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青天雲階

晚間入睡前,唐雀和清水把買來的兩盞兔子燈點著了。紙糊的大白兔用朱砂點了倆眼睛,雖不是什麽金貴材料,卻做得精致可愛,裏麵兒的蠟燭燃了,整隻小兔盈盈亮起來,生動有趣。

倆人把兔子燈懸掛在了窗欞上,恰好對著青天明月,似那月中兔兒下凡。最後各自許了個願望,方鑽回被窩裏睡了。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唐雀忽而做了一夢。夢裏是個混沌的空間,地麵無端現出了一個巨型太極圖,她就在太極圖中,於黑色和白色之間跑,拚命地跑,卻始終跑不出去,最後猛得墮入深淵。唐雀被驚醒,抹了把額頭,才發覺自己出了一頭的冷汗。左思右想,實在琢磨不出這個夢什麽意思,抬頭一望窗外,月亮還未落去,穩穩掛在青天之上。

唐雀在床上呆坐了半天,無奈困意始終不來,就套上外衣,穿上鞋子,打算到屋外乘乘涼。今晚的夜色著實美極,月光亮堂堂的鋪灑在青石路上,空中稀薄的白雲悠悠,院裏的梧桐時不時被風撩起“嘩嘩”的聲音,綠葉便隨之洋洋灑灑地落下。唐雀到院裏時,下意識往南牆瞥了一眼,隻見一溜青瓦被月兒光照得發亮,不知為何,竟隱隱帶了絲空蕩的感覺。

唐雀搬了馬紮坐在梧桐樹下,托著腮發呆,又想想些心事,無奈近來沒啥心事好琢磨,就繼續發呆。這檔口,忽而一團軟綿綿的物體出現在她麵前,唐雀一愣,眨眨眼,左看右看,覺得這團物體像是……白雲?抬頭一瞧——好家夥!隻見那青天之上有一溜白雲蜿蜒直下,似一節長梯,恰恰延伸至她麵前!

唐雀又驚奇又喜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雲彩,入手隻覺摸上一團氣體,並無什麽實感。但它又著實存在著,實在令人不解。唐雀抬頭左右瞧了瞧,終於在雲階盡頭瞥見一道白色身影。

隻一眼,也無需猜測,她便知曉是了誰。

果真,那翩翩白影從盡頭往下踱來,襯著月光,墨發玉膚,更顯得麵似桃花,畫中人物一般。行了一半,他道,“清瓶小師妹還愣著做甚?這青天明月,如此良辰美景,不來雲階上一觀,豈不可惜?”

聽了這話,唐雀似受到蠱惑一般,抬腳便邁上了雲階。本來還擔心會不會從上麵落下,但落腳時底下變得軟綿綿一團,似踩在棉花上,唐雀放了心,始沿著雲階一路直上。

這雲階約摸著有三層樓高,越往上越覺風景怡人,頂上滿月愈發光亮柔和,加之周遭空曠,仿佛置身空中,與夜色融合為一體。南君然對唐雀道,“我本在空中賞月,見師妹你忽而出現在院中,麵色鬱鬱,可是有什麽心事?”

唐雀搖搖頭,“謝師兄關心,我隻是做了個噩夢,睡不著出來走走罷了,著實沒什麽心事。”

“那便好。”南君然點點頭,盤坐在了雲層上,“左右也是無聊,八月十五的月亮難得一見,師妹不如陪我賞會兒月吧。諾,坐在這裏便可。”

不知是今晚的月光太美,還是南君然過於溫和,唐雀隻覺他格外順眼,再一想著實無聊,也就沒有推遲,往他旁邊坐下了。方坐在軟綿綿的雲上,雲階忽而又“嗖嗖”往上升去

,越升越高,最後竟獨立於空中,四目一眺,整座山頭、遠方山穀、乃至山下的村莊皆能盡收眼底。

風聲颯颯,雲氣縹緲。唐雀忍不住閉上雙眼,享受獨立風中的感覺,再次睜開時,圓月便在上空,更顯得巨大,仿佛一跨腿就能踏進月中一般。

南君然在一旁側望著唐雀,忍不住陷入了沉思——清德師尊所言的“劫”真是她嗎?

一個十二歲的女娃娃,並無甚特別之處,唯有那雙大眼睛透著靈氣。還記得那日清德師尊從長安城一路尋到巫峽,將他從打坐的山洞裏揪出來,正色道,“清和,你靈根澄明,天性聰慧,本是難得的修行材料,如今修煉百年,卻始終不得進。為師早卜知你將有一劫,此劫已定,若破解,你便離得道成仙不遠矣。我前不久路過長安,見城內隱有異氣橫流,掐指一算,竟是與你此劫有關,故尋上了這應劫之人,如今她也入了吾觀,你便回去見一見吧。”

說罷也不管清和有沒有什麽疑問,一甩拂塵,乘著雲氣飄然而去了。

故而清和終止了此番的修行曆練,打道回了白雲觀。

也不知是甚麽劫,與這女娃娃有關。隻是自古以來得道之人必舍紅塵,必經劫難,必除心魔,方能羽化成仙,登天而去。天道如此,循環往複,有多少事情是未知?又有多少能改變呢?南君然思索良久,一回神,發覺唐雀竟然倒在了他的臂彎裏。探頭一瞧,好吧,她……睡著了。

