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始害相思

第41章

花旗國的夏國留學生日益增多,大學城裏的夏國餐廳相當地道。門口掛著燈籠,門內供著財神,恍惚間好似仍舊身處神州大夏。這頓飯山珍野味,海貨河鮮,居然一點不比國內差,價錢自然也不菲。方思慎因為心情不太好,胃口一般,越吃越慢,最後悄悄放下筷子。

洪鑫垚本來正跟汪梁二人閑扯,忽然捏了捏他的手:“吃飽了?”

方思慎不願失禮,笑著跟對麵兩人點頭:“不好意思,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這是個帶套間的包廂,保鏢們在外間,賓主四人在裏間,設計十分周到。

洪鑫垚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瓶子,倒出兩顆在手心。正好服務員進來送菜,要了杯白水。

一臉擔憂送到方思慎麵前:“晚上溫度低,又下雨,別是著涼了吧。”

方思慎搖頭:“沒事。可能路上睡多了,才吃不下。”

“那也把yào吃了,沒壞處。”

這是請老大夫特地配的成yào,溫中祛寒,養yīn潤肺,不感冒也可以常吃。方思慎便接過來吃了,然後才看見梁若穀一臉似笑非笑,斜乜著身邊的汪浵:“看見沒有?學著點兒。”

臉“騰”地就紅了。實在是習慣了洪鑫垚這些動作,梁若穀是老熟人,下意識沒提防,而另外一個汪浵,卻寡淡到有些木訥的地步,不知不覺就忽略了。

汪浵果然沒有多話,聽了梁若穀的囑咐,正兒八經點頭:“嗯,學著點兒。”

梁若穀裝作沒看見方思慎的大紅臉,吃吃笑道:“真上進。信不信金土這丫鐵定跟你要學費。”

誰知汪浵接了句:“拿房費抵。”

這個悶騷的答複,連方思慎都忍不住笑了,氣氛不由得融洽許多。

洪鑫垚立刻打蛇隨棍上:“汪老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梁若穀掐汪浵一把:“別上當,他可是預定了一年。”

汪浵的麵癱臉竟然漏出一絲笑意:“沒關係,隻要值這個價。”

這下輪到梁若穀臉紅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方思慎很厚道地不去看他笑話,問洪鑫垚:“怎麽說預定了一年?”

洪鑫垚試探道:“你覺著那屋子怎麽樣?反正他們那麽多房間空著浪費……”

方思慎立刻搖頭:“你知道學校有宿舍。我住宿舍。”

“那我時不常過來,總得有地兒住。再說劉哥可沒宿舍,我得給他找個地兒住。”

方思慎大驚:“小劉不跟你回去?”

“他來這邊學習。”

方思慎這下真的懵了:“他來……學什麽?”

“學西語。我給他報了個兩年期的語言課程。他將來要經常跟著跑國外,總不能當啞巴。”

即使高貴如普瑞斯大學,為了創收,也有一些針對海外學生的,jiāo錢就能進的短期留學班。兩年期的語言課程,方思慎一聽就明白了,等於留個保鏢兼保姆給自己。他知道洪鑫垚身邊大概什麽情況,當即堅決搖頭:“讓他跟你回去。學語言,哪裏不能學。”

洪大少露出可憐神氣:“那我都答應他了,你沒看他樂得屁顛屁顛兒的,就等著學完了回去光宗耀祖……來都來了,哪能再往回帶。我要說話不算數,以後誰還信啊……”

方思慎不說話,隻是搖頭。

不料汪浵忽然開口:“金土,你帶過來的那個人,看起來不錯。”

洪鑫垚道:“原先是我二姐夫手下的,犯了點事,我二姐夫雖然保了他,卻沒法繼續待部隊裏。我聽說後就要過來了。”

“老杜手下的兵?”

“沒錯,正宗青丘白水野戰部隊出來的。”洪大少剛得意完,立馬警覺地變臉,“要錢有的是,不許搶我的人。”

梁若穀聽得咯咯直笑,汪浵還是那副木頭臉:“我跟你換。”

“不換!”

“兩個換一個。我這裏的人,你挑兩個帶回去,隨便用。”汪浵難得說這麽長一句話。

洪大少眼珠一轉,不屈不撓地拒絕:“不換。”

他當然知道汪太子打的什麽主意。汪浵明年就畢業了,他是注定要走仕途,並且注定前程遠大的。這也就注定了無法避免前期冗長的基層鍛煉階段,因為他必須有一份無懈可擊的履曆。晉州這個內陸能源頭號重要地區,對於任何一個有政治野心的人來說,都不可輕忽。帶兩個人回國,明擺著是借自己的手安chā到利源滾滾的烏金礦業中去。

梁若穀看汪浵臉板得更僵,隻好當和事佬:“洪金土你個死摳門的鐵公雞,把你的人帶回去,休想擱這兒白吃白住!”

洪鑫垚嘿嘿jiān笑:“汪老大,我不換。你要肯白給我兩個人用,那成。”

汪浵點頭:“成。”

梁若穀啐一口:“貪得無厭,遲早撐死你!”

