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 6 章

雲南千鴻一派的信物『玉鴻翎』遺失以後,內部若幹股勢力暗中較勁,覬覦總舵主之位,其中又以駐守在興和城的劉家勢力最大。前舵主常蕭去世以後,他生前最得力的助手劉以伯便成了常家正統繼承者最大的威脅。

憑借著高超的手腕和強大的勢力,劉以伯逐漸把千鴻一派裏的不安分因子,悉數收服到自己旗下。雖然表麵上劉以伯並沒有做出什麽僭越之事,但他欲取總舵主而代之的野心,大家都心知肚明。隻要時機成熟,千鴻一派必將成為他劉家的囊中之物。

被嶽淩樓殺死的劉辰一正是劉以伯的侄子,他因為雙親早逝而一直寄養在劉以伯府內。劉以伯膝下無子,加之劉辰一自小就聰明伶俐,深得劉以伯的歡心。所以,實質上劉府裏的人早就把劉辰一當成了他們的少主子,劉以伯也想把他培養成自己的繼承人。

但就在兩年前,劉辰一去了一趟杭州以後,情況就完全變了。他不但執意脫離了千鴻一派,還加入了杭州天翔門。這實質上就等於放棄了千鴻一派儲君的地位,而成了一名天翔門中卑微的部下。這件事情在當時掀起了不小的風波,個中原因眾說紛紜,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他為了『某個人』而放棄了地位和權利。但江湖中卻少有人知那『某個人』正是嶽淩樓。

現在,千鴻一派的勢力大概可以分為兩派,分別由常氏長子常桐和興和城分舵主劉以伯掌握著。常桐憑借著他嫡長子的身份繼承了總舵主之位,但卻是一個醉心享樂的酒色之徒。這樣的人作為總舵主,哪能讓那些憑著銳劍利刀把千鴻一派一步步推到雲南霸主地位的老將們心服?於是這些千鴻一派的真正精英人物,大部分都聚集在昔日共同打出廣袤地盤的分舵主劉以伯身邊。

此時,擺脫了西盡愁的嶽淩樓急急趕到了千鴻一派興和城分舵府,求見當家人劉以伯。

時值晌午,即使是初夏,但天氣的悶熱卻沒有打半點折扣,熱辣辣的空氣仿佛要把人的皮膚烤幹一樣。劉以伯正坐在書房裏,不經意地翻看著一本小冊子,時不時會抬起頭來,望著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皺眉。不知為何,最近他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心情也變得焦躁起來。

「辰兒……」劉以伯歎了口氣低聲念出侄兒的名字,視線再次落回手中那本白線裝訂成的小冊子上。那冊子上滿是歪歪扭扭的毛筆大字,紙張泛黃,大概是十幾年前的東西了。

看著這些稚嫩的字跡,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劉以伯的心坎。那個時候,是他手把手地教劉辰一寫字,把他當親身骨肉一般疼愛,然而現在——劉辰一卻不念養育之情和栽培之恩毅然叛離千鴻一派,每念及此事,劉以伯總會發出幾聲哀歎。

「究竟是何方神聖可以讓你不惜放棄一切……」劉以伯的手驟然合攏,幾張廢紙被捏成一團,他氣得著實不輕,「你如果還有臉回來見我,我一定要見識見識那個把你弄得鬼迷心竅的人……」

劉以伯的自言自語竟如同預言一般即將實現。他不但見到了侄兒劉辰一,而且連嶽淩樓也一並認識了。

「老爺!」書房外傳來家丁恭敬的聲音。

「什麽事?」劉以伯隨手把冊子甩到一旁,抬頭問向來人。家丁報說門外有一名清秀的少年求見。

「少年?」劉以伯摸著下巴思索著,絲毫猜不出來人是誰。

看到劉以伯疑惑的表情,家丁又禮貌地補上一句:「那少年說你不用管他是誰,隻要看到這匣子裏的東西就會見他了。」

「匣子?」劉以伯一怔,察覺到事有蹊蹺,急忙令家丁把匣子呈上。就外形來看,那匣子再普通不過,但不知經過了怎樣地加工,木匣的溫度極低,匣壁四周還微微冒著霧氣。一股怪異的氣味從木匣裏散發出來,劉以伯不禁皺緊了雙眉,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心髒不受控製地越跳越快。

