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初生邪穢
南君然把唐雀放在地上,俯下身子,覥著張臉湊了上來,“我倒是聽師父說過你的事兒。說什麽他下山雲遊,遊到了長安城,那宜陽坊的唐家有個五小姐,看著乖巧機靈,拿了二十幾兩的銀子賄賂他,淚汪汪地說什麽自己‘遭惡婢欺壓,吃不飽穿不暖,想離開本家卻力有不足,請道長發發慈悲幫幫忙’雲雲,師父見這女娃娃甚是聰敏,又頗有眼緣,便應下了。”
唐雀老臉又一紅。她哪想到那一時情急找到的算命先生竟真是個道人,看南君然這般說法,估摸著還是白雲觀大長老——清德道長。這下便不是一點半點的尷尬了,唐雀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隻恨不能鑽入地下去蓋住自己的老臉。
南君然見她低頭磨牙,心下覺得好笑,忍不住又眯了眯那雙桃花春水眼,“我當時便想這女娃娃如此狡黠,莫不是什麽成了精?”
人精,你怕不怕——“師兄說笑了,我哪是什麽精怪,隻不過自幼長在深宅大院,飽知冷暖,心性早熟些罷了。”
“這麽說倒也有幾分道理。”南君然摸摸下巴,“於是我提前了幾日回觀,欲瞧瞧這女娃娃,又不願被眾人所知,便幻成一個蘿卜,在地下睡了一覺。哪料一醒來,恰巧遇見一個眼生的女弟子,心下便知曉是誰了。你猜,我第一眼見你,感覺如何?”
“如……如何?”
“當時我就覺得這娃娃看起來……嗯,挺圓的!”
我擦嘞你個桃花臉——“嗬嗬,師兄說的是。”
南君然伸爪揉了揉唐雀的頭,“嗯,不想你甚為謙虛,行事作風倒真不像個十二歲的娃娃。”
所以呢?女人你很有趣已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唐雀暗暗腹誹,甚至還腦補了幾千字的言情。
然而事實證明,這桃花臉是來搞事的。他生了張漂亮的笑唇,唇角彎彎地翹著,春意融融,若不是前一刻的幻滅,唐雀指定會對他犯會兒花癡。現在那唇角的弧度更大了,“昨日有邪祟以雨為媒,入侵觀內。白雲觀素來都有道結界護著,尋常妖魔鬼魅根本無法進入,由此看來,這邪祟頗有些能耐。我今日查勘一番,發覺邪氣來源藏在後院寶塔下,想著師妹你初來乍到,還未接觸練功習法,約摸著也沒見過什麽妖魔。看在我倆有緣的份兒上,師兄便帶你同去降魔,身體力行,也好漲點經驗見識。”
不去可以嗎?能和你互相傷害嗎?——唐雀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妥協了,其實一大部分是因為好奇,就道,“那便麻煩師兄了。”
南君然滿意地點點頭,修長的雙指便伸往廣袖中取了張黃符出來,“啪”一下貼在了唐雀頭頂。唐雀頓覺雙眼被一團溫潤氣體洗過,眨了眨,再睜開時竟看到一團濃厚烏氣籠在前方,被朱雀院的正房擋住,約摸是在白雲觀北麵。
南君然見她睜大了眼,便知道她看見了,就拂拂袖子,仰起頭,泰然朝前方走去。此時他才顯出道人臨風而立的飄然之氣,那張過於多情的桃花臉便也清冷了幾分,而後就見他長腿一跨,迤迤然朝北牆走去,徑直穿牆而過。
唐雀忙邁著小短腿跟過去。
“咚!”
南君然的上半身從牆那頭傾了過來,倆眼又笑得眯了一起,“清瓶小師妹,可
是忘了自己不會穿牆術?無妨,師兄教你便是。”
唐雀揉著撞紅的額頭,疼得“嘶——嘶——”吸氣,心裏卻不閑著,把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南君然長臂一伸,拎著唐雀便抓過牆這頭了,唐雀隻覺眼前一花,身體似乎從一堵果凍狀的物體中穿過,便過了牆,到了朱雀院後的玄武院——道長們居住的院子。這裏肅靜整潔,三麵房屋,正中一株菩提老樹,有圍廊環繞,廊架纏著青藤葫蘆。
南君然伸手揉了揉唐雀的額頭,也不知他使了什麽法,唐雀的額頭登時就不疼了,紅腫也消了。
倆人又一陣七拐八拐,直出了白雲觀,到了觀後一座獨院,內有一七層寶塔,八角攢尖,古樸沉重,簷角各雕一隻鴟吻獸,匾曰“七星寶塔”。
那團濃重黑氣將寶塔緊緊籠罩,似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唐雀站在裏麵,被這陣勢駭住,心下一陣緊張。
“‘七星寶塔’,一層曰‘天樞’,二層曰‘天璿’,三層‘天璣’,後依次為‘天權,玉衡,開陽,搖光’,故而塔尖為圓,意‘北宸’之星。是以名曰‘七星寶塔’。”南君然這樣對唐雀解釋了番。
唐雀很誠實地點了點頭,“不懂。”
南君然的桃花眼便眯了眯,“白雲觀觀主清樞道長便居於此處,閉關修煉,養性修身,以悟天地之道。諾,六層‘開陽’,那裏便是居處。”
唐雀從這高聳的十丈寶塔中實在看不出什麽名堂,唯一關注的便是那團烏氣,壓著寶塔,濃烈欲滴,仿佛隨時塌下來,將人罩進去。南君然也不再多言,隻示意唐雀看著,接著從袖中取出一支狼毫,往空中輕輕一擲,那杆筆便自行繞塔轉了一周,在地上行雲流水般畫了道符。
唐雀被這大招驚豔在原地,看南君然的目光便也變了變,對他的印象從“桃花臉”提升至“頗有用會點兒把戲的桃花臉”。
此時桃花臉又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個葫蘆,約摸有普通瓢大小,往空中一拋,登時便見那方才畫下的符拔出一道刺目金光,將濃黑烏氣盡罩其中。
這團烏氣似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拚命地扭動,欲撞破屏障。南君然合掌,隻立起左右手的食指與中指,放至麵前,薄唇嘀咕了一串咒語,那浮在半空的葫蘆便將烏氣一綹綹地吸進腹內。
忽而傳來一陣狂風,吹得飛沙走石,草木皆動,唐雀方伸袖擋住臉,那團烏氣中便傳來一陣驚心裂骨的獸嘯,直穿耳膜。唐雀緊緊護住耳朵,饒她在白雲觀經幾月的鍛煉已漲了些膽子,也不免有所害怕,雙手都忍不住微顫起來。
隨著狂風漸小,獸嘯也漸漸平緩,最後終無一音,與此同時最後一綹烏氣也被收入葫蘆中。南君然蓋上葫蘆蓋,又從袖子裏抽出一把銅錢劍來。
唐雀終於忍不住問他,“莫非師兄的袖子是什麽寶貝不成?我怎見什麽東西都能從裏麵掏出來。”
南君然忍不住笑了,“我方才還道你機靈,怎麽現時又糊塗起來了?來觀內幾月,竟連乾坤袋都未曾聽過麽?”