方思慎既已知道汪浵的身份,自然明白這是做上jiāo易了,再沒有自己chā話的餘地。轉念想想,至少洪鑫垚多了兩個幫手,並且在相當一段時間裏,應該是可靠的。猜測到這一步,頭開始有點兒疼。看看麵前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個賽一個的城府莫測,算計精深,隻有歎氣的份兒。

梁若穀挪了挪椅子,衝洪鑫垚道:“我跟方老師說說話,你上那邊去,聊你們的yīn謀詭計。”

先問候幾句原方院長現方司長,表示感恩祝賀,緊接著就跟方思慎談起學業來。他這樣善解人意,方思慎非常感激,何況兩個人本來就很容易有共同語言,很快便聊得比那邊兩人熱烈得多。

一頓晚飯吃了好幾個鍾頭,回到住處已是深夜。洪鑫垚從大箱子裏掏出一個小箱子,讓小劉送去二樓jiāo給主人。回頭對方思慎道:“是給汪浵帶的東西。後邊咱們有咱們的事,他也忙,今兒都說清楚了,省心。”

方思慎心頭悶悶地:“你不用跟我說這些。”

不由得想象一下如果是自己隻身前來,即使有失戀的衛德禮需要安慰,也一定不是眼下這種讓人頭大的錯綜複雜夾纏不清局麵。說不定,此刻正坐在校園宿舍窗前,對著窗欞上的常春藤抒發思念之情。

麵前突然出現一隻手機,洪鑫垚道:“我撥了咱爸的號。”方思慎接過來,果然聽見父親的聲音。

之前想打電話,因為那邊還是淩晨作罷。被這頓漫長的晚飯一攪和,竟然給忘了。

跟父親說完話,不見洪鑫垚,正yù尋找,聽見他的聲音:“這邊,過來!”

原來在陽台上。說是陽台,實際是延伸出去的一個封閉空間,狹長的窗戶又高又窄,果然有碧綠的常春藤纏繞在窗台上。

中間兩扇窗開著。洪鑫垚指著半空:“都說外國的月亮比咱大夏國的圓,我看還不是一樣。”

這天是夏曆上旬,方思慎望著那缺了一半的月亮,樂了。

一雙大手包住了手掌,有人問:“冷不?”

搖頭:“不冷。”

遠處華麗的建築群在夜色燈光中璀璨如宮殿,近處一座座透著柔和光暈的小房子卻又格外溫馨。洪鑫垚忽然伸手關了窗,把帶著涼意的晚風阻隔在玻璃外。輕輕扳過那張入迷地欣賞夜景的臉,低頭吻上他的唇。

方思慎一驚,下意識就要偏頭去看窗外。腦袋被扣住了無法動彈,聽見他低聲說:“放心,在這裏,不用怕被人看見。”

莫可名狀的心酸,無法言喻的委屈,霎時洶湧澎湃。

洪鑫垚抱著他,一邊細細碎碎地親,一邊哀哀戚戚地討饒:“哥,你別怪我,你別怪我……我想了好久,隻有這樣,才最有利。跟他們合作,無論如何比別人強。我知道你不喜歡,可是我真的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這裏,我怎麽能放心,你叫我怎麽放心……”

感覺他就像要吞下去一樣親著自己,方思慎用僅餘的力氣抱住他的脖子。

“我沒怪你。”

洪鑫垚盯著他的眼睛:“那你別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我隻是……可能不太習慣吧。”

“我知道,你不高興。”洪鑫垚抵上他的額頭,“我知道,你為什麽不高興。可是,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不管是為了現在,還是為了以後,這都是我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哥,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我想不出來……”

異鄉的燈光,異國的月色,映照在年輕的麵龐上,見證著他為他所奮鬥的目標,如何翻越千山萬水。

方思慎在這一刹那心痛得無以複加。

隻不過,當第二天中午,趴在床上幾番掙紮,終於甩開那雙不老實的爪子,自己扶著酸軟的腰拖著沉重的腿起身,看見鏡子裏照出脖頸上一個個紅印子,想起怎麽會迷了神智昏了頭,由著他在陽台上就開始胡來,這心痛便成了深深的懊惱。

洗臉的時候,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放慢動作,終於發覺問題出在左手無名指,擦過麵頰時一道又涼又硬的觸感。定睛瞧去,手指上箍著一枚亮晶晶的白金鑲鑽戒指,懊惱立刻變成大大的震驚。腦中一片空白,順手捋一把,卡在指節處,根本摘不下來。隻好推回去,嚴絲合縫。

洪鑫垚從身後摟過來,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裏,對著鏡子照照:“真好看。比廣告上模特的手還好看。”又在耳朵後邊親親,“別嫌麻煩。老外信這個,那些蒼蠅蚊子就不會隨便打你主意了。你看我也戴著呢,就是沒你戴得好看。”

廚子準備了午飯,汪浵和梁若穀出門去了,小劉跟汪太子手下幾個保鏢已經混熟,一早有人陪同去辦入學報到手續,就剩下洪方二人。

洪鑫垚跟衛德禮約的是下午。吃完飯,拿出地圖看熟,然後才開車動身,掐著點兒來到普瑞斯大學豎著金色校徽的行政大樓前。雨後碧空如洗,腳下綠草如茵,灰白色的建築莊重典雅,延伸的台階和重疊的拱門彰顯著這座世界著名高等學府的恢弘深邃。

故友重逢,即使衛德禮剛剛經曆情變,也興高采烈,意圖照著花旗國的習俗與方思慎來個貼臉熊抱,卻被洪鑫垚這ròu盾硬chā進來,強行握手問好。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側頭跟方思慎一個深吻,還不忘舉起兩人戴著戒指的手,在陽光下晃晃,把普瑞斯大學最年輕的校董,東方研究院最有前途的新生代學者,驚得麵無人色。