「把它打開。」因為怕藏有暗器,劉以伯並不敢貿然去碰這隻來曆不明的冰匣,而是站在兩尺之外,簡單地吩咐家丁去做。

家丁低頭應了一聲,右手摳住匣門猛地往外一拉,頓時一股很濃的水霧噴發出來。劉以伯下意識地急忙向後避閃,以為是□□。待霧散盡,他突然發現匣中還裝有一物,仔細一看,竟是一顆人頭!那人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麵部微微開始腐爛不好辨識。

家丁也被這意外的匣中之物嚇得不輕,但又不敢甩手就逃,隻得硬著頭皮持著那冰匣,呆立原地動彈不得。劉以伯咽了一口口水,半眯著眼睛慢慢靠近。死人他見得多了,但卻從來沒有一個死人可以讓他這麽害怕,不是害怕那人的死相,而是害怕那種似曾相似的感覺……那眉眼和臉型……

「辰……辰一……」劉以伯的心髒驟然緊縮,頭皮一陣酥麻,身體因驚嚇而向前栽了一下。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見,因為那死人頭不是別人,而是他剛剛還想念起的侄兒劉辰一!

瞬間,劉以伯覺得胃裏的東西都止不住地翻騰起來,仿佛要湧上喉嚨。他目光渙散,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按住胸口,像是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神經質地下令道:「快,快把那少年帶進來……」

另一方麵,在七十裏之外離陽鎮的一間客棧裏,失蹤一天的尹瑉瑉正被江城五花大綁了扔在床上。她扭了扭酸痛的脖子,一邊盤算著逃脫計劃,一邊把江城咒罵了千百遍。因為嘴裏被塞上了破布,發不出聲音,所以隻好用眼神來告訴江城她可不是好欺負的,如果不想日後麻煩最好乖乖放了她。

但江城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似的,既不看她也不理她,弄得尹瑉瑉也是一頭霧水,心想這人綁了自己到底是要幹什麽啊?既不象要殺人滅口,也不象要綁架勒索。

江城和劉辰一此次受賀峰之命跟隨嶽淩樓來雲南有兩個任務:一是劫斷段瑞南的鏢銀,二是監視西盡愁是否進入了黃泉巷。這第二個任務賀峰並沒有讓嶽淩樓知道,他對這個難以被別人看出內心真實想法的人始終存有疑慮。

江城和劉辰一趕到離陽渡口客棧與嶽淩樓碰麵之前,就已經跟蹤了西盡愁數日,在確定他進入了黃泉巷後就遵命離開了。所以,即使那天沒有尹瑉瑉的飛鏢,江城和劉辰一也是不會依西盡愁所想的那樣命喪黃泉的。

那一天晚上,他們就把西盡愁已入黃泉巷的消息飛鴿傳書告知給了千裏之外的賀峰。

現在,江城接到的兩個任務都已經完成了,他本應該立即起程回杭州複命,但他卻仍然逗留在離陽。原因有二:一是劉辰一下落不明,江城不好丟下他獨自回去;二是現在他身邊還有一個超級麻煩難以處理掉的東西——就是尹瑉瑉。

對一個隻有十多歲而且看上去好像還很挺乖巧的女孩子,江城實在恨不下心下殺手。所以隻好暫時把她綁牢了留在身邊,打算等天翔門的人離開離陽之後再放了她。這樣既不會破壞原來的計劃,又可以留這個女孩一命,一舉兩得,江城還為這個主意而暗暗表揚了自己幾下。

