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 26 章

西盡愁把嶽淩樓放到一張碧色的竹榻上,然後活動了一下肩和手臂後:「你真該減一下肥了,抱你把我手都抱酸了。」

嶽淩樓沒好氣地對他翻白眼,不答話。

西盡愁淺淺一笑,走到窗邊,窺視了窗外一眼,見尹瑉瑉和歐陽揚音已經走遠,才稍稍放下心來,教訓嶽淩樓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我們兩人的命都算是撿回來的。一個尹瑉瑉就已經夠難應付的了,再加上一個歐陽揚音……你想找死也不用把我拖下去墊背吧……被你害慘了……」

嶽淩樓低下頭,望著手邊竹榻上細細的花紋不說話,他也知道在剛才那種情況下,自己還說出要取下尹瑉瑉右手那種話的確是太衝動了。但是,當他聽到尹瑉瑉向著自己吼道說『西大哥,你要被他騙到什麽時候才知道』的時候,卻無法抑止住心中的恚怒。

「西盡愁……」嶽淩樓低聲說道,「你不認為你太蠢了嗎?我會和你在一起隻是一個交易,現在耿原修已死,那個交易已經不成立了。我們之間還是重新劃清界線比較好……對你,對我,都會比較好……」

西盡愁靠在窗邊,抱著手臂緩緩說道:「你就這麽討厭我嗎?但我覺得我對你還有些用處……至少在歐陽揚音要殺你的時候還能幫你擋一擋……」

「如果沒有你,歐陽揚音也不會殺我吧……」嶽淩樓截斷西盡愁的話,低聲說著,「如果沒有你……尹昀就不會死……尹昀不死,尹瑉瑉也不會殺耿原修……耿原修不死……我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原來到頭來,全都是我的錯了嗎?西盡愁苦笑著,「原來你什麽都知道了?」西盡愁指的是賀峰要尹昀逼出自己的這件事情。

嶽淩樓道:「至少我在出任堂主之前,一直是在賀峰堂下的人。」雖然這件事情賀峰並未向嶽淩樓提及,但是他手下的劉辰一早就向嶽淩樓泄了密。

西盡愁道:「即使這樣,你應該還是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吧……」

嶽淩樓抬頭問道:「什麽?」

西盡愁道:「尹昀的遺言——他替賀峰留給我的一句話——小心嶽淩樓。賀峰一直是在防著你的,也一直是在利用你……」

「是嗎?」嶽淩樓淡淡道,「我也從未想過要他相信我,我也隻是在利用他而已,如果不是他我也在天翔門裏待不下去……」

「但是你還是輸了……你以為你能夠鬥過他們嗎?現在你除了躲在這裏以外,還能做什麽?你有沒有想過,即使有一天,你滅了天翔門滅了耿家,又能怎樣?你又能夠得到什麽?」西盡愁頓一頓後說,「放棄吧……要除掉一個門派本就不是你的力量可以辦到的事情……」

嶽淩樓冷冷笑著,眸子裏透著讓人心痛的悲傷,「可是他卻辦到了……他能夠滅了我們嶽家,你要告訴我說他能夠做到的事情,我卻無法做到嗎?難道你就叫我這樣放棄嗎?」

說到這裏嶽淩樓停住了,心想:西盡愁,有一件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朝廷已經注意到這件事了,隻差一點,隻差一點就可以徹底封了耿家所有的產業,封了天翔門。使嶽家的沉冤得以昭雪,使父母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西盡愁,你聽好,我會乖乖跟你進這片篁竹林並不是打算躲起來……」嶽淩樓字字清晰地說道,「來到這裏,我就想隻知道一件事情!」

西盡愁有些愕然,問道:「什麽事?」

「我想知道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第三隻七刃鏢。」

嶽淩樓的話如同利針一般刺入西盡愁的鼓膜,不禁讓他皺眉,他已經知道可以猜到嶽淩樓下麵要做的事情了,但還是問了一句:「你想怎麽做?」

嶽淩樓緩緩道:「開棺驗屍……」

都說『毒行天下』的尹昀身上藏著七十六種暗器,當這七十六種暗器同時向一人發出時,此人必死無疑。當日尹昀在西盡愁的眼前自殺,但西盡愁隻是匆匆葬了尹昀,哪想得到要去數他身上的傷口。

當日西盡愁沒做的事情,現在嶽淩樓要來做。如果尹昀身上隻有七十五道傷口,那麽就說明七刃鏢並不在尹昀的手上,換句話說早在兩年前就有人從尹昀那裏得了七刃鏢殺了唐易;如果尹昀身上有七十六道傷口,那麽這世上的七刃鏢就不隻兩隻了。