方思慎回過神來,前夜那點心痛徹底變成了頭痛。

第一〇九章

衛德禮簡直要哭出來了,如果不是行政大樓裏棕黃白黑各色美女一個接一個跟他飛吻招呼,說不定真能哭出來。因為有他全程陪同,各項手續簡捷便利,很快辦完。

根據項目要求,參與者必須與普瑞斯東方研究院任何一位教授合作,完成至少一個課題,所有成果共同署名。另外給本科高年級學生提供一門特色研修課程,必須開滿兩個學期。至於研究院的公共課,隻要你有時間,隨便聽。而其他小規模研修課,隻要任課教師沒意見,同樣無限製。

三人從行政大樓出來,方思慎拿著厚厚的課程指南,隨便翻開一頁,就跟小孩子看見糖果似的,根本舍不得抬頭。

衛德禮望一眼蒼天,含淚控訴:“方,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你怎麽能愛他?”指著洪鑫垚,“你怎麽能愛他,這個,這個……”

洪大少閃身站到方思慎前麵,高抬著下巴,撥開他手指:“你知道他不愛你,這就夠了。至於他愛誰,關你什麽事?”兩句話用西語說的,又清楚又響亮。幾個路過的學生正往這邊好奇張望,聞言一陣口哨噓聲。

方思慎臉紅了,手裏的課程指南直接拍上洪鑫垚腦袋,帶著小心歉意問衛德禮:“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衛德禮氣鼓鼓地看表:“時間還早,霍茲教授應該還沒走,去見個麵認識一下吧。”

霍茲教授,是西方學界著名的東方古文明研究專家,也曾是衛德禮的導師。因為項目要求方思慎必須與東方研究院的教授合作一個課題,衛德禮自然就把他推薦給了自己的導師。

校區太大,洪方二人上了衛德禮的車。東方研究院坐落在普瑞斯校園南側,美麗的紅楓湖畔,距離不近。車停在湖邊一棟龐大的古典方庭式建築前,另一側卻仿照夏國傳統園林風格蓋了一爿房屋,飛簷畫棟,格外顯眼。

衛德禮指著那幾棟屋子道:“那裏是東方研究院的圖書館和博物館,是我祖父當年親自設計監督建成的。”語調中充滿驕傲。

衛德禮的祖父Jerome Wheatley,夏文名字衛君仁,共和前二十年赴夏國傳教,曾一度得到當權者信任,出任政府翻譯兼顧問。在大夏滯留整整十六年後,因為統一戰爭bào發,才帶著十幾年間搜羅的大批古董文物,依依不舍回歸故裏。

洪鑫垚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問:“我那批東西,就在那裏放著?”

衛德禮點頭:“是,專門在庫房挪了個地方。你不肯讓我拿出來,現在方來了,總該可以動手了吧?”

洪鑫垚卻道:“等我哥看了再說。”轉頭向方思慎解釋,“就是去年請老師過目,最後決定買下來的那批古董。當時是三姐幫我辦的,可惜我三姐那人吧,”笑,“緊急有事找她行,長期保管可靠不住,我還真怕她哪天手頭緊直接替我賣了。最後隻好找了Daniel,放在他們學院博物館代為保管。”

保管當然是有代價的。由衛德禮出麵談妥條件,東西在東方研究院博物館免費保存,一旦物主決定轉移或公開,必須無條件供博物館展出半年,並給予最大化的研究優先權。現在方思慎來了,最完美的方案,無疑是與霍茲教授合作,再加上衛德禮及其他相關學者,著手進行這批文物的研究工作。

其中最主要的是六件青銅器。衛德禮與霍茲教授粗略看過,認為材質和鑄造工藝具有明顯的戰國特征,並無與眾不同之處。而最大的亮點,在於其上類似裝飾花紋的銘文,風格獨特。這個判斷,與當初華鼎鬆的結論是一致的。這也是為什麽很可能要以古文字學者為考據主力的原因。

方思慎知道這批東西,也猜到他最終買了下來。隻是那段日子兵荒馬亂,此事轉念即過,後來也就忘記了。這時才明白,他這趟過來多半為了這個。沒想到東西就在此地,並且與衛德禮有如此密切的關係。同時也反應過來,之前向衛德禮谘詢潛在的研究課題,他提及的金文新發現,大概指的也是這個。

聽見洪鑫垚問:“今天能看嗎?”

衛德禮道:“博物館隻開到下午三點,現在來不及了。”他早就提醒對方上午來,誰知道這個懶鬼,非說要先倒時差。

洪大少嘻嘻笑道:“你不是校董嘛,開個後門唄!”

衛德禮硬梆梆回答:“沒有後門!”

方思慎忍俊不禁,噗哧一樂。

洪鑫垚轉向他,哀怨道:“哥,你知道,我是什麽都不懂的。這洋鬼子不定做了什麽手腳蒙我呢,反正我也看不出來,就是一白花錢的冤大頭。你可得睜大眼睛替我看好了,千萬別被他騙了。”

這批古董是衛德禮介紹給洪鑫垚的,本就擔著共同風險,至今都沒好意思動那筆數額不小的傭金。聽他如此這般在意中人麵前擠對自己,當真惱羞成怒,簡直吼起來:“你不要亂說!你怎麽能說我騙你!君子無信不立,方,我從來不騙人,你知道我從來不騙人……”

方思慎隻好將手裏的課程指南再次拍上洪大少的腦袋,安慰發飆的衛德禮:“對不起,Daniel,他開玩笑的。我們都知道你是赤誠君子。”轉移話題,“怎麽還沒到?”

