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部 血鴻 第五章

涼風颯颯,樹林裏偶爾傳來野獸的嘶嚎。

西盡愁在等待嶽淩樓開出條件,他雖然不能確定自己可以接受對方提出來的所有條件,但至少還有聽一聽的價值。

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嶽淩樓走到西盡愁的身旁說,緩緩開口:「我要你跟在我的身邊,寸步不離,直到明晚。」

西盡愁聽罷笑道:「即使你不這麽說,我也會一直跟著你的——直到知道瑉瑉的下落。」

「那就最好……」嶽淩樓斜著著眼瞥了西盡愁一眼,轉身離開。

身後的西盡愁饒有興趣地望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著跟了上去:「有趣,看你耍得出什麽花招……」

嶽淩樓真正的目的是要讓西盡愁遠離這渡口客棧,但他卻不能直說。如果說得太明白,西盡愁自然會猜到這裏將有事情發生。況且嶽淩樓現在並拿不出尹瑉瑉在自己手上的證據,太過分的要求一定會被對方一口拒絕。

第三點原因,現在江城不在自己身邊,如果遇到什麽需要搏殺的情況隻有自己動手,但把西盡愁留在身邊的話,也許還可以讓他暫時充當一下自己的保鏢。畢竟現在自己是唯一可能知道尹瑉瑉下落的人,西盡愁不會眼睜睜地看自己死的。

所以再三考慮之下,嶽淩樓才提出了這個讓西盡愁跟在自己身邊的要求。

「瑉瑉到底在哪裏?你說清楚也讓我心裏有個底啊。」

沒走出幾步,西盡愁就開始心急地挖掘內幕情況了。

「隻要你說到做到,乖乖聽我的話,明天晚上,我自然會把那個尹瑉瑉還給你。」嶽淩樓沒有回頭,用上揚的語調答了西盡愁一句,自顧自地繼續朝前走去。

西盡愁歎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接了一句:「我也希望你說到做到……」

那一刻,背對著西盡愁,嶽淩樓的眼神陰翳了一下,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因為他知道他自己——絕對做不到!

大概又過了四五個時辰,黎明終於到來。

不久,離陽鎮的渡口迎來了它的第一批客人。

晨風依依,微波粼粼。一艘華麗氣派的灰棕色貨船逆流而上,在航道中徐徐前進著,『天翔鏢局』的金字鏢旗招展於和煦的晨風之中。

船首站著一名滿麵虯髯的彪悍男人,敞開的衣襟下露出被曬得黝黑的皮膚,一塊塊清晰的腹肌整齊地排列著,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自小就受過了嚴苛的訓練。

此人名叫李銓,天翔鏢局與段瑞南齊名的又一鏢頭。他雖然已經年過三十,但還沒有一妻半子。倒不是因為他真長得那麽恐怖讓女人不敢靠近,而是常年都跑鏢在外,居無定所的原因。這次他受命來到離陽鎮,就是要接段瑞南一行人回杭州。

不多時,他們便已經靠近渡口。李銓抬起了右手,示意停船。

鐵錨隨即被拋入水中,天翔鏢局的人依次走下甲板。本來這是一次很輕鬆的任務,接到鏢車便立刻起趕回杭州。但是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景象卻粉碎了這個願望。

望著空無一人的渡口,李銓奇怪地想:「照時間算來,段瑞南他們應該早就在這裏等候多時了。但為什麽現在卻不見半個人影……難道是遇到了什麽事情給耽擱了……」

闖蕩江湖多年的經驗告訴李銓,此事必有蹊蹺。種種不祥的猜測一下子湧上心頭,李銓不知不覺皺起了眉。他安排手下人先在渡口客棧暫時住下,多等半日再做打算。

不同於往日,客棧裏冷冷清清,即使在門外吆喝幾聲,還是沒人應答。事情越發令人感到古怪,天翔鏢局的人在客棧外遲疑了一陣子,推門走了進去。

環顧客棧,桌椅幹淨,像是不久前還有人打掃過的。但就是不見店家和其它客人,這個不大的空間裏充滿了一種讓人窒息的壓抑感。

這時,一名持劍的玄衣人走到李銓身邊說道:「李鏢頭,這客棧打掃幹淨,不像一個荒館,但卻不見店家,想必是出了什麽事情了……」四處查看了一陣後又接著說,「並且這裏還留有打鬥的痕跡,甚至空氣裏也有一股死屍的氣味……」

這話說得條理清晰有憑有據,並且說話人表情冷靜沉著,顯然是經過熟慮後才得出來的結論。此人便是『七巧劍客』沈重元,他已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人很清瘦,留著山羊般的胡須。稱他『七巧』並不是因為他的劍法有多麽出神入化,而更多是形容他心思慎密做事小心。

荊君祥知道李銓是個一根腸子的人,常常做出些有勇無謀的事情。所以這次的任務才特意派了沈重元跟在他的身邊,好處處提醒著他。

但李銓卻完全不理解荊君祥的用心,隻認為沈重元是疑心過重,做起事來婆婆媽媽麻煩得很。所以他對沈重元這個幫手一點也不滿意,甚至還私下抱怨荊君祥怎麽給自己派了這麽個勞什子在身邊?

