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趁虛而入

第40章 附庸風雅錄(耽美同人)

跟秋嫂、何姑姑她們吃飯的地方附近?那邊多的是外國人,環境大都還不錯……”

洪鑫垚聞言大讚:“好主意!”在他臉上“吧唧”親一口,“走,約會去!”

半路上,兩人拿手機把那條胡同的酒吧飯店查了查,最後洪大少拍板,選了個價錢最貴人氣最低的東西結合餐廳。果然環境優雅服務周到,侍應生一口流利的西語,零星幾個客人都是老外,安全係數極高。

自打坐下起,方思慎就覺得對麵那人又開始不正常了。一會兒莫名其妙地笑,一會兒毫無由來地裝深沉。目光黏在自己臉上,從頭到尾沒挪開過。看那模樣,隻怕飯菜塞到鼻孔裏也吃得下去。問了幾句沒反應,心裏隱約猜到點輪廓,也就不問了。

自己麵前這份快見底,對麵那盤才去了個尖兒。方思慎道:“你不餓?怎麽不吃?”

“啊,怎麽不吃,吃,吃!”洪大少如夢初醒,開始狼吞虎咽往嘴裏扒拉。三兩下扒拉得差不多,幾口將那杯將近四位數的**牛飲而淨,打個響指,“Waiter! Bill please!”

方思慎失笑。

洪鑫垚道:“這地兒不錯,以後就這兒了。”

方思慎不笑了,小聲道:“太貴。還是在家做吧,別這麽浪費。”

“行,你說在家做就在家做。偶爾來約會,總可以吧?”

起身離開的時候,洪鑫垚拉了方思慎一把,之後手就沒鬆開。方思慎四麵看看,燈光昏暗,顧客稀少,便隨他去了。

兩人上了車,開出二十來分鍾,方思慎才發覺不對,問:“這是哪條路?這邊也能回去?”

洪大少看他一眼,挑眉笑笑:“我是不是沒帶你兜過風?”

“這麽說,好像真沒有。”方思慎被他逗出興致,側頭笑道,“接下來,是不是還要看場電影?”

不料對方當了真:“你想看嗎?”皺眉,“今天算了,下次包一場,省得閑人礙眼。”

方思慎噗地笑出聲來。洪鑫垚便伸手撓他。

“別鬧了,用心開車。”心裏甜得很,方思慎柔聲道,“你知道我幾乎沒進過電影院。你要是想看,我陪你去看。包場就不必了。”

洪大少心說,我隻想回家看你。嘴裏卻道:“那今天先兜風。”他經常夜間應酬,自然知道哪裏最好看。方思慎從沒晚上特地出來看過夜景,一路轉下來,居然頗有看頭。跟著他在五彩繽紛繁華夜色裏穿梭,車外盛世霓虹,華燈似海,車內笑影依稀,濃情如醉。不覺靠著他肩膀,癡癡望向窗外,腦中放空一片。

人生至此,再沒有光陰荏苒,歲月蹉跎。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直至回到小公寓,那股莫名的情愫仿佛還在周遭流動。方思慎被洪鑫垚轟到浴室去洗澡,洗到一半才覺得奇怪,那家夥居然沒跟進來。洗完出來,洪鑫垚一個電話正要結束。掛了電話,接過方思慎手裏的毛巾替他擦頭發。兩人身高差半個腦袋,洪鑫垚坐在沙發上,把方思慎往腿上一帶,抱在懷裏,甚是方便。

已經是夏天,還不到最熱的時候。方思慎隨意套了件圓領T恤,白淨清透,簡直就像個高中生。水珠從後脖子往下淌,沒沾上空蕩蕩的衣裳,倒是順著脊柱把內褲後腰洇濕一片,貼在後邊那人暖乎乎的肚皮上。洪鑫垚掀起他T恤下擺,毛巾伸進去擦背:“你這習慣真不好,總不肯把後腦勺多擦幾下。”

“嗯,我下次記著。”

方思慎很小就自己打理自己,但是何慎思會記得洗澡時幫他擦背,順便擦幹後腦勺,然後再把毛巾扔給兒子,所以他向來隻擦前額嘀嗒淌水的劉海。自幼養成的習慣,又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從沒想過費心去改。故而說是這麽說,柔軟的幹毛巾在背上移動,根本沒往腦子裏去。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打開DVD播放,果然還是那張古文明新發現的紀錄片碟片,停在上回看到的地方。

也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般過嘴不過心的敷衍,除去應付父親方篤之某些不以為然的教訓,也就身後這個人有機會領教。

洪鑫垚趁著他身子前傾的當兒,一路擦,一路往上啃。

“別,癢,哈……讓我看完這點兒,就一點兒,真的,快完了。”

洪大少撇撇嘴,起身去洗澡。洗完出來,正好聽見紀錄片沉鬱頓挫的結束語:“曆史是無情的,無論多麽燦爛輝煌,都可能灰飛煙滅,甚至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存在過。曆史又是有情的,總在某個神秘的角落,留下種種迷蹤線索,讓人類去發現,去探求,隔了遙遠的時空,與自己的過去脈脈相望……”

方思慎盤著一條腿,陷在沙發裏,表情茫遠,明顯魂兒還在紀錄片裏沒出來。忽然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屏幕不見了。

“阿堯,別擋著。”

洪鑫垚在遙控器上摁一下,電視徹底沒聲。

一條腿跪到沙發上,把他整個罩在身子底下:“已經完了。”

“啊,也是,已經完了。”