此時三人正穿過爬滿常春藤的長廊。衛德禮指指走廊盡頭:“就在前麵。”

來到霍茲教授的辦公室,衛德禮引見完畢,就退了出來,在外間跟洪鑫垚一塊兒等著。洪大少看他扭頭望向窗外,根本不理自己,胳膊肘撞一下:“嘿,要不……打一架?”

衛德禮回過頭,瞅瞅洪鑫垚如今的塊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大概覺得難以取勝,哼道:“仁者愛人,我反對使用暴力。”

洪大少聽見“愛人”兩個字,zhà毛:“他是我的,你再愛也沒用!”

衛德禮瞪他半晌,氣樂了:“你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皺眉,“方怎麽可能喜歡你……太奇怪了……”

洪大少也不計較他的嘲諷,勾肩搭背,一副哥倆好神氣:“哥們別傷心,各人有各人的緣分,你就是時候沒到而已。”

衛德禮給他輔導過小一年的西語,反過來洪大少也曾把人從看守所裏撈出來,兩人可說亦師生亦朋友。後來又合夥倒騰大夏古董跟當代藝術品,下一步洪鑫垚打算正式聘對方做真心堂的海外顧問。他在花旗國熟人不多,這般有本事有門路,jiāo情深厚又可靠的本地洋鬼子,奇貨可居。私情上再怎麽防備,關係卻非得牢牢把在手裏不可。

大概被方思慎的詭異品味徹底打擊到了,衛德禮居然從此再不提“愛他不愛我”這話。

三個人一起在研究院餐廳吃晚飯,衛德禮問起跟霍茲教授見麵的情況,方思慎微笑:“教授讓我一個月內給他詳細的研究可行xìng論證報告。Daniel,博物館早上幾點開門?”

“十點。”

“那我明天十點之前到。”

約好了明天的正事,三人邊吃飯邊聊天,儼然回到四年前的美好共處時光,夏文西語夾雜,說說笑笑,十分歡快。中間趁衛德禮不注意,方思慎小聲問洪鑫垚:“他不生氣了?”

洪大少得意道:“我好歹也是他恩人。當然,那時候救他完全是看在你的麵子上。”心裏補一句,老子遲早還要做洋鬼子的老板,等著瞧吧。

不大會兒,洪鑫垚開始抱怨西餐太難吃。他其實很習慣吃西式快餐,但那是在國內。真正的花旗國飲食,與大夏改良版差別大得出乎意料。

衛德禮道:“今天來不及了,明天請你們去夏國餐廳吃飯。”

洪鑫垚問:“宿舍有地兒做飯嗎?”

“有。不過你知道,設備都是西式的,可能不太適合做你們的菜。”

洪鑫垚便接著勸方思慎:“別住宿舍好不好?你一忙起來,哪裏有空自己做飯。”指著餐台上的食物,一臉鄙夷,“就這些玩意兒,不是冷的就是硬的,不是酸的就是甜的。別回頭研究沒做出來,先把胃吃壞了。”

衛德禮被他的話激發了民族自尊心,認真道:“宿舍條件很好的。而且,學院餐廳的飯也不難吃。”

洪鑫垚道:“我們有朋友租了房子,最重要的是有夏國廚師做飯。”

衛德禮一聽這個,立馬饞了:“我可以去嚐嚐嗎?”

洪大少翻個白眼:“不可以。”

方思慎在這個問題上毫不退讓:“我住宿舍。宿舍方便。Daniel,一會兒還要麻煩你帶路去看看。”

洪鑫垚知道隻要自己一走,方思慎必定會住到宿舍去。一時擰他不過,暫且作罷。

參觀完宿舍,天也就黑了。衛德禮體貼地將兩人送回行政大樓,再由他們自己開車回去。

途中洪鑫垚忍不住繼續遊說:“你看小劉反正天天要上課,隨時可以接送你,順便得很。就算不開車,走路也不過三十來分鍾,路上空氣好,風景也好。最要緊什麽時候都能吃口合意的飯菜,你宿舍哪一條方便能強過這點?再說萬一著個涼感個冒,開門就有人照應……”越扯越遠,“花旗國表麵瞅著太平,哪天不得出幾樁qiāng擊案綁架案?誰能保證沒那瞎了眼的,劫財劫色……”

方思慎正在翻看課程指南,差點又敲上他腦袋,發現開著車,住手。

正色道:“我會經常來看他們。如果真的有需要,我會考慮過來住。”

洪鑫垚還要說什麽,方思慎道:“那些東西的資料,你準備什麽時候拿給我看?”

洪大少知道這是真的要動氣了,趕緊答話:“咱們回去就看。”不敢再提宿舍的事。

回到住處,主人都還沒回來,倒是小劉很高興,向老板匯報了這天的成果。兩人洗完澡,靠在一起看洪鑫垚手提電腦裏的圖片和資料。

方思慎雖然看過照片,但當時隻留意了銘文。這一回仔細觀察,認出六件東西其實各呈yīn陽,分屬三對:一對圓鼎,一對寶劍,一對帶鉤。造型流暢華美,飾紋繁複細膩,帶有明顯的南方特色。品相保持得相當好,若是真品,實屬難得。

側頭問洪鑫垚:“你當初問過老師才決定買的?”

“是啊。你那時候忙嘛,我就沒拿這個煩你。”

“老師怎麽跟你說的?”

“他老人家第一次看完,就叫我把流轉過程調查清楚。我讓洋鬼子幫忙,又托三姐找人,查到的內容大同小異,都說是賣主祖上從夏國弄回來的,傳了三代,因為經濟不好才拿出來。之前也找過兩個買主,但是沒人見過這樣的,不敢下手。洋鬼子也說沒見過這樣的,但他聽他爺爺講過賣家的底細,覺得東西多半是真的。喏,全在這個文件夾裏。老師看完這些資料,就點了頭。”

方思慎打開文檔,粗略掃了掃。又問:“當時沒送樣本去做檢測?”