在開棺以前,嶽淩樓認為隻有這兩種可能性存在,但就在西盡愁把棺木揭開的那一瞬間,他卻看到了第三種可能性——空棺!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西盡愁不能相信眼前出現的一切。

嶽淩樓的驚愕程度一點也不亞於西盡愁,低聲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我也不認為他會那麽輕易死去……」

「當日是我親手把他葬下的,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入骨三分,那種情況下不可能有人還能夠活下來!」

是啊,隻要是見過尹昀死相的人都不可能相信他能夠活下來。但是,這棺木的的確確是空的,那麽尹昀的屍體究竟到哪裏去了?更或者,他根本就沒死……

雲南興和城劉府,現在是千鴻一派暫時的總舵,常氏兩子都暫居於此。幾日前,他們在城中的一家客棧裏邂逅了耿奕,才得知天翔門裏出的事情。現在,最令他們掛心不已的就是嶽淩樓的下落,不過聽說有西盡愁跟在身邊,又都稍稍放下心來。

絲毫沒有嶽淩樓消息的耿奕也留在了劉府,他本想叫常楓派人幫他打聽嶽淩樓的下落,但常楓卻認為此事還是不要太大張旗鼓比較好,畢竟嶽淩樓來到雲南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如果他們大肆派人搜尋,反而會泄露了嶽淩樓的行蹤,驚動天翔門的人。

本想就這樣讓嶽淩樓不動聲色地躲起來,待他傷好以後再做打算。但是,不久之後突然拜訪千鴻一派的兩個人卻打破了常楓原本的計劃。沈重元和江城帶來了天翔門門主的手諭,要讓千鴻一派幫忙把嶽淩樓給搜出來,送回杭州聽候發落。

千鴻一派早已從屬於天翔門,所以天翔門發出的命令他們自是不能違抗。不過令常楓常枰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為什麽天翔門的人會這麽快就知道嶽淩樓來雲南了?

沈重元和江城送完手諭以後都沒有離開,而是暫時安住在劉府內,按照賀峰的意思,是要他們倆押解著嶽淩樓一起回杭州。現在天翔門的人就在身邊看著,就算常楓想耍什麽花樣也耍不出來了。

不知不覺中,一天時間又已過去,常楓的房間內幾隻蠟燭正熒熒地閃著光亮,昏黃的光線照在耿奕的臉上。

「是我說的……」耿奕低頭淡淡對常楓說道。

常楓輕歎一口氣:「的確,除了你以外,我再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可是,我當日怎麽會想到江城會再回天翔門呢!」耿奕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他殺了耿芸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實,那種情況下,我本以為他是跟我同一條船上的人,然後讓他和我一起去雲南找嶽淩樓,怎麽想到他竟然還敢回到天翔門去……說出了嶽淩樓的行蹤……」

現在再說這些話已經沒有用處了,這也不是追究誰是誰非的時候。常楓平靜地說道:「現在你打算怎麽辦呢?沈重元和江城一來,隻怕劉府也不再是你該呆的地方了。」

協助嶽淩樓逃跑這件事情如果追究下來,耿奕責任難逃,他也算是半個逃亡之身。常楓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就是讓耿奕在還沒被天翔門的人發覺之前,快點離開這裏……

同一時間,劉府的另一間房內,常枰也在與一個人私談。

「沈先生你這次來得還真是好啊……」常枰能夠順利混進千鴻一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沈重元在背後幫著他隱瞞圓場。天翔門雖然勢大,但是和朝廷比起來卻不值一提。沈重元會選擇幫常枰做事,就是屈服於朝廷的勢力之下。他心裏明白如果朝廷插手進來,天翔門的氣數恐怕將盡了。

聽了常枰剛剛說的那句話,沈重元有些不解地問道:「不知道常公子口中所說的『來得真好』是什麽意思?」

常枰打開折扇,悠然說道:「沈先生大概還不知道吧……除了嶽淩樓以外,還有另一個逃犯就在這劉府之內……」

沈重元聽常枰這麽一說,愕然道:「難道是耿奕?」

常枰微微頷首道:「沈先生果然是聰明人。」

其實當初會把耿奕留在劉府內,就是常枰一再堅持的結果。耿奕是天翔門南堂的堂主,管的就是這海運的事情,花獄火的走私,當然他是最清楚不過的。常枰怎麽能眼睜睜地放走這麽大一個證人兼犯人呢?隻是以他現在的身份不便出麵逮捕耿奕,但是沈重元今日的突然到來,卻使他正好可以借了天翔門的力量把耿奕抓住,再逼出花獄火走私的線路和地點。

沈重元道:「你要我出麵把耿奕抓起來?」

常枰道:「隻怕你動作再不快一點,他就跑了……」

篁竹林內的竹樓處,西盡愁憑欄望著不遠處尹昀的墳塋,那是幾個月前他親手建起來的,但又在幾日前親手挖開,並且看到了一個最令人費解的事實。這一切事情到底目的何在?西盡愁歎了口氣,他想不明白。