現在,李銓見沈重元又開始疑心這間客棧起來,不覺有些厭煩地說:「沈兄弟不必太多疑,這荒林野棧,想必是店家見生意不太好做就遷到別處去了,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雖然表麵上陪笑著點頭稱是,但沈重元卻根本不這麽認為。如果是遷走,為什麽這客棧裏還留有未開封的水酒?更何況客棧門口還看得到鏢車壓過的痕跡,顯然段瑞南他們早已到過此地,卻不知發生什麽事情而弄得人鏢具失。

「李鏢頭,我看還是派人四處搜尋一下吧……」沈重元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李銓對自己的不滿意他當然心知肚明,雖然沈重元在天翔門中的地位一點也不低於李銓,但他說話的語氣卻顯得格外卑謙。

雖然不滿意沈重元在自己麵前指手畫腳,但李銓礙於情麵吩咐手下人道:「聽到沈先生說的話了嗎?還不快去搜!」

這次接鏢本就不是什麽重大的任務,所以李銓隻帶了十個手下在身邊。

鏢師們聽到命令,整齊劃一地抱拳稱是,隨即走出客棧。

滿意地看著訓練有素的部下,李銓從牆邊提起一壇酒道:「太好了,這酒正好是給我們兄弟們洗塵的。」說著就欲拍開酒壇的泥封,但沈重元立刻製止他道:「李鏢頭,這酒還是不喝為妙。可能已被人下過藥了……」沈重元的猜測並沒有猜錯,這些酒都被嶽淩樓下了君子毒,目的就是要封住段瑞南一行人的內力。

「唉!」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李銓放下酒壇諷刺道,「別人都說你沈重元你是『七巧劍客』,但是我看還不夠,應該說成是『百巧劍客』。你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麻煩事情怎麽這麽多!」

「李鏢頭還是小心為好……」沈重元不由放輕了語氣。

正在兩人僵持的時候,突然一名小鏢師匆匆跑來報告說在附近的湖裏發現了一具無頭屍體。

「無頭屍體?」李銓和沈重元同時重複一遍,心裏咯噔一下。看來果然是出事了,而且還是大事!

「走!帶我過去!」

李銓表情驀然一肅,刻不容緩地跟著那小鏢師朝著水湖的方向去了,沈重元緊隨其後。不多時,鏢局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水湖邊,他們有條不紊地把屍體打撈上岸。此時,劉辰一的屍體已經在湖水中整整浸泡了一天一夜,早就變得浮腫不堪。再加上死者頭顱被人削去,所以身份就更難辨識。

李銓命手下把屍體葬了,無論這屍體是誰,出於人道總不能讓他一直泡在這湖裏吧?

正在這時,突然又有一名鏢師驚叫說在水邊發現了一套衣物。

沈重元急忙命人把那衣物打撈上來。他猜想這衣物是死者的,說不定可以從衣物上發現一點死者身份的線索。但隨即,沈重元便徹底失望了,因為這隻是一套市井隨處可見的粗布衣,像是客棧裏跑堂人穿的。

沈重元暗忖:「難道死者會是客棧的堂倌?」

其實他猜的並沒有錯,隻是不夠完整。因為當日劉辰一的確是裝扮成了客棧的堂倌,以此來接近段瑞南一行人。此時,誰能夠想到這堂倌竟是天翔門東堂裏的人——劉辰一呢?

劉辰一的屍體浮出水麵,天翔門的人發現屍體,這一切早已不在嶽淩樓的計劃之中了。因為嶽淩樓沒有想到這次沈重元會一同跟來,不然他就不會如此疏忽,而會把真相隱藏得更加徹底。

但是,上天卻幫了嶽淩樓一個忙,這些所謂的巧合使他的計劃依舊正常地運轉著。沒有人知道還有一件重要的證據沉在湖底,隻要發現了那個證據,屍體的身份立即就推斷出來。

那重要的證據便是——劉辰一的劍。

千鴻一派盤踞雲南數十年,實力雄厚,分支眾多。雖然現在影響力已大不如前,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千鴻一派餘威仍在。基本上隻要在雲南這片土地上,都可以找到它的分舵府。

千鴻總舵設在距離離陽鎮大概七十多公裏的興和城裏,屬於常氏一族的家業。舵主之位曆來由本家嫡長子繼承,但是由於前任總舵主的猝然死亡,而新舵主又不得人心,所以內部矛盾越發變得尖銳起來。

興和城附近因為盛產綠茶,商旅往來頻繁而日益繁華起來。自古,繁華之地總是少不了金粉笙歌醉意紅樓。這興和城當然也不能例外。

當西樓兩人通宵趕路來到興和城的時候,已經是翌日清晨了。旭日東升,天邊朝霞滿天,薄薄的紅光把興和這座城映襯得格外耀眼。

由離陽到興和的七十裏路自然不算短,縱使西盡愁有百萬個不願意去討這個麻煩,但因為嶽淩樓執意要來,他也隻得硬著頭皮跟著。誰讓自己話已出口,收不回來了呢?

