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重逢之時
說書先生講了個頗有奇幻色彩的故事,說的是那天寶年間,具體哪年不甚清楚,尋摸著應是“安史之亂”之前。洛陽城有個大戶,姓單,其家產龐大,妾仆眾多,後來卻不知為何,他散盡金財妻妾,獨自一人搬去了城郊,尋了一小山之下而居,蓬門蓽戶,弄菜養禽,頗得田園之趣。
後來有個秀才,赴京趕考,卻不幸落榜,失意之下來到洛陽城,一日於郊外散心,恰巧遇見一所茅廬,便是這單某所居之地。此時正值晌午,秀才腹中饑餓,就敲了門討些吃食,單某予了他一碗清粥,秀才食之,隻覺甘美不似凡間之物,便問熬煮之法。
單某搖頭,不肯告知,秀才又問他為何歸隱於這處。單某沉吟片刻,方道出原因——原是他之前隻曉得斂財藏色,日日沉溺歡娛,所做之肮髒苟且之事甚多。一日外出,遇見一天仙似的美人,心生愛慕,便將她帶回了家,此後夜夜春宵。後來府裏忽而來了一個道人,自稱為“方士”,其裝扮著實不似一般道人,甚麽相貌倒真記不清,唯一記得便是那方士騎了隻小驢。方士雲,單某所帶回的那名女子非普通人,乃是他周身戾氣所化,實則為魔障。單某自然不信,那方士倒未再說什麽,隻一甩拂塵,登時便聽一陣攝魂曆叫,那美人被勾出,竟逐漸幻成單某的模樣,最後化為白骨,又變為一團烏氣,被方士收了。
單某驚嚇不輕,癱坐在地。方士得了障氣,正要離去,單某忙喚住,直呼高人。方士道,罷,既已取了你的障氣,我便點化你幾句。又雲,你今生罪孽甚重,恐累積至後世,但若後半世平心洗罪,尚有反轉,又予了一奇藥給他,用來煮粥,食之可排體內瘴氣。說罷騎驢離去,竟恍然似夢。單某思索良久,後才選擇歸隱在了此處。
秀才聽罷,連連稱奇,單某又雲,“我見你周身浮躁,瘴氣隱動,怕是功名利祿心過重,方予了你一碗清粥。此番告誡於你,隻願你能迷途知返,需謹記‘物壯則老’‘不道早已’。”
秀才聽罷通心清明,這才拜謝了單某。後來秀才安於平樂,回鄉娶妻生子,生活逍遙,再後者“安史之亂”迸發,聽聞與他同一屆且中了進士的考生皆亡於禍亂中。秀才唏噓感慨,返往洛陽欲拜見單某,卻發覺那茅廬早已不見,小山之下空空如也。後尋思良久,覺得其已歸仙矣。
說書先生講完後,一拍驚堂木,登時便滿堂喝彩。唐雀隻把這小故事當做了他想象力衍生的產物,但挺有意思,就轉頭想跟清水討論幾句。哪知清水秀眉輕蹙,似在低頭思索什麽。
唐雀戳了戳她的臉,她才抬頭,道,“方士?騎驢?我怎覺得似在哪裏聽過?莫非……”
唐雀被“莫非”勾引起了興趣,清水卻敲了敲額頭,停住了,“罷了,許是我想多了。更何況本就是傳說,誰又能知曉真假。”
唐雀“???”,清水不搭理,拿了尋龍尺,見它仍是“嗖嗖”自轉,沒有方向。“雀兒,也不知穢究竟在不在此處,咱出去尋一尋罷。”唐雀這才想起正事
,於是倆人出了客棧,打算先於白楊縣內碰碰運氣。
隻是不知穢現今是什麽模樣,是不是還如白雲觀時那小獸樣,還是說變為七尺猛獸。它這些日子又過得怎樣呢?吃的好睡得好嗎?有沒有受苦呢?唐雀有些心疼,心裏也不知到底是希望找到它還是不要找到它。
下午跑了不少地方,跑得清水的腳上都起了泡,尋龍尺依舊沒什麽反應,穢的身影也沒見著。晚間落了場小雨,唐雀和清水才疲憊地回了客棧,匆匆吃點東西就歇下了。後半夜也不知雨落了多久,待清晨起床時,外界陽光暖融,鳥語花香,行人如織。
唐雀穿衣服時,問清水,“水,如果找到了穢該怎樣?清樞道長會怎麽處置它?”