不過,尹瑉瑉可完全不領情。她被江城帶走已過了整整一天,這一天一夜裏,尹瑉瑉賭氣不吃不喝,一找到機會就給江城臉色看。但是,這一招絲毫不起作用。隻是被瞪幾眼一不會掉肉二不會要命,根本嚇不了人,況且江城已經被嶽淩樓的白眼給橫慣了,所以也不怕尹瑉瑉惡狠狠的眼神。

最終,江城沒有一點妥協,反倒是餓壞了尹瑉瑉自己的肚子。整整一天連水都沒有沾一滴,她已經餓得頭腦發昏了。

聽到尹瑉瑉肚子咕咕的抗議聲後,江城的確很好心地想喂她吃一些東西填填肚子。但每當江城拔出塞住她嘴巴的布條時,她總是借機大喊救命,嚇得江城連忙又把布條給塞回去,生怕驚動了店家和其它客人,把自己當作采花大盜送給官府。

現在正是午膳時間,空氣裏彌漫著菜肴特有的香氣,引得尹瑉瑉的肚子又是一陣不滿的咕咕怪叫。她不好意思地瞅了江城幾眼,噘噘嘴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桌邊的江城。

江城歎了一口氣,端起飯菜朝床邊走去。菜是小二哥不久前才送來的,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這次你可不要再叫了,不然又餓你一頓。」江城坐在床邊警告了一句。

尹瑉瑉急忙很聽話地點了點頭。

江城想:她現在已經餓得兩眼發昏了,哪還有什麽力氣尖叫?取出布條應該不礙事吧……想到這裏江城動手把布條向外一拉,但就在那個瞬間,房間裏突然爆發出了一陣超高分貝的尖叫。

這叫聲內力渾厚宏亮無比,所以當然不是尹瑉瑉,而是江城發出來的。尹瑉瑉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腕不放,尖銳的牙齒沒入肉裏,幾股紅血順著他的手臂一下子流了出來。

「放開啊!」江城掐住了尹瑉瑉的脖子,強迫她鬆口。但尹瑉瑉是下了狠心的,任憑江城怎麽扯怎麽拉,就是死咬住不放。但這股狠勁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她已經沒那麽多力氣咬人了,正是這樣,江城才能成功把手從尹瑉瑉的嘴裏拿出來。不然,即使不被咬斷動脈而死,也會被咬斷筋骨而殘廢。

這時,聽到叫聲後急急趕來的店家敲門道:「客官客官,發生了什麽事?」

「沒事沒事,我們鬧著玩呢……」江城應聲道,把布條重新塞回尹瑉瑉嘴裏。心想這小丫頭的牙齒到底是不是打磨過了的,不然怎麽會這麽厲害?正在江城以為沒事兒了,按住血管止血的時候,房門突然被店家打開了。江城猛一扭頭,暗叫不好,難道是剛剛自己忘了鎖門?

「客……」店家這個『官』字還沒有說出來,江城急忙彈到門邊,用身體堵住門口,生怕店家看到房間裏被綁住的尹瑉瑉。

但是,那店家的眼睛也夠厲,即使隻眨眼時間,他就已經把房間裏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一個是青年男子,一個是妙齡少女,繩索再加上床,想不想歪都難啊。於是店家一邊搖頭,一邊離開,還意味深長地感慨一句:「現在的年輕人啊……」

江城佇立原地好半天也沒有反應過來。隻有被堵住了口的尹瑉瑉在心裏暗罵他道:「笨蛋……」

突然,尹瑉瑉的眼神一凜,頭微微偏過一個角度,左耳正朝向窗口的方向——她聽到了一陣很意外的聲音,是從街道上傳過來的急促馬蹄。本來有幾匹馬從街道經過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但奇怪就奇怪在不是幾匹馬,而是十幾匹馬。

馬蹄聲整齊有力,落地穩當,聽聲音就知道是經過了嚴格訓練的好馬。再加上那帶有濃重異域味道的馬鈴聲,更讓尹瑉瑉肯定了那些都是來自西域民族的戰馬——擒風馬。

現在天下太平,邊疆少有戰事,況且這裏是雲南,就算要打仗一時半會兒也打不到這邊來。這些聲名顯赫的擒風馬在雲南的馬市上就能看到,不過價格昂貴,一般人隻能摸摸他們的鬃毛暗歎囊中羞澀。