不過,出乎西盡愁意外的是,嶽淩樓連夜趕來興和城的目的地竟是一家名為『翠微軒』的青樓。在興和的這條花街裏,翠微軒雖算不上首屈一指的豪華,但因為門庭和裝飾都非常用心,各種花紋圖案的搭配正恰到了好處,所以能讓人第一眼就產生好感。

時候尚早,翠微軒的門庭頗為冷清,第一層裏幾個滿臉通紅的宿醉客人趴在酒桌上酣睡。脂粉塗得很厚的老鴇正單手叉腰,指揮著傭人們的打掃。

見西樓兩人踏進樓裏,老鴇急忙堆笑著跑過來招呼。在這風月場所裏呆久了,自然練就出了查人識麵的好本領,見兩人氣宇非凡容顏俊美,她就猜到了來人決不是泛泛之輩。尤其是那名白衣的公子,更是有一種華貴的氣質流溢而出,讓人很難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公子啊……」老鴇扭著腰杆朝嶽淩樓走來,而嶽淩樓卻豎起食指在唇上點了一點,示意她說話不要太大聲。老鴇立即諂媚地笑起來,用手掩了掩嘴,壓低聲音道:「兩位公子還請到樓上去……」樓上為上賓位,要有些身份的人才上得去的。

嶽淩樓對老鴇笑笑,俯首在那老鴇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遞到那老鴇手裏。見嶽淩樓出手竟如此大方,鴇母立即兩眼放光,受寵若驚地急忙點頭稱謝,恨不得立刻造間廟給嶽淩樓給供起來。

而一旁的西盡愁隻是莫名其妙地注視著這兩人的一舉一動,猜想著嶽淩樓來這裏的目的。不過,男人的話,來妓院通常隻為了一種理由吧。老實說,西盡愁很難想象出嶽淩樓左擁右抱倒在女人群中的樣子,但是來這種地方除了找床伴以外還有什麽事可做呢?

正在西盡愁思索之際,老鴇就已經引著他們兩人上了軒中的木階。在脂粉味撲鼻而來的回廊上繞過了半圈後,老鴇打開一間空廂房的門,含笑看著兩人。嶽淩樓笑得曖mei不明,偏頭朝西盡愁揚揚下巴。

「幹什麽?」西盡愁呆立在門口,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

「叫你進去啊……」嶽淩樓不由分說地一掌把西盡愁推進房間,然後朝鴇母略一揮手,鴇母便自覺地合上門離開了。

西盡愁仍是滿頭霧水地站在房間中央,覺得該問清楚,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如果現在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情況,接下來的事情不言而喻。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兩個大男人共處一室,總不會也要往床上倒吧?雖然他不得不承認嶽淩樓的臉居然長在男人身上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正在這時,嶽淩樓突然轉過背解開了衣衫。望著那襲柔軟的白衣順著他的肩臂滑落,西盡愁嚇得向後退了一步。不會吧……事情的發展好像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外衣倏然落地,掠過處青絲輕揚,幽香依依。嶽淩樓赤裸的背部在青絲的半遮半掩下更顯撩人,西盡愁竟一時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了。

「喂,你……」西盡愁呆呆地隻說出這兩個字,嶽淩樓就突然轉過頭來,見西盡愁正毫無掩飾地盯著自己看,不禁顰眉揚目道:「把你的臉……轉過去。」

西盡愁這時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失態,慌忙把視線移向窗外,說:「你緊張什麽?反正都是男人。」

看到西盡愁慌神兒的樣子,嶽淩樓立即猜到他想到哪方麵去了,於是嘴角勾出一絲笑意反問道:「到底是誰在緊張?放心吧,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說著,他已經從妝奩盒裏取出黛筆,開始對鏡描眉,邊描邊說:「即使都是男人,也不一定安全哦。你如果不知道我倒是可以教教你,男人和男人之間的……」

把最後一個『的』字拖得老長,卻不把話說完,給西盡愁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間。大清早的,早飯都沒有時間吃,就開始討論這種問題,的確是非常奇怪。但嶽淩樓卻絲毫不以為意,反倒把西盡愁說得沒語言了,隻好一直僵硬著身體望著窗外。

天邊紅日正在冉冉上升,空中也有了早起的鳥雀展翅衝上雲端的身影。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下的街道上行人和車馬漸漸多了,人聲也跟著變得嘈雜。翠微軒裏,不多一會兒也熱鬧起來,隱約還可以聽到鶯燕們和客人調笑的聲音。