方思慎剛想歎口氣,頭上的陰影迅速擴大,嘴被堵住了。那力道卻又馬上放鬆,隻剩下一片柔軟溫暖,淺啄輕弄,密密綿綿,與心中茫遠的惆悵相應和,仿佛七魂六魄都散向了混沌涵虛,似有還無。

“嗯……”夢一般輕悄的聲音泄漏出來。

洪鑫垚俯下身,隔了衣裳從脖子往下咬。原本大半燈光被他擋住,這時直打到方思慎頭上。好似才明白過來什麽處境,臉色緋紅,推了推身前的人:“去房裏。”

“不。”

看他絲毫沒有挪窩的意思,方思慎隻好咬牙道:“去關燈。”

洪鑫垚瞅瞅拉好的窗簾,被方思慎使勁拍了一掌,才不情不願地起身關燈。

再回來,卻好似冷不丁轉了性,坐在地板墊子上,腦袋枕著方思慎盤在沙發上的那條腿,無比乖順。

“哥。”

“嗯?”

“時間長了,你會不會覺得……跟我待一塊兒沒意思?”

“怎麽突然問這個?”

“比方這片子,好不容易才買到,我也沒工夫陪你看。其實就算有工夫陪你看,那也是你看門道我看熱鬧,再加上你看我笑話,是吧?”

方思慎樂了。想一想,拍拍他腦袋:“你要這麽講,話反過來說也一樣。”

“什麽意思?”

“比方你做的事,我根本幫不上忙,甚至大部分一點也不懂。你會不會覺得,時間長了,跟我待一塊兒沒意思?”

洪鑫垚脫口而出:“怎麽可能?我又不是找副手過日子。”

“所以,道理是一樣的,我也不是找研究搭檔。”

“可是……不都說兩口子想長處,得講個那啥,誌同道合,誌趣相投什麽的?”

這問題有難度。方思慎認真想了一會兒,才道:“我覺得,誌同道合,應該不僅僅局限於個性習慣、專業職業、興趣愛好之類,應該還包括更高更遠的東西,比如……對感情的基本看法,對彼此的認可和包容程度……”

洪大少恍然大悟:“那個,床上和諧肯定算!”

方思慎抬起另外一條腿踹他,卻被他順勢抓住了腳踝。

洪鑫垚一手握住一邊腳踝,慢慢屈起他的雙腿,扣在懷裏。眼睛在黑暗中光焰灼灼:“哥,我不會喜歡別人,你也不許喜歡別人,好不好?”

方思慎回望著他,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嗯,不喜歡別人。”

不提防腳趾被舔了一下,渾身都跟著縮了縮。朦朧夜色裏,像極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第一〇六章

“哥。”

“嗯……”

方思慎累得睜不開眼,鼻音中帶著濃濃的困意。因為身上總有東西作怪,無法踏實入睡。換作以往,直接就發脾氣了。然而今天察覺到對方不同尋常的情緒,不由得比平日更加縱容。迷迷糊糊想著,反正下周沒課,除了自己教的四個班,這回一門多餘的監考也沒排,破天荒考試周這麽輕鬆,他要折騰,就隨他去吧……

床笫之事,洪大少啟蒙早、練習勤,經驗豐富,見多識廣。他跟方思慎的師生關係,在這上頭得徹底倒個個兒,正應了“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那句古話。自從在方思慎這一棵樹上落腳生根,洪鑫垚孜孜不怠,日益精耕細作。隻不過手段雖無窮,花樣卻不多。因為洪大少向來瞧不起道具藥物之流,最喜歡用行動證明自己的技術和實力,每每不把方思慎弄得神魂顛倒,筋疲力盡,不肯罷休。何況兩個人並沒有太多時間在一起,每一次相聚,都伴隨著離別,欲望和思念交匯而成的饑渴幾乎就沒有真正滿足過。於是一個強勢進攻,一個著意包容,造成了如今不知節製的局麵。

“我去跟咱爸說,你搬過來跟我住好不好?”

“嗯……”長長的反射弧終於完成了傳遞信息的任務,方思慎陡然清醒,“你剛才說什麽?”

“我們住一塊兒好不好?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方思慎勉強轉動著灌滿了泥漿的腦子:“現在……恐怕不行……”一絲理智回歸,“阿堯,現在還不行。”

“我知道。我就是說說。”語調裏掩不住的沮喪。

方思慎想往他那邊再靠近些,以示安撫,誰知身體軟得絲毫動彈不了,無奈象征性地動動手指。仿佛明白他的心意般,洪鑫垚收緊胳膊一個側轉,讓他完全貼在自己身上。

“哥,你說……是天天守一塊兒靠得住,還是像他們說的,距離才產生美?”

方思慎腦子裏的泥漿抽出去大半。這人怎麽突然一副要當愛情專家的架勢?還真是從來沒有思考過此等具體問題,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才道:“愛情和婚姻,總該以長相廝守為目的。那些兩地相思,應該都是迫不得已。距離產生美,似乎是現代人才有的想法。我覺得,不如理解成,即使朝夕相處,也要留給彼此一定的空間……說到底,是互相理解和信任吧。”

洪鑫垚狡猾地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導:“所以分開太久肯定影響感情,兩地分居的夫妻最容易劈腿了,是吧?”