“那時候哪裏來得及。賣家急著換現錢,我還在猶豫呢,他們差點就以低兩成的價格賣給了別人。緊接著我們家不就出事了麽,我怎麽可能有空弄這個。這不,一直拖到現在。”洪大少撓頭,“反正買都買了,要真是假的,那還不是晚一天知道,就多一天指望?幹脆不著急了。”

方思慎白他一眼:“你倒真想得開。”

洪大少又嘿嘿jiān笑:“也虧得那一拖,價錢拖低兩成。”

方思慎道:“不是還有人想買?幹嘛非得賣給你?”

“嘿!我比那邊早一天備好現金。”又得瑟上了,“關鍵時刻,還得看效率呀……”

方思慎不理他,認真瞧屏幕。沒兩分鍾,就把邊上的人徹底晾著了。洪鑫垚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誰知他極其自然地捧著電腦轉個方向,繼續閱讀,完全沒在意這番小動作。

那副聚精會神的小模樣,真是叫人心頭癢癢。洪鑫垚陪著看一陣,越看越癢,幹脆走出房門。到小劉門口探頭張望,見他正戴著耳機嘰裏呱啦學習,好學生一枚。於是下樓轉了轉。汪浵在學校另有住處,並不是每天都過來。普瑞斯出了名的難畢業,梁若穀課業負擔相當重,也沒多少時間浪dàng。洪大少跟梁才子閑扯幾句,端了一盤子切好的水果上來,衝小劉屋裏嚷一聲:“吃水果自己下去拿。”還回來趴在方思慎身邊。

捏起一片蘋果,哢嚓哢嚓咬得隻剩一口,塞進他嘴裏。

拿起半根香蕉,吧唧吧唧咬得隻剩一口,塞進他嘴裏。

拈起一顆櫻桃,咬掉一半,用牙齒把核掏了,剩下那半塞他嘴裏。

就這麽吃了大半盤子,方思慎忽問:“東西是不是必須你在這裏才能動?”

洪鑫垚馬上道:“我給你委托書,你替我行使所有人權利。文件是現成的,明天去博物館,告他們一聲就行。”

方思慎揚眉看他:“所有人權利?那我要不小心賣了呢?”

洪鑫垚在他被果汁沁得紅潤潤的嘴唇上親一口:“那就把你自己賣給我作賠。”

方思慎不理他的瘋言瘋語:“這不好。你隻要給我一個有權研究的授權書就可以。”

“我覺得挺好的。你想啊,你權力大,那什麽豁子教授,還有衛德禮那洋鬼子,在這事兒上就得聽你的。”洪大少正經起來,“在人家地盤上,沒點兒倚仗,很容易被人拿捏。再說我也隻信你,”轉眼就不正經了,“別的我管不著,但要動你男人的東西,當然必須你說了算。”

方思慎拍他一下,光標在幾張圖片上滑過:“我跟你說說初步計劃。首先要抽取樣品檢測,包括xshè線無損檢測、附著物的碳十四測定、範土的熱釋光測定、熒光光譜分析、石英水合層測定等等,普瑞斯大學的實驗室肯定都能做。”稍微停頓一下,“說實話這些檢測都相當貴,我覺得他們很可能會要你付錢。”

洪大少奇道:“咦?白給他研究還找老子要錢?”

方思慎笑了:“話看怎麽說。不過你可以趁這兩天跟Daniel談談這事,爭取將檢測項目都算在課題內。而且,”眼睛眯了起來,“這邊的實驗室大概很少有機會測定這種類型的古物,應該會非常有興趣才對。”

洪大少一把摟住他:“懂了懂了,媳fù兒替我省錢,真賢惠!”

方思慎瞪他一眼,接著道:“這些檢測做完,年代基本就能確定了。但是,僅憑儀器檢測結果定真偽,說服力是不夠的。因為科技可以被科技蒙蔽,高科技的造假手段,就有可能騙過高科技的鑒定手段。所以第二步,即老師當初要你做的,考證流轉過程。當然,作為研究的一部分,必須比你已經完成的更精細,更確鑿。高科技作偽,是最近半個世紀的事。如果考證出詳盡可靠的流轉過程,再加上技術檢測報告,互相支撐,在真偽上就沒什麽可說的了。隻不過,這裏會牽涉到一個問題。”

洪大少虛心求教:“什麽問題?”

“流轉過程的考證,取決於上一任收藏者肯不肯接受訪問,願不願公開與他們有關的信息。”

洪大少聞言一拍胸脯:“原來是這個。沒事,給他們點好處,肯定就同意了。為了錢東西都賣了,無關痛癢的信息更加能賣。”

方思慎點頭:“希望是這樣。不過即使確定了年代,也隻能證明物品的古老程度,並不能證明它的獨特價值。這幾件青銅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銘文,所以第三步,是對銘文進行考證。如果……”

笑了:“那時候你第一次問老師,我純粹放膽瞎猜,其實心裏沒把它們當真品。沒想到老師會點頭讓你買下來,這樣的話……”舔舔嘴唇,眼神熱切起來,“如果真的跟古九溪國有關,那可是填補空白的新發現。”

洪鑫垚大喜:“真的?填補空白?”