「哪有一個大男人大清早就跑到青樓裏來梳妝打扮的?」西盡愁納悶著,「難道對方是女扮男裝的?也不對……既然丘然已經說了他是男的,他就不會是女的……但是……」

左想右想也沒想出個什麽結論來,西盡愁幹脆放棄思考這個費腦筋的問題了。不過,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的是,他在這段時間裏竟一直無法回頭。硬要追究原因的話,大概是潛意識裏,擔心自己稍有動搖轉了身,就會立即中了那小妖精的魔吧。即使如此,他卻沒有忘記豎起耳朵聽身後的動靜,以確定嶽淩樓乖乖坐在妝鏡前沒有離開。

嶽淩樓的確沒有離開,他也沒打算離開。從剛才到現在,他除了打扮自己以外沒有耍任何花招。因為昨夜他急急從離陽鎮趕到興和城來,就是為了見一個人,而這個人則是這翠微軒的常客,也是雲南千鴻一派的現任總舵主——常桐。

從鏡子裏看到西盡愁一動不動的背影,嶽淩樓覺得好笑,暗想:「叫你轉過去,你就不敢再轉回來了。未免也太聽話了吧?」正想開口諷刺他幾句,卻瞥見了擱置在地麵的一張古琴。銀色的琴弦,暗紅的琴身,一圈細致的金色花紋把琴麵裝飾得華貴典雅。

總覺得……似曾相識。

遙遠的記憶裏,總有十根白皙纖弱的手指在撥弄著琴弦。「小樓……」母親見自己聽得出了神,便會微微轉過頭,彎著細細的眼角溫柔地問說,「想學麽?」

於是仰起臉狠狠地點著頭,一頭鑽進了母親的懷裏,讓她的手掌附上自己的手背……

「噌——」

嶽淩樓的指尖微微上勾,一個音符飄飄而出。曾經以為早已經遺忘的旋律刹那間又湧入頭腦,止也止不住。哪裏該輕攏,哪裏該慢拈,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仿佛它們早已經滲入自己的骨髓,剔也剔不去。

然而傳來陣陣涼意的手背卻殘忍地告訴自己一個不爭的事實——母親已經死了,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死在自己眼前。她的屍骨早已被埋入不知哪裏的烏泥,化為蛆蟲。

那天,她的血滴到自己臉上,是溫熱的;還有一並滴到自己臉上的淚水,也是溫熱的。仿佛無論何時,母親都是溫暖的……曾經天真的以為,一直一直,她都會淡笑著握住自己的手,把她讓人安心的體溫傳給自己……

但是那一天,母親卻冷了,僵了,瞪大的雙眼再也無法閉上了,臉上痛苦的表情凍結住陪著她長眠地底。也曾想過,當她和那個殺死她的人共赴黃泉時,心中是否還殘有一絲半點的情意?母親是愛著那個男人的,若幹年後,當嶽淩樓在恍惚中夢見母親那天的表情時,他才知道她還愛著那個男人。

她的眼神分明在說:「即使是死也無所謂,怎樣都無所謂,隻要在你身邊,隻有讓我們兩人在一起……無論是地獄,還是黃泉我都陪著你……」

好可怕!

每當這個時候,嶽淩樓總會從夢裏驚醒過來,捂住滲出冷汗的前額大口喘氣。永遠也不會理解,永遠也不想去理解……那種不顧一切去愛一個人感情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它隻會害人而已,遲早會要了人命。

廂房裏琴聲錚錚,悠揚盤旋。

西盡愁驀然轉頭,嶽淩樓依舊低頭撫琴,看也不看他一眼。雖是風光霽月的曲調,但此時聽來卻含了一股莫名的悲愴,有種令人瘋狂的訊息回旋不止。

然而最令西盡愁吃驚的不是琴聲,而是撫琴之人。嶽淩樓席地而坐,木琴平放在腿上,低頭輕移玉指勾弦,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仿佛已經超脫了這個塵世。

雖然明知道眼前這宛如謫仙的人便是嶽淩樓,但西盡愁卻不敢相信。

因為此時嶽淩樓已經挽發成髻,珠玉綴滿頭,環配響叮當。身上的那套白衣已換成了橘色為領,白紗為袖,穿嵌著金絲銀線的女兒裝。麵敷香粉,文青娥眉,點絳薄唇。眼角塗上了金粉閃閃,額跡貼上的五點紅印拚成淡淡桃紅。

察覺到一股視線正朝著自己而來,嶽淩樓挑起眼角望了望西盡愁。此時西盡愁正用一種驚豔的表情盯著自己看,雙眼一眨不眨,但雙眉卻緊緊鎖到一起。

的確是驚豔。雖然西盡愁見過不少青樓佳人紅妝美女,但卻從來沒人能夠讓他如此清晰地感到驚豔。連昔日江南排名第一的美女——現在天翔前門主夫人——歐陽揚音也不能!