方思慎並沒有留意他話中有話,因為被對方挑起了探究精神,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闡述:“感情並不是孤立的一樣東西,它與人的個性品質相關。有的人因為近距離相處,放大了彼此的缺點,變得無法容忍。有的人因為遠距離分離,經不住外在的誘惑,背離了自己的初衷。雖然這些都是感情變質的原因,但歸根究底……我想,還是在於當事人自己,把感情放在什麽位置,能堅持到什麽程度吧……”

方思慎終於睜開眼睛,仰頭望著洪鑫垚。兩人隔得極近,鼻息交錯。

“阿堯,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他累得很,聲音一直低柔而沙啞,這時才稍微大聲起來。

“沒什麽……我也不知道……哥,我舍不得你,我想天天像這樣,永遠像這樣……”洪鑫垚很想問一聲,你把我們的感情放在什麽位置,你能為它堅持到什麽程度,卻不敢問出口。

方思慎困意全無,心中酸澀鼓脹,強自壓抑:“會的。你不是說了,三五年以後,就會有大的轉變?如果現在不注意,也許不但前麵的努力白費,還要拖累家人。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與眾不同的路,總要難走些……”

看洪鑫垚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忍不住親了他一下:“阿堯,別這樣……太慘烈太沉重,都不是幸福。我忘了說了,感情的問題,我想,有個最重要的前提,是互相。理解信任,是互相的;重視堅持,更要靠互相努力。”笑了,“如果不是你那麽頑固地堅持,我們……一定不是現在這樣。”

洪鑫垚猛地翻身覆上他,嵌在雙腿之間。

方思慎被驟然提升的溫度和硬度嚇一大跳,輕呼:“喂!還睡不睡了!”

洪大少收起滿腹心事,笑得陰險無比:“你不是說了,要靠堅持?我這就好好向你證明一下,什麽叫堅持不懈。”

這一夜究竟堅持到什麽時候,方思慎完全失去了印象。中間被弄醒一回,窗外豔陽高照。洪鑫垚坐在床上哢嚓哢嚓吃餅幹,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叫外賣。方思慎渾身酸痛,疲憊得一點胃口也沒有。嘟噥一句:“冰箱裏全是菜,再不做浪費了……”合上眼皮接著睡。

真正醒來,是聽見廚房裏傳出“叮叮當當”鍋碗碰撞的聲音,居然還有食物的香味兒飄過鼻端。

難道他叫了馮媽過來做飯?方思慎探出頭,心想怎麽連門也不關。兩個人都在的時候,基本不叫鍾點工。實在有需要,也會小心遮掩避嫌。暗暗抱怨他的馬虎,掙紮起身,撐著床沿坐穩,這才發現屋裏燈光大亮,竟然又到了晚上。不由得怔愣許久,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硬生生睡丟了一天。

這時洪鑫垚出現在門口:“咦,你起來了?正好,馬上吃飯!”

他隻穿了個褲衩,廚房裏本來就熱,加上手忙腳亂,胸前後背全是汗。說著話,手往額上一抹,立刻現出三道黑乎乎的醬油杠子,添一豎就成老虎頭上那個“王”。

方思慎“噗”地笑了,半天也沒收住。洪鑫垚攤開手低頭看看,嘴角一翹,兩步跨過來,趁他不及躲閃,伸出手指飛快地左一下右一下,在兩腮各抹了三撇胡子。緊跟著捏住下巴,腔調油得不得了:“喲!哪裏來的沒本事的小狸貓,變了個人形,忘了變去胡子!待本少爺檢查檢查,尾巴是不是也露出來了?”也不管滿手油膩,就往後邊摸。

即便跟他鬼混了這麽久,方思慎依舊吃不住此等調笑,當場麵紅耳赤。掙紮躲避間那難受的地方牽扯著痛,吸口氣倒在床上。

洪鑫垚下意識要扶他,方思慎皺著眉頭瞪眼:“還鬧!去洗手,別弄我身上,沒力氣洗澡。”

“我給你洗,怕什麽……”說歸說,洪大少乖乖轉身洗完手,擰了毛巾過來,一邊擠眉弄眼地樂,一邊幫他擦幹淨臉,順手也給自己擦了一把。接著將沙發上的靠墊都拿過來,在床頭圍了個軟座,抱著他輕輕倚上去:“你別動,我不鬧了。一會兒吃完飯再上次藥。”

方思慎臉還是紅的,問:“你在做飯?”

“嗯,已經好了。”

雖然洪大少在家事方麵進步顯著,但獨立完成一頓晚餐,仍然屬於前所未有的艱巨任務,方思慎有點兒不敢置信。

洪鑫垚一臉事實勝於雄辯的得意表情,把床頭櫃清空:“就這麽吃吧,別下來了。”然後從廚房端出一大盤子炒麵,一小碗湯。

方思慎低頭一看,嗬,這炒麵充分體現了掌勺人的豪放風格:五花肉巴掌大一片,青菜整根在裏頭,油和醬油都放多了,顏色黑亮黑亮。火頭也有點兒大,一股焦香撲鼻而來。

“我嚐過了,不難吃。”洪鑫垚夾起幾根麵條,用筷子卷巴卷巴纏成一團,送到方思慎嘴邊,“不信你試試。”

方思慎張嘴嚼了嚼,醬香濃鬱,確實不算難吃。

“怎麽樣?我手藝不錯吧?”

望著眼前等待表揚的小孩兒,真心實意讚道:“是不錯。”

“肉更好吃,你來一塊!”