夜將過半,月將落,不久便又是黎明。南君然搖搖頭,抱起唐雀,迤迤然從雲階而下,到了朱雀院後,那通天雲階“嘣”得散開,漸漸消失在銀光夜色裏。他悄悄進了東廂,輕輕把唐雀放在鋪子上,蓋了薄被,一抬頭,見窗欞上掛了倆兔子燈,內裏一小截紅蠟正跳躍著火焰,生動有趣。南君然禁不住一笑,轉身看了熟睡的唐雀一眼,方離去了。

八月十五過去後,日子一天飛似一天,九月到來時,天氣開始轉涼,落了綿綿一場秋雨後,空氣裏的冷意便藏不住了。白雲觀的弟子皆有禦寒的衣服,唯獨唐雀,初來乍到,隻得了幾身夏衣,無秋冬的衣袍蔽身。清水把自己的衣服借給她穿,奈何唐雀身高不符,袖子衣身整整長出一大截來,故而這兩天就隻縮在被子裏,摟著穢來取暖,不得出門,要麽就去灶房烤火,一待便是好幾個時辰。

沒過多久,清雲道長從山下請來了裁縫鞋匠,特意給唐雀量了身,定了幾身冬服和鞋子,還給需換鞋添衣的弟子定了幾身。等衣服的這幾天,唐雀沒事就到灶房烤紅薯,故清玉小師兄天天來灶房拜訪,和唐雀一起烤,倆人一邊烤一邊談天,一談便是好久。

比如這日,唐雀摟著穢,烤著爐火,正愜意,忍不住問清玉,“我一直很好奇,小師兄到底有幾歲了?”懷裏的穢動了動尾巴,默默伸起了耳朵,想來也很是好奇。

清玉稍一窘迫,臉紅了,“清瓶,修道之人素來是不興問年齡的。這點你得記住,今後萬不可魯莽,問了其他道友。隻……隻是若是清瓶你,我倒是可以告知……”

唐雀傻愣愣地伸過頭,清玉舉起小肉手,手指比

劃了個“一”“二”“七”,唐雀看明白後,尖嘴一張,差點“唧唧”兩聲——“著……著實是大了點兒,但……但也沒啥,修道之人嘛,不在乎年齡。清玉小……咳,師兄駐顏有術,也是挺讓人羨慕的。”

清玉把串在火鉗上的紅薯在灶肚裏敲了敲,臉又升了一個溫度,“左右……左右我的年齡也不是最大的,也不介意這些,像君然哥哥,他的年齡便是連我也不知曉的。”

桃花臉?唐雀在心裏默默想了想他的相貌,再對比連127的清玉都不知道的年齡,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唐雀身邊到底有多少人精啊!幸好還有清水……這麽一想,愈發覺得清水親切可愛,唐雀恨不能現在就去摟摟她再送個“麽麽噠”,但一想清水被她帶的越來越腹黑,立馬就打消了念頭。

話說回來,若她唐雀修行有道,也能活上百八十年的,那又該是怎樣一番景象呢……

紅薯的香氣越來越濃烈,唐雀也顧不上想這些有的沒的未知的,和清玉一起大快朵頤起來。

又過了兩日,定好的秋冬服從山下送來了。唐雀滿意地穿上添了棉絮的內袍,厚實的外衫,小靴,再梳好發髻,精神氣滿滿,又開始滿院子地亂逛了。

若說九月什麽好,那菊花自是不能少。什麽“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滿園花菊鬱金黃,中有孤叢色似霜”,可看出自今及古眾多文人墨客偏愛菊花,尤其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以表自身孤潔與誌趣。由此可見菊花在古代占了頗為重要的地位。

九月早菊一叢叢地綻了,就在七星塔後的那片北坡,金燦燦的一片,清香怡人,若是隨了風,那香氣便更是透心。“道”與“菊”,從某些方麵來說有異曲同工之妙,故而觀裏的弟子紛紛相約去北坡賞菊。

七星塔後的北坡也是很有名氣的,原因是曾被一頗有名望的文人譽為“金甲坡”,還特意作了首讚美詩,一傳十十傳百,這金甲坡也就出了名。花開時節陸陸續續有遊人慕名而來,尤其到了九九重陽,那更是接踵而至,絡繹不絕,登高望遠,遍插茱萸……所以九月白雲觀開觀便會定在九九重陽前後。

今年定的是九月八日,由清久清無倆人到山底六角亭燃香。八日一到,善客便絡繹不絕地來了。

唐雀隨清水去金甲坡賞了幾次菊花,著實被這曠然美景震撼到。最後特意收集了幾袋菊花,摘下菊花瓣泡茶喝。後來又托清玉下山買了涼粉,加水做成白涼粉,又買了杞子,試做了幾遍,把晶瑩剔透、香甜可口的紅杞菊花糕炮製出來了。

這次的菊花糕比桂花糕還要受歡迎,眾弟子紛紛讚不絕口,南君然嚐後,也忍不住讚美了唐雀一兩句,這著實令她有些意外,不知為何,竟還有些小小驚喜。清玉更是讚不絕口,恨不能一天到晚地跟唐雀泡在灶房。

菊花糕端出去給善客食用後,不少婦人小女前來向唐雀討要秘方,唐雀一一仔細地教了,所以之後一段日子菊花糕在太乙縣風風火火流傳了一段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