那些女人美雖美,但看久了難免讓人生膩,然而嶽淩樓卻不會,他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妖氣,仿佛要誘人親近;但同時又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難以讓人靠近。正是這中間若遠若近的距離,才令無數人為他顛倒癡迷。

他究竟是仙是妖?西盡愁倒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已經跌入了一個用美色設成的圈套。

嶽淩樓雙手按住琴弦,音符戛然而止。他朝西盡愁曖mei不明地笑了一笑,隨後便低頭專心致誌地調起弦來。此時,無論他做什麽動作,即使隻是一個眼波的流轉或者手指的曲合,都是一種極度的誘huò。

這次,嶽淩樓的確是要用美色來設一個圈套,但他想要套住的人絕對不是西盡愁,而是千鴻一派的總舵主——常桐。

手指再次移動,淒婉的旋律依依不絕。輕輕吸一口氣後,竟和著琴聲唱了起來,那美妙絕倫的嗓音遠不隻『天籟』二字可以形容。

一音剛發,滿坐闃靜。樓下的喝酒人竟忘了把酒咽下去,隻愣愣地含在嘴裏。青樓的女子們也一臉錯愕,不知道姐妹裏麵竟有這麽厲害的人物。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凝神而立,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呆呆望去。

「風無情,葉凋零……心隨風去,空留下喃喃歎息……君記否,雕闌水榭,共倚殘霞;玉砌樓台,醉看風雨……塵緣欲斷,香夢難續,終是難守今世纏綿……」

唱的不過也隻是那些兒女情長空悲歎的豔詞,但隻要從嶽淩樓的口中出來,就好像是被失過妖術一般,連西盡愁也跟著呆住了……

正如嶽淩樓所料的那樣,此時常桐已經到了翠微軒樓下,聽罷此曲,急忙招來鴇母問說:「這唱歌之人到底是誰?」

老鴇笑道:「是翠微軒剛進來的一名姑娘。」

常桐一聽,急不可耐道:「那你快把她叫下來,讓本公子瞧瞧她的模樣。」

聞言,老鴇你脂粉過重的臉竟露出了難色:「隻怕她現在還不能下來,因為樓上還有一位客人呢……」

「我叫她下來也不行?」常桐皺眉反問,語氣裏帶著陣陣怒氣。他是堂堂千鴻一派的總舵主,雲南這片土地,就是他的勢力範圍,在這裏還有什麽事情辦不到的?現在不過是想見一個小小的妓女,竟然還有人敢給他臉色看。

「恐怕……還是不行……」見常桐生氣,老鴇的聲音立即低了下去。他知道常桐的身份,知道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但因為早先就拿了嶽淩樓的銀子,所以也隻好硬著頭皮撐下去。

看到鴇母為難的樣子,常桐更加恚怒起來。隻見他突然拍案而起,握緊一柄裝飾華貴的長劍衝上了木階,邊走口中還念念有詞道:「我倒要看看她接的是個什麽客人,竟敢如此囂張!不把我們千鴻一派放在眼裏!」

見總舵主動怒衝上樓去,千鴻一派其它跟著舵主來尋歡作樂的人也匆匆拿了武器跟著朝二樓奔去。樓底的客人都是一副看熱鬧的表情越談越歡,惟獨老鴇見情況不妙,擔心鬧出什麽事情來,連忙攔住了常桐道:「常公子,你看你這樣上去……」

此時常桐哪裏聽得進去這些話?一把推開老鴇衝上樓去。

「常公子,常公子……」

被推翻到一邊的老鴇還不死心地跟了上去,企圖拉住常桐的袖子。

其實老鴇剛才說的一番話都是嶽淩樓今天早晨剛到翠微軒時教給她的,她既然已經收了嶽淩樓的銀子,也就隻有乖乖按嶽淩樓交待的話去說。

但沒有想到事情竟然被這麽一件小事給弄大了。現在常桐氣勢洶洶地提劍衝上樓去,還說不定會鬧出什麽事情來呢?鴇母可不想讓她的翠微軒被血濺紅斷了財路。

聽見樓下傳來的陣陣喧嘩還有樓梯仄仄的響聲,嶽淩樓微微一笑,他知道是常桐要上來了。

「你可記得你答應我的事?」嶽淩樓平靜地笑著,表情仿佛在說這一切的發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之後怎麽應付他也早有計劃。

「當然記得……」抱著看好戲的想法,西盡愁回答道,「在你身邊,寸步不離。」

嶽淩樓點頭道:「很好。」

話音剛落,隻聽『砰!』一聲巨響,門被常桐一腳踢開。

房間裏的西樓二人同時側目朝門口望去。西盡愁並不認識常桐,但見他衣飾華麗行事囂張,猜想他的靠山一定夠硬,不知是朝廷重臣之子,還是獨霸一方的名門望族。

見有人硬闖了進來,嶽淩樓假裝一驚,立即起身,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這位公子……」

