能去哪兒呢?

街上如今依然有不少人,外麵擺的小攤也是很多。他回想起不久前他和霖鈴從澹台家偷跑出去玩,那時候他其實也覺得好刺激,心裏感受到從未擁有的一種快感,所以他想,如果和霖鈴成親,也許兩個人一輩子就能這樣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也許他們都能遠離自己最討厭的地方、最討厭的事情了,如此相伴到老,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可從他知道自身妖化的那一刻起,美好的願景被現實擊得粉碎,沒有辦法挽回了。

妖化後的他,有一天會真正成妖,不死不老,本性卻會被侵蝕,慢慢迷失自我——到那時,他就根本分不清誰是誰,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甚至不懂所謂的感情是何物。

或許他該找一個荒僻的地方死去。不拖累誰,也不再欠誰。

下定了決心後,他獨自走上了靠近狼塚的偏僻小徑。

野外的山嶺,亂草叢生,寂靜得很。死在此處,無人能知。

他毫不猶豫,掏出一把匕首,往自己的頸部刺去。暗紅色的鮮血一刹那噴湧而出,他立刻倒地不起,難以忍受的痛苦之後,是意識的混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