是啊,沒聽說過——“隻是未見師兄隨身攜帶什麽袋子,這才犯了糊塗的。”
南君然忽而將唐雀拉到麵前,一扯自己的右袖,露出膚如凝脂
骨節分明紋理清晰的右手腕……咳,上麵的一隻銀鐲子出來。“乾坤袋內有空間,可裝萬物,並且能隨主人心意幻形,我圖方便,便幻出一個鐲子。這般解釋師妹可明白了?”
這銀鐲子並無什麽花紋,隻普普通通一個圓形,款式倒也中性,男女戴著都不會顯得突兀,且暗澤流動,溫潤若玉,倒著實是個極品。唐雀點了點頭。
講解完畢,南君然拎著那把約摸三尺來長的銅錢劍,往七星塔走去,唐雀先看了看後方白雲觀的牆,覺得自己肯定穿過不去,又粗略計算了從此處繞到前門至朱雀院的距離後,果斷選擇跟了上去。
離寶塔前門越近,越覺寶塔巍峨宏偉,隱隱還有股壓迫感撲麵而來。南君然倒是悠悠然走在前頭,一派瀟灑之氣,唐雀正疑惑來此做什麽的時候,忽聽前方傳來一陣輕輕的小獸嗚咽聲,接著一叢掃帚苗“簌簌”晃了幾下,一隻黑色長耳小獸便從中踉蹌著出來了。
唐雀眼前一亮,被這奇獸吸引住。隻見它通體烏黑,約摸兔子般大小,倆大眼睛烏亮有神,身形修長,耳朵似兔,偏又極長,耷拉在了地上,尾巴則似狐狸般。
小獸惶恐地盯著南君然,而後低下前身,毛發盡豎,衝他“呲——”了幾聲,凶態畢露。南君然手中的銅錢劍漂亮地挽了個劍花,生出一股尖厲之氣,直直逼小獸而去。
“等等!”唐雀連忙喝住他,腦子一熱,撲上前把小獸抱進懷裏。南君然急忙收劍,劍氣直斜唐雀而過,割下她一綹頭發,在身後雜生的一溜灌木上劃過,“噌——”一聲,那溜灌木被平平整整地攔腰截斷。
“師妹可是要保這邪獸?”南君然倒也不惱,收了劍,春水眸直直盯著唐雀。唐雀有點後悔自己衝動了,但她著實是不忍心看到這小獸在自己麵前被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舔舔嘴唇,道,“師兄,我……我見這小獸甚幼,不忍其被殺害,一時心急才攔住的。況且它也沒做出什麽傷人之事,不如就放了它吧。”
小獸在唐雀懷裏瑟瑟發抖,盯著南君然依舊是警備非常,似乎知道隻有唐雀能救它,便沒有抗拒她的懷抱。
南君然蹲了下來,“師妹,它昨日藏身雨水,入了你經脈內,若不是醫治及時,怕現在你的身體已是它的,即便如此,還是要做這個善人?”
唐雀咽了咽喉嚨,被他盯得有點兒緊張和心虛,但還是堅持點了點頭。
南君然盯著她若有所思,半晌後繼續道,“師妹可千萬別被它的外表所騙,雖看著乖巧可愛,實則異常殘暴,它名為‘穢’,顧名思義,便是以人間最邪最穢之氣所養,幻了形體,故為‘純惡’。”
唐雀看了懷裏的‘穢’,實在想象不出這毛茸茸的生物能殘暴到什麽程度,隻覺它可憐的緊,便緩了緩神,直視南君然,“道家尊崇自然,想必也不妄殺諸生,況且這小家夥為邪氣所生,未接觸什麽世麵,若能放關內,以正氣所養,指不定能有所感悟,若它迷途知返,這也不失為一件善事。”
南君然想了想,道,“你這丫頭倒是伶牙俐齒。罷了,既然你想養,我也不阻撓,左右它也不算什麽難以降服的猛獸,就由你拿去,待……”他忽而頓住了,眨眨眼,道,“隻是連累了這幾叢生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