「是千鴻一派的總舵主常桐常公子啊……」趕過來的老鴇急忙搶著回答。她的意思是提醒嶽淩樓這千鴻一派的總舵主可不好惹的,說話順著他一點,不要把對方惹急了,在翠微軒裏生出事端來不好收拾。

嶽淩樓對鴇母淡淡一笑,仿佛在說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但事實上嶽淩樓早已打定了主意,今天他不但要惹事,而且還要惹大事。見鴇母緊蹙雙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嶽淩樓朝她點了一下頭,示意這事自己會處理。老鴇猶豫了一下,轉身朝身後的眾人道:「沒事了沒事了,大家都下去吧。擠到這門口來幹什麽?別把我家的姑娘給嚇著了……」

鴇母連推帶哄,又說了一大堆話,費了好大的勁終於把聚集在門口的人群給驅散了,隨後鴇母也關上門退了出去。此時廂房裏隻留下常桐、嶽淩樓、西盡愁三人。關門時,鴇母還非常不放心地望了嶽淩樓一眼,仿佛有些後悔當初答應讓嶽淩樓他們進來。

常桐麽……西盡愁默念著這個名字。雲南第一大派當家人的大名,他當然早有耳聞,不過都是從和女人扯在一起的豔史花詞裏聽來的罷了。本來以為這種靠本能生存的動物一定是其貌不揚肥肉成堆,但是常桐卻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但眉眼端正而且體形頎長,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符合美男的標準,如果不說話往街上一站,絕對是眾人眼中的焦點人物。

房間裏的氣氛尷尬到極點,表麵上是兩男一女,然而實質上卻是三個男人。首先打破這詭秘氣氛的人是嶽淩樓,隻見他規矩得體地朝常桐行了一禮後,問道:「小女子淩樓,不知常公子有何貴幹?」

淩樓?嶽淩樓!

西盡愁突然愣住了。相處了這麽久,竟忘了問對方的名字。難道他就是即將上位的天翔門東堂堂主嶽淩樓——那個尹昀臨死前要叫自己小心的人?如果他真是嶽淩樓,為什麽不乖乖呆在杭州等著即位,跑到這千裏之外的雲南來做什麽?

那常桐見了嶽淩樓,七魂早已被勾走了六魄,一改剛進門時的凶神惡煞,說話的語氣也溫柔起來,好像生怕嚇壞了他眼前的小美人似的:「不幹嘛,就是想要見見你而已。」

邊說著邊伸出手了,想在嶽淩樓的臉上摸一把。但嶽淩樓卻把頭一偏,讓常桐摸了個空,用誘人的聲音說道:「那常公子現在見也見過了,還想做什麽?」

「還想做什麽……你問我還想做什麽……」常桐用他色咪咪的眼睛上下打量把嶽淩樓打量了一遍說,「有些事情說的太明白了……大家都會不好意思。」

常桐的這個『大家』裏,可沒有把站在一旁想問題的西盡愁包含在內。因為此時他眼裏就隻看得見嶽淩樓,把其它人在意識上處理成空氣。

嶽淩樓笑道:「常公子大概還不太明白,淩樓每天隻接一位客人……」

「一位?我不就是一位嗎?」

「可是那邊的那位少俠……」嶽淩樓麵露難色,不安地望向站在窗邊的西盡愁。那嬌弱的模樣和欲言又止的表情簡直是無懈可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西盡愁也會撞進他的陷阱裏。

常桐順著嶽淩樓的眼神望向西盡愁,不屑地吐出一個字:「他?」

西盡愁左顧右盼一陣後,發現這房間裏的確找不出第四個人了,才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吃驚地確認道:「我?」

嶽淩樓雙眼含笑,雍容地朝西盡愁點點頭,看著他錯愕的表情樂在其中。常桐沒有發現嶽淩樓的小動作,他雙眼一直盯著西盡愁不放,生硬地問道:「你已經接他了嗎?」

嶽淩樓道:「還沒有。」

「那就對了,既然你還沒有答應接他,又為什麽不可以答應接我呢?」常桐偏頭朝嶽淩樓笑笑,仿佛已經認定眼前的這位小美人就是今天自己懷裏的玩物。

「因為那位公子……」嶽淩樓低聲道,「他比你先到。」

「那麽……」常桐的目光突然變得凶險起來,「……他死了呢?」

「那……常公子就是淩樓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了。」

「好!好極了!」常桐大笑,轉身拔劍朝西盡愁揮去。劍未落下,就被西盡愁用兩指死死夾住,動彈不得。

西盡愁一臉討好的笑容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如果常公子你真這麽喜歡這位淩樓……姑娘,我就讓給你吧。」

他說『姑娘』這兩字時說得極為吃力,差點把舌頭給咬到。嶽淩樓不滿意地瞪了他一眼,他也假裝沒有看到。本來西盡愁也隻是答應呆在嶽淩樓身邊而已,並沒有答應要幫他做打手。為了一個男人而和另一個男人刀劍相向,這種事情光用想就已經覺得很奇怪了,如果是美女還可以考慮一下。