巴掌大的五花肉垂在麵前,方思慎隻好說:“我自己吃。你也吃。”拿起筷子揀了最小的一片,咬一口。肉煎得兩麵發焦,有點兒硬,但必須承認,也不難吃。

洪大少把筷子上那片往自己嘴裏一塞:“這個不好消化,主要還是我吃,就是讓你嚐嚐。”

端起湯碗,盛了一勺遞過來:“你先喝這個,廚房裏還有一大碗。鍋裏煮了點白麵,一會兒放湯裏。”

方思慎喝了,看他眼巴巴瞅著自己,點頭笑道:“很好喝。”心說就是有點太鮮了,一碗湯裏半碗都是蝦仁和幹貝。

連喝了幾口,問:“你怎麽不喝。”

“我喝夠了。”見方思慎看自己,洪大少嘿嘿摸起了後腦勺:“怕弄鹹了嘛,放點兒鹽就嚐一嚐,中間不小心手抖還是放多了,隻好多加了兩碗水……熬了仨鍾頭呢,我嚐下去半鍋……”聽見廚房裏“滴滴”兩聲,把碗往床頭櫃上一擱,“呀,麵好了!要說當初我非讓買這個帶定時功能的爐子,多麽具有先見之明……”

於是方思慎吃著蝦仁幹貝湯麵,洪大少吃著五花肉青菜炒麵,共進了一頓極富紀念意義的,簡單而又隆重的,涇渭分明而又和諧融洽的晚餐。

七月初,京師大學這邊期末考試,方思慎抽空往人文學院正式報到。在人事處填了幾張表,領了工作證,接待人員十分和藹地請他自己去古夏語研究所領辦公室鑰匙,順便見見所長以及新同事。

人文學院古夏語研究所所長呂奎梁,是位好脾氣的老教授,多年前方思慎讀本科時,還曾上過他的課。提起這事老先生十分高興,大呼有緣,親自帶著他把國學係各個科所辦公室都轉了一遍。稍微上層點的都知道方思慎的背景來曆,自不必說,中下層也沒有人會無端向一個新人擺臉色,故而這一趟走得頗為愉快。

隻是方思慎發現,那位和梁若穀有舊,為人和學問都做得八麵玲瓏的嚴知柏教授,正是古夏語研究所的副所長。當初梁若穀夥同這位嚴教授,竊取自己靈感的事,方思慎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連父親方篤之也毫不知情。看對方極其熱情真誠的樣子,方思慎在心裏暗歎一口氣。無論在哪裏,似乎都是這樣的人混得最好。區別隻在於,托父親的福,自己的位置不一樣了。時過境遷,已經無從計較,握個手,一笑了之。

場麵都走過,花了差不多小半天,又轉回了所長辦公室。呂奎梁向方思慎介紹古夏語研究所的未來發展計劃,方思慎問出惦記已久的問題:“呂教授,關於下學期的課,不知道所裏有沒有統一安排?”

“啊,正要跟你商量這事兒。小方,像你這樣的青年骨幹,既有深厚的學術研究功底,又有豐富的實際教學經驗,還參與過國家最高級別的大型課題,年紀輕輕,實在前途無量啊。你能過來,我們所裏的綜合實力,立刻上了一個新台階。至於下學年的安排,湊巧最近我們爭取到了普瑞斯大學的青年學者交流名額,正在發愁派誰去呢,你這一來,可簡直太合適了!怎麽樣,有沒有興趣?”

方思慎再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安排,當場愣住。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問:“您說的,是不是普瑞斯校友基金會讚助的那個東西方文化交流促進項目?”

呂奎梁笑道:“你知道這個項目,那太好了,我就不用再詳細解釋了。”

方思慎一時沒說話。果然是衛德禮去年提過的那個項目,沒想到今年的名額給了人文學院。如此天上掉餡餅一般的好機會,必是父親背後運籌帷幄的結果。

顧不上心頭是什麽滋味,斟酌著道:“呂教授,您看,我初來乍到,資曆淺薄,什麽也沒做,就占用這樣難得的機會,是不是……不太合適?”

呂奎梁哈哈大笑:“小方,你果然跟你爸爸說的一個樣兒。”一邊笑,一邊擦眼鏡,帶著幾分興味看著他,“我跟你爸爸共事快二十年,老熟人了。他如今都做到了司長,我還在國學係窩著摳故紙堆,慚愧慚愧。以前沒跟你打過交道,你說上過我的課,我這老記性,也不記得了。我倒是很好奇啊,這老方,怎麽生得出你這樣的兒子?”

被他這一笑,方思慎的拘謹去了不少:“您跟我爸爸很熟?”

“怎麽不熟?他跟我說要把兒子弄過來替我幹活,說了好幾年,也沒見動靜。我去問他,他說你不聽他的,急了就跟他吵架,愁得那個可憐樣兒哦——堂堂大院長,說出去誰敢信啊?”

方思慎知道這是真的很熟了。他不知道的是,跟老下屬訴訴苦交流交流育兒經,也是方大院長殺伐決斷之餘,拉攏人心的一大利器。

呂奎梁似乎很有些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小方,你爸爸不容易啊。老方是個能人,這人文學院要不是他,哪有如今麵貌。這個交流名額,是你爸爸好不容易從普瑞斯東方研究院爭取過來的。因為規格高便利多,不知道多少大學在搶。不止咱們國內的,還有扶桑高麗淡馬錫,包括琉球島明珠島的院校。終於拿下來,也算是他離任前給國學係做的最後一件實事了。不過要我說,他離任前最大的貢獻,還是把你給送來了。都知道現今是個拚人才的時代,什麽都沒有人才重要,我們這上上下下等你來,可是翹首企盼,都要盼成望夫石了!”