但現在居然有這麽多的擒風馬來到了離陽市集這個小地方,不能不讓人感到奇怪。這些馬到底是誰的?要知道能負擔起這馬隊昂貴價錢的人並不多,也許除了朝廷,就隻有一個人會這麽大手筆……

耿原修!當這個名字一下子蹦到尹瑉瑉的腦袋裏時,讓她自己都驚了一跳。難道是天翔門的人到雲南來了?能夠把雲南和天翔門聯係到一起的事物,尹瑉瑉的腦袋裏首先冒出來的就是——玉鴻翎。

早就聽說玉鴻翎流落到江南杭州,被耿原修收購到,並且答應歸還給千鴻一派。但即使是歸還也不用這麽鋪張地命馬隊踩過來吧?難道事情有什麽變化……千鴻一派和天翔門之間起了衝突?

尹瑉瑉的腦袋轉個不停,但唯一的遺憾就是她不能跑到窗口一看究竟。但江城卻可以,聽到馬蹄聲後,他急急衝到窗邊,隻見鑲有金邊的天藍旗幟迎風招展,氣勢不凡威風凜凜。旗幟上『天翔鏢局』四個鬥大的金字,在正午紅日強烈的光線下更顯得刺眼。

江城一眼就認出了那馬隊最前方的人正是李銓——鏢局荊君祥手下的一名強將。「比我想象中來得還快呢……」江城自言自語了一句,望著馬蹄揚起的陣陣黃塵,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

好一會兒,他突然對尹瑉瑉說:「我馬上給你鬆綁,你可以走了。」

同一時間,李銓一行人的目的地——千鴻一派興和城的分舵府裏,嶽淩樓正在給分舵主劉以伯解釋劉辰一的死因:

「想必大人也知道吧……」隻見嶽淩樓的眼神飄了飄了,幽幽開口說道,「天翔鏢局荊君祥一直想收降貴幫,在南疆地區建立勢力區,但卻一直沒有得到賀堂主的支持。所以這次,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想以『拒付酬金,扣押鏢師』為由,派人來千鴻一派生事,並打算最後強力征服千鴻一派……」

說到這裏,嶽淩樓看似不經意地瞥了劉以伯一眼,再發現對方已經滿臉恚怒後,不易察覺地輕輕一笑,接著說:「賀堂主一向反對武力鎮壓和強行逼迫,所以在得到這個消息以後……就立即讓劉辰一跟著鏢隊監視動靜。沒想到中途卻被段瑞南發現了,死在了段瑞南的刀下……」

聽到這裏,劉以伯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拍桌麵狠狠道:「沒想到那幫人竟然如此狠毒!段瑞南呢?我取他狗命!」

「段瑞南當然早就坐船會杭州了。」嶽淩樓當然不會說出段瑞南已經被自己殺了,並且屍體還埋在渡口附近。麵帶不安,嶽淩樓小心地推測道:「大概再過不久,天翔鏢局的人就會找到貴府來要人了吧……」

劉以伯早以怒火中燒,激動道:「他們還敢來找我要人!我們千鴻一派可不是好欺負的!隻有他們敢來,我就讓他們有來無回!不過……」劉以伯突然頓住了,懷疑地打量著嶽淩樓問道:「不知道公子是何人?辰一的頭又為什麽會在公子手上?」

嶽淩樓笑道:「我既然來給分舵主你報信,自然不是你的敵人。」

劉以伯隻笑不語地看著嶽淩樓。嶽淩樓低頭喝茶,思索著最合適的托詞。本來以為劉以伯早已被自己挑起了怒火,讓氣憤衝昏了頭腦,但不想他居然還能這麽冷靜地盤問自己的身份來曆。嶽淩樓在心中暗暗罵道:「這隻老狐狸,麻煩死了……」