常桐拿劍的手緊了緊,雖然對西盡愁剛才的行動大吃一驚,但依然絲毫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隻當對方是僥幸夾住了自己的劍,而現在已經被嚇得結巴了,於是乖乖把嶽淩樓讓了出來。

常桐得意洋洋地收劍笑道:「算你識相,今天本公子心情好,不和你計較了。」

他走到嶽淩樓身邊,摟住了嶽淩樓的肩膀,對西盡愁說道:「你現在還呆在這裏幹嘛?出去。」

西盡愁微笑道:「我不能出去。」

早就聽說千鴻一派的新任舵主花天酒地,隻懂得尋花問柳每天泡在女人堆裏,今日一見果不其然。真是可惜了他的堂堂相貌,如果真能好好經營家業,還不知道有多少美女佳人願意倒貼著進ru常府服侍他呢,也不用他這麽辛苦地每天跑到花街裏來。

「不出去?」常桐一愣,把西盡愁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敢這麽明明白白忤逆他的人,全雲南也找不出幾個。但隨即,他又恢複了那幅色鬼表情說:「好。本大爺今天心情好得很,你不出去,我們出去。」

說罷摟住嶽淩樓朝門口走了一步,但西盡愁又立刻跟上一步。

常桐回頭不爽地問:「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西盡愁道:「沒什麽意思,跟著你們而已。」

常桐道:「那你要跟到什麽時候?」

西盡愁道:「跟到今晚。」

常桐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和這小美人在魚水之樂的時候,你也要在旁邊看著?」

這個問題也問得太尖刻了吧?西盡愁想一想回答道:「嗯……『那個人』的意思好像……是這樣沒錯。」邊說著還邊點了點頭,仿佛在告訴常桐這並不是自己的本意,自己其實也是很為難的。

這時,被常桐摟入懷中的嶽淩樓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當然明白西盡愁話中的『那個人』指的正是自己。

常桐的怒火又被西盡愁給點旺了,叱喝道:「好大的膽子!」

再次拔劍朝西盡愁的脖子揮去。

一瞬間!隻在一瞬間!劍斷成兩截。

『當——』一聲脆響,就已掉落在地。

常桐還保持著持劍的姿勢,睜大雙瞳,仿佛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事情。不隻是常桐,連嶽淩樓也不敢相信。

他們都隻看到西盡愁一揮手,便有一道細如白絲的光線掠起,隨後常桐的劍就斷了,鏗鏘墜地,幹淨利落。最不可思議的是,西盡愁是站在離常桐至少三米遠的地方出招的——出的是劍招。

好快的劍,好準的劍,看不見的劍。當今武林,能使出這種劍的人隻有一個,就是——『名劍門』的第一名劍,隱劍西盡愁。

嶽淩樓的目光瞬間變得陰翳,連聲音也變了,變得冰冷並且飽含敵意。他仿佛已經忘了常桐的存在,忘了自己正在扮演一個柔弱的妓女,帶著他迫人的氣勢問西盡愁道:「你姓西?」

西盡愁淡然一笑:「我姓東。」

對他的玩笑話嗤之以鼻,嶽淩樓逼近一步問:「那閣下是……東盡愁?」

西盡愁偏著頭想了想,裝傻自言自語般念著:「這名字聽起來的確古怪。」

突然,幾點寒星向西盡愁打來。

暗箭傷人,猝然出擊,西盡愁避之不及,隻張開五指在空中一掃,那三枚暗器便穩穩地卡入了他的指縫之中。

西盡愁對常桐笑道:「你這發暗器的功夫還不及一個小丫頭五年前的一半。」

這小丫頭指的自然是尹瑉瑉,五年前西盡愁誤闖黃泉巷,差點就被尹瑉瑉一鏢給射死。

常桐這時才徹底酒醒,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敵人。轉身想逃,剛一跨步卻突然停住了。他不能逃出去,因為門外都是千鴻一派的兄弟,他的手下,絕對不能讓他們看了自己的笑話!

怎麽辦?硬鬥自己絕無勝算。常桐慢慢扭頭,突然瞥到了身旁嶽淩樓。自知鬥不過眼前這個來曆不明的男人,就把目標移到了女人身上。常桐猛一用力,把嶽淩樓的手反擰到背後,掐住他的脖子威脅道:「你不想看著她死,就乖乖聽我的話!」

這種不入流的作法,怎麽看怎麽像狗急跳牆。西盡愁半眯起了眼睛,堂堂千鴻一派的總舵主,多麽風光的名號,怎麽老是使這些卑鄙的手段。如果千鴻一派再多在他的手裏呆幾年,幾十年的基業就要毀於一旦了。