明知道不能全當真,然而這樣被人重視的感覺,還是讓方思慎有種價值得到承認的滿足感。

呂奎梁語重心長地道:“小方,你別多心。你要不來,也就便宜了別人。你既然來了,這個名額,確確實實隻有你最合適。人家明文規定,隻要三十五歲以下的青年學者,所裏一共這幾個人,照年齡一砍,就剩下一個去年進來的講師,要不就是研究站的博士後,或者在讀博士。學問怎麽樣權且擺在一邊,關鍵是,十有八九,去了就不回來了,你明白嗎?你就不一樣了,你是肯定會回來的,對不對?所以,你看,這樣的好機會,給誰都比白賠強啊。”

因為立場不同,方思慎從未從這一角度想過。呂奎梁這麽一說,自然懂了。

“可是……”

“還有幾天時間,你先考慮考慮,如何?研究所正在醞釀下一步要申請的國家一級課題,你去了那邊,正好看看有什麽新發現新動向值得做。等回來的時候,不是水到渠成?再說我這下學期的課表都排出來了,你要不肯走,還得特地給你騰地兒,這不是逼著別人下崗嗎?哈哈……”

方思慎恍恍惚惚被呂奎梁親自送出門,太陽曬得有點暈,站在樹底下歇了歇。想給方篤之打個電話,忽然心中一動,不由自主撥了洪鑫垚的號。

“喂?等下。”

就聽那邊嘈雜人聲忽地消失,似乎在挪動椅子,開門又關門。

“好了,說吧。”

方思慎覺得自己冒失了:“是不是不方便,晚上再說吧。”

“沒事兒。正煩他們呢,一幫子廢物點心。正好跟你說說話。”好一會兒沒聽見聲音,洪鑫垚擔憂地問,“怎麽了?”

“我在人文學院,今天來報到。剛才問所長下學期的安排……阿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

方思慎沉默著。想起最近一段時間他神經質般的黏糊勁兒,心裏有種模糊又清晰的預感,鼻子酸溜溜的。

“你應該告訴我的,也好……有個思想準備。太突然了,我……”

“哥,你聽我說。”那頭傳來的聲音沉穩嚴肅,帶著一股不容反駁的氣勢。

“嗯,聽著呢。”

“你什麽也別琢磨,別的統統不要惦記,就說這事兒,想不想去?”

如同受到鼓舞誘惑般,方思慎聽見自己輕輕吐出一個字:“想。”

然後聽見那邊擲地有聲的回答:“這好辦,想去,咱就去!”

第一〇七章

共和六十二年九月初,京師國際機場。

來給方思慎送行的人不多,也不少。父親方篤之帶著第一秘書高誠實,還有兩個著便衣的警衛,妹妹胡以心加妹夫歐平祥,姑姑何慎薇以及秋嫂。

兩個月的準備時間並不充裕,好在整個事件早在方思慎親自參與前,就已經啟動預備程序,最麻煩的官方對官方部分更不需要他操心動手。方思慎主要忙的,是向衛德禮深入了解交流項目本身,以及普瑞斯大學東方研究院的現狀,籌備自己過去應該做些什麽。

挨個說了一圈話,何慎薇道:“致柔,按說我應該陪你回去一趟,隻是大伯這裏離不開人。天氣熱,老人家經不得折騰,等涼快些,我們就會回去。大伯已經說了,今年都回本家過年,把你介紹給大家認識。”

方篤之板著臉,卻沒說反對的話。何慎薇十分周到,轉頭微笑著向胡以心道:“你是致柔的親妹妹,不嫌棄的話,也可以叫我一聲姑姑。方便的時候,請你們都過去玩一玩。”

胡以心點頭道謝,對這位不算親戚的親戚印象大好。花旗國自然是想去看看的,但因為胡家的軍方背景,手續上會格外繁瑣些。也許有了何家這層關係,以後真可以考慮考慮。

“謝謝您。我哥在那邊,麻煩您照應了。”

何慎薇接著跟方思慎說話:“你姑奶奶一家都住在德爾菲亞市,離普瑞斯不過一個多小時車程。聽說了你的事,他們鬧著要接機。不過學校既然有安排,還是等你安頓好了再說。他們家房子車子多的是,孩子們都不著家,姑奶奶她老人家很想叫你過去住呢。”

何家在何惟斯這一代,共有兄弟姐妹四人。何慎薇自己的父親何惟道排行第二,已經去世。舉家歸國的何惟我排行第三。她所說的姑奶奶,是小妹何惟真,嫁給了花旗國當地一個貴族家庭,如今也已是花甲高齡,全家定居在德爾菲亞。

方思慎點頭:“我一定去看她老人家。”雖然何家一番好意,但普瑞斯提供免費宿舍,他自然住宿舍裏。

這時秋嫂忽然靠近一步,悄聲道:“洪少叫你等他來再辦登機。”

在場唯有胡以心兩口子不是知情人,念及妹妹的剽悍,方思慎十分鴕鳥地想:反正我看不著,事後解釋說明的工作,幹脆留給他們去做吧。

離起飛還有兩個小時,櫃台前已經排起了長隊。開學旺季,人非常多,大廳裏擁擠混亂,攪動著惶然不安的離愁別緒,無端端都能叫人把心拎起來。

方思慎覺得心頭忽快忽慢,手心一陣陣發熱。望著逐漸消失在安檢入口的人流,回頭看看身後送別的親友,隻剩下一個念頭在腦中回響:他為什麽還不來?

方篤之忽然開口:“人多,早點進去。”一個便衣警衛立即拎起行李排隊去了。

轉頭問兒子:“護照呢?”