見嶽淩樓突然不說話了,劉以伯又緊逼一句道:「不知公子要如何證明你剛剛說的那一番話?」

就知道你會這麽問,嶽淩樓低聲回答道:「分舵主可知道段瑞南送來的那玉鴻翎……是個假貨?」

「假貨?」劉以伯著實吃了一驚。

「沒錯。」嶽淩樓點點頭解釋道,「荊君祥從來就沒有想過把玉鴻翎交還給千鴻一派,他一心隻想吞並了你們。因為擔心在兩派的衝突中,玉鴻翎再次遺失,所以就私藏了玉鴻翎,並且用一個假貨暫時安慰千鴻的人——想要知道我所說的是真是假,隻要大人你驗一驗那玉鴻翎的真假,答案自然就出來了……」

「你……為什麽要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劉以伯雖然已經信了大半,但還是對嶽淩樓存有一點疑慮。

「因為……」嶽淩樓突然抬眼,毫不避諱地盯著劉以伯答道,「我覺得大人你才是真正有資格統領千鴻一派的人,隻有你才能平息下這場即將到來的事端!」

聞言,劉以伯狡黠地一笑,低頭淡淡道:「你的這些話我就全當沒有聽到。千鴻一派的統領者是常桐公子,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如果沒有常桐公子的吩咐,我是不會擅自行動的……」

嶽淩樓扁扁嘴心想:「裝得還真象那麽回事」,但嘴上卻答道:「我當然不是懷疑大人的忠心,不過大人你可知道總舵主常桐他……已經死了……」

「死了?怎麽可能?」劉以伯大驚,差點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一個時辰前,死在翠微軒……」

話剛說到這裏,就見一名家臣匆匆撞門闖了進來。劉以伯正想責罵幾句,卻聽那家臣氣喘籲籲地報說:「老爺大事不好,總舵那邊出事了!」

一聽是總舵出事,劉以伯急忙追問:「出什麽事了?」

那家臣道:「戴安他正帶了一幫人聚集在總舵府裏,想要逼常夫人把玉鴻翎交出來,重新選總舵主。」

戴安是千鴻一派晴瀾城分舵主,曾經輔佐過前任首領——常蕭,他的名字嶽淩樓也聽過。知道他做事雖然衝動,但的確有些本事,刀法尤其出色,所以在千鴻一派裏坐到了分舵主這個位置上。

如果對方是戴安,劉以伯這邊也不得不當心了,如果去晚一步,隻怕常家真的會交出玉鴻翎。到時隻怕戴安會向外宣稱說是常家心甘情願委任他當總舵主的。

劉以伯火速決定:「他是想反了不成!快!召集人馬,我們也趕過去!」說完便神色匆忙地徑自走了出去,仿佛忘了嶽淩樓的存在。

嶽淩樓低頭飲茶,一邊整理頭緒,一邊思索著下一步的作法。不經意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好像……比我想象中還要熱鬧啊……」

關於雲南千鴻一派的事情,嶽淩樓大部分是從劉辰一那裏聽說來的。前任總舵主常蕭有兩子,長子常桐,次子常楓。常桐是一個風流成性的花花公子,而常楓卻是一個傻子——真正的傻子,隻有六歲孩童的智商。沒有絲毫能力去統領一個幫派,對劉以伯和其它覬覦總舵主寶座的人來說,也就沒有絲毫威脅。

「花皮球,圓又圓。踢一腳,彈起來……」

千鴻一派總舵常府的後花園內,一個二十多歲的人正像孩子般踢著皮球。看著花皮球在自己腳上一彈一落,那人露出了滿足的笑臉,天真地仿佛沒有任何哀愁。

那人幾乎和常桐一摸一樣,俊美的五官,白皙的皮膚,烏黑的發絲和完美的體形,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腦子。此人就是常楓——常家的那個傻兒子——也就是常桐孿生的弟弟。