「那你殺了他好了。」西盡愁一點也不心痛地說。隨即又看著嶽淩樓,補上一句:「不過你放心好了……因為我會在你的屍體旁,寸步不離,直到今晚。」

西盡愁狡猾地笑笑,這句話隻是玩笑話罷了。他不會讓嶽淩樓死的,無論是因為要找出尹瑉瑉的蹤跡,還是尹昀最後留下的那一句話。而他這麽說的意思就是要告訴嶽淩樓:自己的事情最好自己解決,不要老是麻煩別人,也別指望他出手幫忙。

常桐的三腳貓功夫,嶽淩樓一點也不放在眼裏,他隻是非常不爽西盡愁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暗下決心,總有一天要把他的笑臉給撕爛,讓他哭著跪在地上哀求自己那才解氣。

「你拿我是威脅不了他的……」嶽淩樓表情淡漠,仿佛在好心勸說常桐放棄這種無聊的作法。但那一瞬間,從嶽淩樓眼底流露出的寒光卻讓西盡愁都愣了一下。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前一秒還笑臉相迎,下一秒就揮刀奪命。在最沒有防備最不經意的時候取走別人的性命。究竟怎麽才能做到這一點?

沒有多餘的思考時間,嶽淩樓翻身擺脫常桐的挾持,利落地把常桐的後腦按到了牆上,五指扣住對方的麵頰,常桐的嘴被死死封住,甚至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更不可能喊救命了。

因為驚懼和憋氣,常桐的雙眼猛然鼓了出來。怔怔地瞪著嶽淩樓,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突然喉管一涼,一隻金簪穿透了他的頸項。

翻身,拔簪,破喉。

這三個動作協調到仿佛經過了成百上千次的練習。一定是早有預謀的!從一開始嶽淩樓就打算要了常桐的命。西盡愁背脊一陣寒意竄上頭皮,如果猜得不錯,不僅是常桐,甚至連自己都被他算計在內了。

眨眼過後,常桐就已咽氣了,他死前連一聲也未能叫出來。

西盡愁呆在原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眼前這個不過十多歲的少年,殺起人來竟是如此狠毒,連眼睛也不眨一下。隱藏在他纖弱外表之下的,究竟是怎樣的一顆心?

「為什麽殺他?」西盡愁的心冷了,連同聲音也一同冷了下來。

「因為你不殺他。」嶽淩樓回答地理所當然。他把金簪從常桐的脖子裏拔了出來,擦幹淨血跡,再次插入發髻中,凶器就這樣消失了。沒有人會去搜他的身,然後發現那異常尖銳可以輕易置人於死地的發簪。

「他一定要死?」

「他一定要死。」

「你可知道現在門外都是千鴻一派的人?」

「我知道。」

「那你現在殺了他,又怎麽逃出去?」

「這句話應該問你自己。」

「為什麽?」

嶽淩樓沒有回答,隻是對西盡愁笑,笑容深不可測。他從腰帶裏抽出一把匕首,對準了常桐的脖子,那裏有一個深孔正在不斷向外湧血。刀尖在那個位置上狠狠刺下,喉嚨上的傷口瞬間被割大。

西盡愁解說著嶽淩樓的做法:「這樣所有的人都會以為他是被匕首殺死,而不是被一根金簪……」

「如果一個劍客殺人的凶器是女人的簪子,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嶽淩樓回頭,來到西盡愁身邊,揚一揚下巴接著說,「你說是不是,殺死千鴻一派總舵主的凶手西盡愁?」

所有的事情,西盡愁全都明白了,嶽淩樓是要自己當他的替死鬼。

「現在隻要我大叫一聲,外麵的人就會衝進來。他們看到這樣的景象,不用我解釋,都會認為是你殺了常桐。」

西盡愁苦笑著說:「的確如此。」一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青樓女子,一個是浪跡江湖的冷血劍士。凶手是誰,不是一看就明白了麽?

「你認為憑外麵那幾個蝦兵蟹將就能擒住我嗎?」

「你錯了。」嶽淩樓抬眼道,「不是憑外麵那幾個小角色,而是憑一句話……」

「話?」西盡愁不懂嶽淩樓的意思。

「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恍然大悟,西盡愁再次歎氣,無奈地看著嶽淩樓道:「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你吃得死死的了。」

西盡愁必須留在嶽淩樓身邊,如果嶽淩樓不出這門,按照約定自己也不能出去。那麽千鴻一派的人闖進來後,無處可逃的自己隻能乖乖束手就擒。這一切都被他計算地分毫不差。

「你會不會很累啊?」西盡愁朝嶽淩樓皺眉。費那麽多的心思去計劃一件罪惡的事情,又費體力又費精力。

而嶽淩樓不說話,隻用他那傾國傾城的笑臉作答。遺憾的是西盡愁此時並無心欣賞眼前的絕世美景,隻覺得那種笑容底下隱藏著的是寒徹人心的狠毒。就像是一劑毒藥,先讓人上癮,然後再慢慢置人於死地的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