方思慎拍下書包。機票是洪鑫垚幫著買的,說是有關係。全程電子票證,報護照號即可。正在猶豫要不要跟過去排隊,忽然有所感應,抬起眼睛,登時就亮了,果然是他。

洪鑫垚疾步走過來,先跟方篤之打招呼:“叔。”然後轉向兩位年長女士,“姑姑,秋嫂。”接下來是胡以心:“心姐,好久不見。”眼睛一偏,看見了歐平祥,伸出手,“這位一定是平祥哥,久聞大名,初次見麵。”

歐平祥好歹是胡家的女婿,也不算沒見過世麵,還是被他這股自來熟的親切與大哥大的派頭震住,不由自主伸出手:“你好!初次見麵,不知道……”

“洪歆堯。”雙手遞過名片,“現在不熟,以後就熟了。平祥哥是專業人士,未來定要多多仰仗,今天沒時間多聊,抱歉。”

口裏說著抱歉,一隻手已經伸到方思慎麵前:“護照。”

方思慎想都沒想,直接從書包裏掏出來交給他。

這時原本跟在洪鑫垚身後的一個年輕人湊近些,低頭招呼:“方少,行李呢?”

他個子一點也不小,隻因為默不作聲,被洪鑫垚襯得非常沒有存在感,這才被眾人發現。方思慎越瞅越眼熟:“你是……小劉?!”

小劉顯然很高興看見他,咧嘴一笑:“是,我退伍了,現在跟洪少做事。”又問一遍,“行李呢?”

“啊,已經排隊去了,前邊白襯衫那個……”不等他說完,小劉已經認出來了,“穿便衣那個?我去跟那位大哥說,不在這邊排,是頭等艙。”

“啊……”方思慎還沒反應過來,小劉已經搬行李去了。洪鑫垚衝他點下頭:“在這等著。”轉身往櫃台辦手續。

方家諸人都被他這一出弄得有點兒愣神,不想旁邊還有個被忽視的,之前同樣跟在洪鑫垚後邊,三十多歲,文質彬彬,這時湊上來跟方司長打招呼。除去秋嫂和方思慎,給剩下的人畢恭畢敬撒了一圈名片:“真心堂市場策劃部,遲晏,請多指教。”

方篤之斜眼瞅著這位遲主任:“洪歆堯搞的什麽鬼?”

遲晏彎腰賠笑:“是這樣,真心堂預備擴大海外市場,我跟小劉隨洪少先行考察考察,這不,正好跟方少同行,互相也有個照應。”

方篤之半晌沒說話。他知道洪大少爺向來很豁得出去,還是沒想到這麽能豁得出去,無異於狠狠將了自己一軍。心頭恨恨,臭小子這是報複我呢。不由得從鼻子裏“哼”一聲。方司長權威日重,冷臉這一哼,周遭氣壓瞬間降低。遲主任頭上冒汗,心說怪不得洪少要親自去辦登機,把我押這兒替他擋子彈……

隻不過方司長的低氣壓,對某些人顯然無效。胡以心一臉疑惑,開口就問:“哥,金土怎麽在這兒?他幹什麽要跟你一起走?”

多虧遲主任屬於洪大少心腹級別,也曾陪同跑過幾次河津本家,聽過自家老板這個長命百歲淳樸鄉土的小名,趕忙道:“胡小姐,洪少跟方少是兄弟般的交情,這個,義氣深厚。”

方篤之想起前些日子洪歆堯特地來找自己,抱著一大包自製膠囊,涎皮賴臉:“叔,這些是叫那臭老頭給我哥配好的成藥,就怕上不了飛機,這方麵您比我方便,看辦個什麽手續帶過去。”

想到這,臉色緩了緩:“湊巧碰上了就碰上了吧,有個人同路也好。”

胡以心還要再問,洪鑫垚卻回來了。頭等艙不用排隊,這會兒工夫,已經全部辦妥。

“哥,時間不多了,咱們進去吧。”跟方思慎說完,洪大少又挨個打招呼告別,整個喧賓奪主,搞得大夥兒都是來送他似的。

方思慎這時候明白過來了,離別的感傷被意外驚喜衝淡,情不自禁地高興,還來不及想別的。衝父親妹妹等人揮手告別,洪鑫垚護著他往裏走,小劉前方開道,遲晏後邊跟隨,四人一行很快被人流淹沒,進了入口,再看不見送行的人。

等在貴賓候機廳裏,方思慎才想起來審問詳情。心裏一麵生氣,一麵高興,問得便很有些別扭,輕聲控訴:“你又這樣,有事不提前告訴我。”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因為之前一直定不下來,不好說。”

再定不下來,也不至於要拖到上飛機。方思慎看著他那副按捺不住的得意嘴臉,知道是為什麽,壓在心底的那點驚喜也氣沒了,撇過臉去不搭理他。想到過去兩個月裏,因為心中虧欠,隻要在一起,必定事事順著他,什麽說不出口的都說了,什麽做不出來的都做了,幾乎天天筋骨都是酸的,越想越慪,閉了眼睛養神,懶得說話。

候機廳裏溫度不高,洪鑫垚抬眼示意一下,遲晏就從包裏拿出件長袖罩衫遞給他。洪大少接過來給方思慎搭身上,順便在衣擺底下握住了他的手。側過腦袋在他耳朵邊低低說話:“哥,別生氣好不好?我一共就騰出一星期,去一天,回一天,中間還剩五天。你知道就這幾天工夫,我要多少日子不睡覺才擠得出來?”

感覺他的手不動了,乖乖讓自己抓著,洪鑫垚低頭掩飾臉上的笑容。百依百順兩個月,神仙一樣的日子固然爽到天上,而今天這番機場告別,把老丈人噎到內傷,才真正出盡胸中一口惡氣,怎一個爽字了得!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他得用實際行動告訴泰山大人,想動棒打鴛鴦的歪腦筋,就得有經得起平地大反轉的好素質。

小劉跟遲晏是商務艙,洪鑫垚跟方思慎在頭等艙。方思慎看著明顯寬敞得多的空間和高級得多的設施,悄聲問身邊人:“多少錢?”