方思慎情緒明顯高漲,但還是不肯說大話:“嗯,也許不是,畢竟以前沒發現同類佐證,無法輕易下結論。無論如何,新發現是肯定的。”

洪鑫垚雙手輕擊:“嘿!賺了!”

忽然又變得嚴肅:“哥,我跟洋鬼子的協議裏有保密條款。就算公開研究展覽,也決不能透露物主信息。我會跟他講清楚,所有的研究,暗裏你做主,明麵上還他們牽頭。你千萬別不小心說出去。”

方思慎點頭:“嗯,我知道。”

洪大少眨巴眨巴眼睛,賣乖討賞:“哥,我所有的秘密,都隻有你知道。我給你找來這麽好的東西,喏,發點兒獎唄?”

第一一〇章

普瑞斯大學東方研究院博物館,以創立者衛君仁捐獻的藏品為主,另有曆屆校友的捐贈,以及基金會陸續買入的一些精品。規模不算大,但極具特色,很有幾件好東西。比如當年衛君仁擔任政府高參時第一夫人送給他的,從前清皇宮裏流出來的瓷器和玉器;以及他自己花錢搜羅到手的幾套宋版書,因為夏國內部戰火浩劫,如今都成了孤本。

方思慎顧不上參觀,先跟衛德禮去看那六件青銅器。

博物館全部恒溫恒濕,庫房裏一排排密封的鋼化玻璃櫃,可遙控自動升降,非常現代化。六件青銅器擱在單獨一列櫃子裏,看到實物,才發現比照片上的感覺尺寸要稍小一些,但精巧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衛德禮已經看過多次,仍然情不自禁地讚歎:“你看,鏽跡非常少,即使有,也都是無害的綠漆古,使它們看起來更加美麗。”

洪鑫垚問:“綠漆古是什麽?”

方思慎端詳著那些藍綠色的斑駁印跡,絲毫沒有影響銘文的清晰程度,反而愈加呈現出一種神秘高古的華美姿態來。答道:“是青銅器受土壤腐蝕形成的綠色鏽斑,大概以碳酸鹽、氧化錫為主。”

向衛德禮道:“如果是真品,能保存得這麽好,確實不容易。”

衛德禮幫著洪鑫垚調查藏品流轉過程,對內情很熟悉:“哈羅德家的祖父比我的祖父去夏國的時間還早,他家裏人說他曾經做過南方一個軍閥的洋qiāng隊長。那個軍閥的名字叫做盧祖蔭。我查了很多資料,這一點應該是沒有疑問的。”

方思慎連夜閱讀已有的調查結果,這些都已經知曉。盧祖蔭在大夏近代史上並不是很有名,比起那些權傾一方的大軍閥頭子差得遠。但昨晚方思慎搜索一番,發現他仗著地勢之便,盤踞越楚之間的山區長達二十年。在那個年代的軍閥中,算得相當長命了。而他活躍的區域,正是古九溪國所在地。

邊看邊道:“我可以想辦法聯係國內的近代史軍閥研究專家,多查一查盧祖蔭和他的洋qiāng隊長的資料。”

衛德禮點頭:“這些東西肯定屬於某個墓葬,要是能找到線索,推測出古墓的具體位置可能在哪兒,就太好了。”

三個人都心知肚明,古董很可能是小軍閥夥同洋qiāng隊長從大夏老祖宗的墳墓裏盜出來的。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衛德禮說到這,疑惑道:“我查了這個盧祖蔭生活的地區,在你們的古代應該非常偏僻,不像有上古墓葬的樣子。”

有資格以此等品質的青銅器陪葬,怎麽著也得是王公貴族之流。而擁有高質量陪葬品的的貴族陵墓,又必須以高度發達的地域文明為背景。

方思慎輕輕搖頭,對衛德禮的話表示否認:“不一定。晉楚大戰的時候,為避戰亂,曾經有一些楚人逃往越國,最後定居在楚越jiāo界處九溪山脈中。這些人當中,有貴族,也有工匠,他們建立了一個麵積不大的小國家,史稱九溪國,一度頗為繁榮發達,接納了許多從楚越兩國過去避禍的人。但不知什麽原因,很快就滅亡了。某些史料中隱約可見零星記載,隻是由於沒什麽確鑿證據留下來,史學界基本把它們當作神話傳說。”

衛德禮從來沒聽過關於古九溪國的說法,大為驚喜:“方!居然有這回事!你怎麽才告訴我!”激動得直搓手,“噢,天哪,我們發現了一個國家!一個國家!”

方思慎很知道他這股聽風就是雨的勁頭,淡淡道:“現在還言之過早。沒有充分的考證,無法下結論。”

洪鑫垚看衛德禮那副抓耳撓腮的樣子,撇嘴。心說看我媳fù兒,多有學問,多淡定。

轉頭卻問:“既然有線索,大概位置肯定是能推測出來的吧?找到地頭,直接挖一挖怎麽樣?”