清水驀地沉默了,沒有答話。於是兩人的心都有點沉重。可能潛意識是不想讓穢被任何人找到,今日唐雀有些倦怠,不怎麽想出門,就到樓下點了些早食,慢吞吞地吃起來,清水也隨著她慢起來。
早點有米粥,還有一屜素包子,另有雞蛋油條。唐雀正吃著,忽而聽見旁桌的人在討論什麽,不自覺被吸引住了。旁桌坐了仨男子,一人一大碗胡辣湯,泡著燒餅吃。甲道,“恁倆知不知道,三虎他娘昨兒撞邪了!哎呦喂,我今兒清早去看了,嘖嘖,躺床上起不來,那臉白的,嚇人。”
乙問,“咋回事兒?我沒聽說啊,講來聽聽。”
“嘿!還不是昨晚上,下雨,三虎她娘半夜起來給三虎蓋被子,一抬頭,看見窗戶外麵有倆大眼,紅的跟啥似的,嚇得嫂子一屁股墩地上,起不來了。三虎他爹出去看,看見一個大影子,紅眼,牙尖,比人還高,往南跑了,也嚇壞了。”
三人又討論了幾句,最後決定吃完早飯去那個“三虎”家看看,順便買些早點給他們一家子。唐雀和清水卻聽得心裏“咯噔”一下,不約而同將那“紅眼,牙尖”認為是穢,倆人對望一眼,匆匆吃完早飯,最後那三人打包了早飯走了,她倆便急忙跟了上去。
拐了大概一條街兩條巷,最後進了一條胡同裏。胡同口第二家門前聚集了不少人,“嗡嗡”地討論著什麽,隱隱約約聽見“真是撞邪了!”“看見了,那臉白的……”“床上躺著,直哼哼,見誰都不認識。”之類,果見那三人進了這家小院,唐雀清水也顧不得自己是外來人,左右人多,也沒人注意她們,就跟著溜進去了。
屋子裏也站了不少人,個個都掂著腳往裏間瞅,唐雀看見那三個男子進去把早飯給了一個大叔,那大叔麵目滄桑,此時更是憔悴,道著謝的接過早餐,卻無心吃,就放在了桌沿。
旁邊的床鋪上果真躺了一個婦女,蓋著被子,臉色蒼白,閉著眼“哼哼”個不停,那大叔時不時地給她擦冷汗。有個約摸著十一二歲的男娃娃,跟現在的唐雀差不多大,穿著短褐長褲,頭上結了個小髻,怯怯地站在床前。這應該就是“三虎”了。
三虎本來看著自己的娘,後來可能感覺到唐雀的目光,就轉頭看了過來,頓時眼睛一亮&m
dash;—他看到了唐雀清水的道袍,於是拉拉那大叔的袖子,往這邊指了指,“爹,那裏有倆女孩兒,穿著道服……”
聞言眾人齊刷刷地看了過來,見到唐雀清水後,紛紛都道,“這兩位小道,你倆可是知道這裏有人撞邪了?”“是不是看出了什麽,這才過來的?”“你們會法術嗎,發發善心,快來給大嬸子看看吧。”吵吵雜雜,三虎他爹過來了,求道,“求求兩位大師給娃他娘瞧瞧吧!昨晚上他娘撞了邪,看見個怪物,到現在還沒好,求求兩位大師了!”
唐雀和清水對望一眼,清水點了點頭。對於這種小事,清水還是可以解決的,所以倆人到了床前,仔細看了那婦人一番,清水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小白瓶,倒了一粒白色小丹丸出來,塞進了婦人口中,又讓大叔取水給她灌下了。“無甚大事,貴夫人隻是受了驚嚇,心神散亂,我方才給她服了固神丹,約摸著一刻鍾左右就會好了。”
眾人再瞧,婦人果真氣息平和許多,漸漸地安穩了,臉色漸漸變回紅潤,最後完全無甚大礙,但因脫力,就沉沉睡下了。眾人“嘖嘖”稱奇,看清水的目光就帶了敬佩,尤其是那位大叔,千恩萬謝的,非要塞銀子給清水。
清水拒絕了,道,“我們道家之人不求錢財,隻要貴夫人平安無事便好,便是我們的造化了。這銀子萬不能收,若您覺得不舒坦,非要報答,不如告知我們昨夜那邪物的樣貌和所逃之方向吧,我們也好去追捕,免它禍害百姓。”
大叔又一番恩謝,方帶著清水唐雀到了門口,將昨夜遇到的那邪物的逃走方向詳細指了出來,“我看見它先跳上房子,往東跑,又往南跑去,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昨夜天太黑,看不清他長啥樣,就記得倆眼跟紅燈籠似的,牙又尖又長,可高,得有七尺還多。”
確認完消息,唐雀也就基本確定了邪物是穢。於是和清水一起告別了這家人,匆匆沿路線行去。清水把尋龍尺拿了出來,果見它停止了自轉,尺頭正往她倆所去的方向指著。
唐雀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起來,一陣陣地緊張,手心也不自覺泛出了冷汗。真的能找到嗎?會有這麽順利嗎?真的想找到它嗎?可惜現在已不能說什麽想不想了,穢已經暴露,如果她們找不到,就隻能由別人找到。師姐師兄們還好,若是那邪道清淵,就真的是大危機了。
倆人用了功法奔走,沒一會兒就出了白楊縣,到了城郊,不一會兒拐進了白楊林。穢的影子沒見著,清水卻突然停下來了,抬頭看了看天。
唐雀問,“怎麽了?看到什麽了?”
清水抬頭望,“我仿佛聽見鷹唳,不知是不是聽錯了?”
話音將落,上空忽而傳來尖利的一聲,果真是鷹。那鷹聲本還空曠渺遠,後來越來越近,最後白楊林上空出現一隻大鷹,鷹背上還坐了兩個人。
一個白衫墨發,麵如桃花,笑唇輕輕勾起,另一個小小身形,圓臉大眼,可愛如瓷娃娃一般。
不正是南君然和清玉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