洪大少說了個數。方思慎粗略一算,四個人這一趟,比普通人家全年支出還多。

不由道:“太貴了。又不是老弱病殘,真沒必要。”

他若坐經濟艙,機票是包含在項目經費裏的,可以報銷,頭等艙就得自己全包了。

“不說了是公務?你好歹算個股東,我替你掙得再少,也不至於這點錢都花不起。”

又胡攪蠻纏上了,方思慎隻好不提這茬。心想雖說一事二就,但他之前必定沒有這個打算,也就說明還不到時候。現在投入這麽多時間金錢和人力,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

轉過頭,拉起他的手,用隻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慢慢道:“阿堯,你不要勉強。安全重要,健康重要,別的,都不要勉強。尤其不要因為我勉強,我會不安。”

洪鑫垚看沒人注意,順勢就在手背上親了親:“不勉強,真的就是順便。你這麽信不過你男人的本事,可真叫人傷心。”

方思慎捏他一把,不再說話。兩人這些日子都又忙又累,這會兒踏實下來,借著頭等艙舒適的躺椅,直接睡了個昏天黑地。

十幾個小時的旅程,因為睡了一大覺,變得非常輕鬆。快要抵達的時候,機上廣播播報目的城市德爾菲亞正在下雨,洪大少用不太流利的西語跟另外一邊坐著的老外就天氣話題搭訕上了。不一會兒,空姐送來了極其貼心的紀念品:雨傘。那老外笑著善意提醒:德爾菲亞靠近東海岸,每個月至少有四分之一時間在下雨,這紀念品可要保留好了。

因為這裏與大夏時差恰好晚十二個小時,結果下午出發,還是下午到達。方思慎望著窗外陰晦的天色,有些發愁:“不知道Daniel路上好不好走。”衛德禮一早就嚷嚷著要來接機,方思慎也答應了。

誰知洪鑫垚道:“我叫他不要來。”

方思慎吃驚地望著他。

“梁子會來接咱們。他那裏有現成的地方住,安全可靠。等明天咱們再去學校,洋鬼子會在學校等,已經說好了。”見方思慎臉色不佳,趕忙道,“晚上跟你仔細說,這些天實在太忙了,沒來得及一一告訴你。”側身拿自己當牆擋著旁邊的人,捧起臉親一親,眼神溫柔得簡直出水,“聽我的,成麽?我都安排好了,肯定不會害你。事先沒跟你說,是真的沒來得及。到處都是變數,不如等敲定了攢一塊兒告訴你。”

被他這樣定定地瞧著,方思慎歎口氣,垂下眼睛:“你厲害……你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你都打定主意撇下我撇那麽久,就不許我做點啥表達一下擔心和關心?”洪鑫垚看他表情始終不太暢快,咬牙道,“洋鬼子那廝又失戀了你知道嗎?讓他來接機,”惡狠狠指著地麵,“除非少爺我橫這兒!”

方思慎一巴掌拍上他胳膊:“別胡說!”又詫異道,“Daniel不是都準備結婚了,怎麽會失戀?什麽時候的事?”

洪鑫垚一臉憋悶:“上個星期。說那男的原本圖的就是永久居留證,忽然有個女人願意跟他結婚,立馬就跟女人結去了。”

方思慎聽得目瞪口呆。心想這也太過分了,頓時對衛德禮同情萬分。對上洪鑫垚烏漆抹黑的臉色,一句話立刻又咽了回去。

下飛機後,遲晏直接轉乘花旗國國內航班,四個人變成三個。把他送走,洪鑫垚向方思慎解釋:“我讓他去找我三姐,給三姐幫一段時間的忙。我三姐那人吧,比較貪玩,沒什麽長性,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所以遲晏過去主要是把真心堂在這邊的分公司正兒八經開起來,也認真學學人家老外的規矩和講究。”說到這,詭異地笑了笑,貼近耳邊,“他是個同,被家裏逼婚逼得要跳樓,求了我出來逃婚,順便找豔遇的。”

怪不得一點不適應的表現都沒有。聽見這位少爺一本正經評價自家姐姐貪玩,派下屬學習老外的長處,還真是當家作主的派頭。

方思慎不別扭了。既然他有安排,就聽他安排吧。

三個人都是頭一遭出國,一個能裝,一個穩重,一個聽話,沒出什麽紕漏,正常過關,更沒表現出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大驚小怪。梁若穀在出口等候,淺色襯衫配休閑褲,乍看去十分規矩,卻挑染了幾縷劉海,比過去更加張揚出挑。

看見打頭的洪鑫垚,撇撇嘴算是招呼:“金土。”看見方思慎,忙過來幫著拎書包,笑得十分真誠:“方老師,路上還好?”

方思慎沒鬆手,微笑道:“不沉,我自己來。謝謝你,辛苦了。”

德爾菲亞算是座曆史名城,年紀跟花旗國一樣古老。機場很現代,但街道兩旁不時可見圓拱尖頂、風格華麗的舊式建築,掩映於碧草濃蔭之間,在綿綿細雨中靜默著,風景相當迷人。

梁若穀熟練地打著方向盤,一邊給方思慎介紹城市地標建築。最後道:“普瑞斯比這裏漂亮太多,你們去了就知道。”

汽車拐上通往普瑞斯的高速路,一排排高大的樹木在雨中油光閃亮。梁若穀忽然向後瞥一眼,閑閑問:“方老師來做研究,金土你來做什麽?”