方思慎搖頭:“我昨晚查了下,那裏屬於山洪易發區,共和以後挖防空洞,曾經引發過大規模崩塌xìng泥石流。如果地下真的有墓葬,而這麽多年沒人發現,很可能遭遇了二次掩埋。現在想找,好比大海撈針,恐怕無從下手。說不定,要等下一次劈山開路地震之類,機緣巧合之下,方可重見天日。”

此種曆史機緣,千百年一遇。方思慎說過便算,歪歪腦袋,繞到後邊看青銅器另一麵,仿佛自言自語:“剛才說九溪國很快就滅亡,也許,跟他們地址沒選好有關係。此一時彼一時,安居樂業建立國家不是好地方,安營紮寨當土匪卻不錯,所以盧祖蔭能撐二十年。”

如此一來,想從實地考古入手,是完全沒可能了。兩個聽眾心都涼了半截。

洪大少看看那人渾不在意的樣子,心裏歎氣。唉,太有學問,淡定過頭,也不好。而且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被迫預見到,接下來寶貴的相聚時光,隻怕要大打折扣了……

這一番看得仔細,不知不覺到了中午,依舊在學院快餐廳吃午飯,方思慎對那兩人道:“下午我自己看就行,你們談正事要緊。”

衛德禮回了一句:“方,我跟他沒什麽好談的。”

洪鑫垚邪邪一笑:“是嗎?校董先生。”馬上提出做這個測定那個檢查,要求所有項目都算作研究課題的組成部分,免費。

衛德禮聽罷,一個勁兒搖頭:“這些起碼要動用至少三個不同的實驗室,根本不屬於東方研究院管轄。而且也不是我們校內固有的研究項目,他們不會答應的。”

洪大少把頭一抬:“行。那什麽,發現一個消失的古代國家這種好事,休想有你份兒。”

衛德禮猶豫著,轉頭跟方思慎解釋:“方,這個我不能決定,必須院裏討論,再向學校提出申請。”

方思慎想了想,道:“校方是否同意免費提供檢測,大概取決於這個研究的成果有多大價值。畢竟,所有成果都是雙方共享的。”

衛德禮連連點頭。

方思慎接著道:“可是,要預測研究成果的價值,第一步就得進行技術檢測。如果東西都是假的,那根本沒有往下做的必要。”

洪大少樂了:“這不成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了嘛!”

忽然一拍手:“得了!Daniel,你看這樣成不?如果檢測結果證明東西是假的,該多少錢我出多少錢,一分便宜也不占你們的。如果證明東西是真的,那你跟我哥先商量個研究價值預估報告出來,咱們既分享成果,也分擔成本。你們想要拿多少,相應的,也該出多少。怎麽樣?”

這方案聽起來很具有現實可cāo作xìng。討論一番,衛德禮打電話預約院長。趁著物主本人在此,把新一輪合約條款好好協商協商。

方思慎叉起盤子裏白水煮熟蘸沙拉醬的花椰菜,有那麽一瞬間動搖了住宿舍的決心。等那邊兩人談話告一段落,問衛德禮:“你們博物館能自己做拓片嗎?”

衛德禮遺憾地搖頭:“不能。我們有需要,都是送去梵西博物館,或者請他們過來。”說到這,眼前一亮,“方,你會,對不對?”

方思慎微笑:“這個不難。”接著問,“這幾件東西,已經做過防蝕封護處理了吧?”

“是的。哈羅德家原來的主人是個懂得怎樣愛護古物的人,他把東西收藏得非常好。他的孫子們雖然要賣掉,但是也沒有破壞那些保護措施,給我們省了很多工作。原本應該拿到實物就製作拓片的,但是當時沒有條件。出於保密考慮,我們也不能jiāo給別人。方,如果你能做,那真是太好了。”衛德禮眨眨眼睛,“你說不難,我可以跟你學一學嗎?”

方思慎道:“沒問題。如果博物館哪位工作人員感興趣,或者有學生感興趣,都可以。”

衛德禮還沒來得及高興,那邊洪鑫垚已經一口截住:“不行。”滿臉嚴肅支著下巴,“你們想學,這一條必須寫進協議,算作我方提供的獨有資源。以後類似的要求都得像這樣,照規矩來,公平合理。”

衛德禮張口結舌,偏還反駁不出什麽,眼睜睜看那混小子一臉諂笑對著方思慎,學足了花旗國的ròu麻習氣:“親愛的,咱們可得多長幾個心眼兒,別一不小心就叫洋鬼子占了便宜。”氣得呼哧呼哧,火冒三丈。

當方思慎再次大方地表示沒關係時,他也不好意思像之前那般隨意,白學人家的技術了。

下午,方思慎繼續待在博物館,洪鑫垚跟衛德禮去見東方研究院院長,還一個電話叫來了小劉。方思慎偷空問他叫小劉有什麽用,洪大少深沉道:“人多勢眾,裝樣子。還能讓他長長見識。”

方思慎樂了,問:“不用我跟你去增強氣勢?”

洪大少看他一眼:“你太好說話,別說增強氣勢,搞不好反而拖後腿。再說你西語太好,不方便。”

第一條好懂,第二條可就不懂了。看方思慎一臉疑惑,洪鑫垚賊笑,聲音壓得低低的:“隻有我去,高深點兒的內容洋鬼子就得給我翻譯,我才有機會跟他東拉西扯,才容易渾水摸魚鑽空子,懂吧?”

方思慎忽然對衛德禮無限同情,忍不住胳膊肘臨時朝外拐:“怎麽說Daneil也是好朋友,你別太過了。”

“知道知道。我不定什麽時候完事,你在博物館待到三點,小劉就會過來找你,先去把手機卡、銀行卡什麽的辦了。晚飯我們去雙福樓吃。談得好就我請,談得不好咱就吃洋鬼子。”雙福樓即前次汪浵請客的夏國餐廳。

洪鑫垚說著話,一邊在方思慎臉上貼一貼。也許受了花旗國開放風氣的影響,隨時隨地抱一把,親一口,才兩三天工夫,就已經習慣成自然。

見他安排周到,方思慎毫無異議,遵照執行。博物館裏時間都仿佛靜止了一般,似乎剛剛沉入由眼前器物引發的聯翩浮想,工作人員就來提醒關門了。

小劉跟另一位這兩天結識的汪太子手下,也是即將跟隨洪鑫垚歸國的二人之一,等在門口。方思慎問:“談判怎麽樣?”