「踢八腳,彈起來。踢九腳……」

常楓用他那孩童般的聲音數到這裏,突然停住了。因為那顆皮球被他一腳踢歪,骨碌骨碌朝著牆角滾去。

「喂,小皮球,你不要跑,不要跑……」常楓一邊喊,一邊在後麵追著。焦急地皺起了眉,青色的衣衫向後揚起,那平和的顏色和他完美地契合了在一起。

滾著滾著,那皮球突然停住了,因為它碰到了一隻腳,那隻腳把皮球穩穩地踩在腳底。常楓愣了愣,注視著那雙白色的軟底鞋一會兒,然後慢慢把視線向上移動。他看到了一襲輕盈的白衣,纖細的頸項,還有一張超脫塵世的臉。不過那臉上現在沒有任何表情,嶽淩樓俯下身子,撿起那顆皮球,遞給常楓。

常楓用兩手接過球,笑著對嶽淩樓說:「謝謝,謝謝哥哥。」常楓傻歸傻,但卻一眼看出了嶽淩樓的性別,這眼神比西盡愁好多了。

嶽淩樓朝常楓點頭笑笑,被一個比自己年長數歲的人叫做哥哥,他還真覺得有些奇怪。不知為何,那短短的一句話,竟使嶽淩樓的心裏升起一點暖意。

常楓突然拉過嶽淩樓的手,偏頭問道:「哥哥來陪常楓踢球嗎?」

嶽淩樓搖頭。

常楓一臉好失望的表情:「為什麽?哥哥為什麽不陪常楓踢球?」

嶽淩樓沒有回答常楓的問題,反問道:「常楓乖。如果常楓的媽媽和家人都死了,常楓該怎麽辦?」

「常楓的媽媽沒有死啊?」

「我是說『如果』……如果常楓的家人都被壞人殺了,常楓該怎麽辦?會去報仇嗎?」

「報仇?怎麽報仇?」

「就是去殺掉那些壞人啊。」

「要這麽做嗎?」

嶽淩樓點頭。

常楓又道:「可是……被殺掉應該會很痛吧……」

是啊,是很痛。嶽淩樓忘不了母親被利劍刺破胸膛時臉上那種扭曲的表情,她當時的疼痛沒有半點折扣地傳到嶽淩樓的腦子裏,仿佛自己也在那一瞬間被劍刺穿,血液和母親的交融在一起,不斷流淌。

「不過,你知不知道……」嶽淩樓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有的時候,活著卻會比死更痛……更痛……」

常楓當然聽不懂嶽淩樓最後這句話的意思,但此時此地,卻有另一個人聽得懂。這人正站在屋脊上,可以同時看到常府的前堂和後院,這人便是西盡愁。

嶽淩樓本以為擺脫了西盡愁,卻沒想到自己還是被他寸步不離地跟著,從分舵跟到了總舵。西盡愁知道有自己跟在身邊嶽淩樓辦起事來一定不方便,所以他決定讓嶽淩樓以為自己被千鴻一派的人帶走,再伺機逃出來,好看看嶽淩樓在方便的時候會幹些什麽事情。

如果說嶽淩樓去分舵府找劉以伯的確有必要性的話,那麽他現在不去注意常府前堂的一片混亂,而跑到這後花園裏來和一個傻子聊天,就非常讓人匪夷所思,難以琢磨了。

此時,常府前堂早已混亂不堪,分為三派對峙著。一派以常夫人為首,一派以戴安為首,還有一派以劉以伯為首。前麵兩派劍拔弩張,一不小心就有打起來的架勢,而劉以伯卻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常府上下所有的人幾乎都聚集到了前堂,千鴻一派總舵府諾大的後院裏,就隻有常楓、嶽淩樓、西盡愁三個人。

「花皮球,圓又圓。踢一腳,彈起來……」

嶽淩樓閉起眼睛,享受著庭院裏淡淡的草香。這種寧靜祥和的氣氛,到底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感受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是像常楓這樣……對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沒有絲毫察覺……

「踢兩腳,彈起來。踢三腳,彈起來……」

常楓興致勃勃數數的聲音在嶽淩樓的耳邊繼續著,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那是宛如哀歌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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