洪鑫垚齜牙一笑,無限坦誠:“來拍馬屁。”

第一〇八章

普瑞斯是位於花旗國東部的一個小鎮,因為著名的普瑞斯大學坐落於此,也跟著聞名於世。此地距離德爾菲亞不過一個半小時,到東海岸最大的港口也隻要三個小時,交通便利,環境優美,再加上濃厚的曆史人文底蘊,逐漸成為上流社會定居首選之地。

汽車開進鎮子,一棟棟精巧別致的民宅,與絢麗繽紛的私家花園交相輝映,美不勝收。整個小鎮居民不過數萬,最大的建築群就是普瑞斯大學。校園以複古風格為主,高低錯落的白色尖頂與金色圓柱自叢林深處顯露出來,當真猶如童話般誘人。

梁若穀把車停在一棟三層小樓前,紅色磚牆,白色門窗,鐵藝欄杆上掛著可愛的盆栽,風格結構跟周邊的房子一樣。

打開門領人進去:“地方簡陋,方老師別嫌棄。”

太過明顯的區別對待讓方思慎不禁失笑,隻好配合著跟他客氣。心裏暗暗吃驚,雖然不知道具體多少錢,但梁若穀靠公費項目過來的,也知道他家裏大概是個什麽情況,這房子絕對超出他所能夠負擔的範圍之外。

梁若穀對洪鑫垚道:“你們的房間在三樓,你帶過來的人跟你們一層,行嗎?”

洪鑫垚卻笑嘻嘻的:“說了我是來拍馬屁的,當然你安排。”

梁若穀“切”一聲,邊引路邊道:“你們先歇會兒,他一會兒就回,一起吃晚飯。”臉色有點不自然,但還是體貼地向方思慎解釋,“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們的同學汪浵?”

方思慎點點頭,心說果然如此。

梁若穀自嘲地輕笑:“這房子我可住不起,汪老大叫我來打秋風的。”

洪鑫垚怪叫一聲:“你以為汪老大的秋風誰都能打?看著吧,我在這兒蹭這幾天,他不定盤算著榨老子多少油水呢!”賊兮兮一笑,“聽說汪老大的學校在德爾菲亞市裏,他幹嘛把房子租在這兒?天天的往返兩三個鍾頭,難不成因為路上風景太好,一天兩遍的也看不膩?”

梁若穀臉上掛不住了,一腳踹向他:“閉上你的狗嘴!”

洪鑫垚從箱子裏抽出一個包砸過去:“你媽捎給你的。老太太挺好,在老年大學學畫畫兒呢。”

梁若穀眼睛紅了,也顧不上禮數,捧著包咚咚咚就下樓去了。

洪方二人住主臥室,小劉住另一邊的客房。方思慎粗略轉轉,主臥配了獨立衛浴,外間還有料理台。走廊另一邊兩間客房,另有公用衛生間。想來二樓也是同樣格局,這是跟主人一個待遇了。

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又不知從何說起。找出替換衣裳,站在浴室門口,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望著翻揀箱子的背影:“阿堯。”

洪鑫垚回頭,挑眉:“一起洗?”

“不是……”說出口才發覺又被他耍了。這些日子格外經不起撩撥,稍微碰兩下就能搞成烈火烹油,更別提脫了衣服一塊兒洗澡,那是絕對絕對要以下不了地為代價的。所以這會兒才會默契十足各做各的事。

“我是想問你,你們這個同學汪浵,你以前提過他家裏有人做官,到底……是什麽官兒?”

洪鑫垚站直身:“挺大的官兒。他跟他媽媽姓,但他媽媽其實不姓汪,姓水。現在上頭那位,今年剛剛連任的,是他姥爺。他們家男孩子少,聽說他在家裏挺得寵的。”

方思慎驚得半天合不攏嘴。他再敢猜,也猜不到是這樣的背景。想起印象中汪浵那張少年麵癱臉,不得不說,確實體現了遺傳基因的強大。

“去年我倒黴的時候,他也挺倒黴,差點讓人在這洋鬼子的地盤幹掉了。”洪鑫垚走過來,笑,“現在當然不一樣了,我想來想去,就數他這地兒舒服又安全。他既然答應了我,不住白不住。”

“總覺得……不太好。”

洪鑫垚把他推進浴室,自己蹲在浴缸邊上放水:“別想那麽多。你幫過梁子的大忙,梁子都跟他同生共死過了。哪怕沒有我,你也足夠有麵子來住。”

梁若穀的忙,除去找廖鍾那次,剩下的,沒有哪回不是遭了算計,在後知後覺被動被迫中幫的,誰承想會演變成如今這等狀況。方思慎無語得很,又有些鬱悶,隻好不說話。

洪鑫垚試好水溫:“你先洗。”帶上門出去了。

洗完澡,把行李稍微收拾一番,汪浵回來了,也到了吃晚飯的點兒。梁若穀扔給洪鑫垚一把車鑰匙:“自己開,別指望還有人給你當司機。”汪浵又帶了兩個人,看起來像保鏢,結果一共開了三輛車去吃飯。

方思慎見太子爺那架勢,頗不以為然。誰知不經意間瞥見默默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劉,頓時心中一凜,才意識到自己這邊落在他人眼裏,隻怕照樣一副狐假虎威做派。十分不願意,也十分不習慣,然而事已至此,卻沒有辦法。心裏也知道,隨著父親職務的提升與洪鑫垚生意的開拓,除非永遠不同他們一路出來,否則遲早要習慣。

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