小劉有點不好意思:“我聽不太懂,不過應該挺好的。那個當翻譯的老外不停拍桌子,另外一個看起來像老板的老外倒是一直笑。洪少笑得最少,但是人家一不注意他就衝我擠眼睛,挺高興的。”

方思慎被他如此直觀的描述逗樂了。

小劉開車,三人跑到生活區辦事。看樣子之前已經進行過充分的谘詢準備,方思慎什麽也不用管,另一位保鏢逐項解釋說明,小劉目的明確地選好服務種類,很快就辦妥。

手機卡當時即可啟用,銀行卡卻要三天後才能領取。屆時方思慎將卡號信息送到學校財務處備注,便能收到校方按時定額發放的生活費了。此外,方思慎身邊帶著足夠一個月花銷的現金,還有方篤之在國內替他辦的國際卡。

小劉也給自己辦了一張銀行卡,拉開書包拉鎖,從裏側掏出一個大信封,把厚厚一遝現鈔擺在櫃台上。

方思慎嚇一跳,倒是那櫃台工作人員似乎看慣了東方人這般做派,頭也不抬拿過去,嗤啦嗤啦開始點數。小劉衝方思慎憨憨一笑:“洪少要求我一個星期內必須學會用西語買東西。不光在商店裏買,還得在網上買。”

方思慎表示同意:“學以致用,學起來最快。”

“他說方少你節約得很,又忙,肯定不會自己買東西,所以錢主要放在我這兒,缺什麽我及時給你買好備著。”

小劉對方思慎印象非常好。他這輩子,第一佩服有本事的人,第二佩服有學問的人。小老板洪家少爺,無疑就是有本事的人。而麵前的方大博士,那是頂頂有學問的人。更別提這頂有學問的大博士還是自己親手救出來的,緣分匪淺。小劉每每一想起這個,就感到自豪驕傲。即使後來知道他跟老板的關係,也沒覺得有什麽。說到底,喜歡男人這回事,既不影響一個人的本事,也不影響一個人的學問。

老板給了自己一個完全不同的光明前途,小劉打心眼兒裏樂意為方博士服務,幾句話說得極其懇切。

方思慎下意識要拒絕,話沒出口,就想到拒絕肯定也沒用。這個人算得自己的救命恩人。洪歆堯對他,一直以“劉哥”相稱。於是微笑道:“說起來,我光知道你姓劉,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劉得燦,我叫劉得燦!”小劉咧著大嘴,“其實他們都叫我火山,方少也可以這麽叫。”

“那……火山,以後就麻煩你了。我需要你幫什麽忙,一定跟你說。”

晚飯桌上,洪鑫垚嘟嘟囔囔發著牢騷,嫌棄衛德禮談判中不夠仗義。卻又暗示方思慎拉著洋鬼子說話,不動聲色悄悄把飯錢付了。

夜裏,兩人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方思慎道:“等拓片做出來,開始考證文字,可能需要聯係越州和楚州當地的大學、博物館,這個可以通過人文學院國學係跟他們接洽。但是,調查盧祖蔭這塊兒,我對近代史不熟,最好……是給爸爸打個電話,請他幫忙找人,你看……”

洪鑫垚道:“你盡管跟咱爸說。買東西的事,我以前給他透過一點兒,他心裏有數。”臉上要笑不笑,“你該說多少,就說多少,至於別的,他要問了,就告訴他。他不問,你也別多說。”

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紙:“這是洋鬼子給我的,今天談話的記錄草稿,明兒還得接著談。你替我瞅瞅。”

方思慎拿起來細看。當麵談判,他沒準真會拖後腿,此刻對著書麵材料當參謀,由於細致嚴謹的思考習慣,卻提出不少頗有建樹的意見來。最後提議道:“這方麵你跟我都不專業,我覺得還應該找懂行的人多請教請教。”

“嗯,我一會兒再問問秋嫂。”洪鑫垚點頭。

方思慎猶豫著開口:“其實……還有一個人,何慎薇何姑姑。我記得她以前提過,曾經做過法務方麵的谘詢工作。她目前的頭銜,好像是哪個文教機構的東方文化顧問之類。”

洪鑫垚一拍大腿:“照啊,怎麽把咱姑給忘了。我這就給秋嫂發郵件!”

方思慎提醒他:“你不是說要保密?”

“傻瓜,我不會讓秋嫂問得委婉些嗎?”

“那我去給爸爸打電話。”

“去吧。替我給咱爸問好。”

事情初步安排妥當,洪大少躺在床上掰手指頭:“一天,兩天,三天。還有三天,就得走了。”

方思慎沒說話,把他的手指又合成拳頭。

“明天大概能跟洋鬼子們談得差不多。後天我得去瞧一眼三姐,當天就回來。大後天跟洋鬼子把合同敲定簽了。大大後天……就走了。”

“嗯。”

“我挺想拉你一塊兒去看三姐的,她鐵定不會反對咱們。”洪大少無奈地歎口氣,“但是吧,那是個超級八卦大嘴巴。真讓她見了你,轉眼咱倆的照片就該滿天飛了……所以,還是我自己去算了。”

方思慎想象一下,點頭表示支持他的英明決定。

洪鑫垚翻個身親上來:“就三天了,真舍不得。恨不得一秒鍾一秒鍾掰開來用。”

很快衣衫就散開了,胸前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