「在想什麽?」轉過頭看了一眼安靜地坐在一旁的嶽淩樓,西盡愁淡淡地問道。

自他們來到這篁竹林,幾天時間又已過去,並且過得很平靜,但是這都隻是表麵現象罷了,其實他們兩人心裏,都能隱隱預感到,真正的巨浪馬上即將掀起。

良久,嶽淩樓的嘴唇才翕動了一下,緩緩說出一個他已經想了幾日的事情,這個事情如果不問西盡愁,恐怕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我在想……七刃鏢到底是什麽?」

江湖上早有傳聞說七刃鏢鏢身銀白,手掌大小,周圍分布著七個造型各異的鋒口,可以一瞬間發出數次攻擊,使被鏢擊中之處筋骨俱毀。但是真正見過這種暗器的人隻有它的使用者和死在它威力之下的兩種人罷了。

「真的想知道嗎?」西盡愁的眼神看上去很淡漠,突然襲來的夜風把他黑色的外衣撕扯地獵獵作響,竹林裏又是一陣不絕於耳的沙沙聲。

嶽淩樓伸手捋順了被刮亂到臉龐的青絲,點了點頭:「你要告訴我麽?」

「可以告訴你一部分……」西盡愁笑了一下,「七刃鏢可以在一擊之內連續發出六次攻擊……」

「六次?」嶽淩樓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

「第一刃破皮,二三四刃割肉,五刃剃骨,六刃碎骨……就是這六種攻擊。」西盡愁頓一頓後說道,「一年前唐易就是被七刃鏢鎖斷頸骨而死的……」

「還有第七刃呢?」嶽淩樓緊接著問道。如果隻有六刃的話,為什麽會被稱為七刃鏢呢?

「這個……你自己就去想吧,其實也不難。」

「如果有了淩樓的消息,你就告訴我一聲吧。」這是耿奕退出常楓房間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常楓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心裏卻知道耿奕這一走便再難遇上,即使查出了嶽淩樓的行蹤,要告訴他又談何容易。但是還是不忍心拒絕這唯一的要求,畢竟他那種強烈的想想知道嶽淩樓消息的心情,常楓自己也是能夠感受到的。

就在耿奕闔門而出,還沒走到百步的時候,他的心髒突然一陣劇烈地收縮,隻因為一柄冷劍在不知不覺中架上了他的頸項。

「果然是你!」那持劍人冷冷地說道,握劍的手垂了下來,劍尖指向地麵,江城有些失望,「如果那晚我早知道嶽淩樓殺了耿原修,而你又帶嶽淩樓逃走,我就不會救你。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幫你的殺父仇人逃走。跟我回杭州吧,接受你應得的懲罰。」

耿奕看著江城,斬釘截鐵得說道:「殺耿原修的人……絕對不是嶽淩樓。」即使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嶽淩樓殺了耿原修,耿奕也絕對不會相信。如果不是嶽淩樓,隻怕耿原修早已在幾年前就被耿奕親手殺了,沒有人能夠比耿奕更清楚嶽淩樓是如何希望耿原修活著。

江城道:「那你認為凶手到底是誰?」

耿奕道:「我不知道。」

江城又問道:「那你知道什麽?」

「那你又知道什麽呢?」耿奕苦笑著回答,「你知道他對淩樓做的事情嗎?他對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人做的事情……你又怎麽會知道……」

江城好像還想再說什麽,但是一陣急遽的腳步聲卻從四周響起。還不等他倆弄清楚狀況,下一秒,耿奕和江城就已經被團團圍住了。然後有一個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雙手負在身後,沈重元就這樣站在耿奕麵前,低低地下出命令:「把這個叛徒給我拿下!」

叛徒?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叛徒。耿奕抵住劍萼的拇指猛地向上一頂,頓時一道青光出匣,在這黑夜之中幻化出一道強烈的光線,劈開了朝他襲來的兵器和人群。要逃出去,必須要逃出去,見不到嶽淩樓,耿奕死不瞑目。

「你投降吧!」混戰中江城出劍朝耿奕攻了過去,江城的話夾雜在一片利器撞擊的鏗鏘聲中,「這樣下去你一定會被亂刀砍死的!回名劍門認錯吧,門主是不會殺你的!」

耿奕突然飛起一腳,踢開了江城持劍的手腕,眼神犀利地狠瞪了他一眼。耿奕絕對不會回去,那天他私闖耿府私牢帶走嶽淩樓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放棄一切了,什麽少爺什麽堂主都已經不重要,隻要能夠讓嶽淩樓活著,其它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江城你竟然泄露了嶽淩樓的行蹤,害他再次陷入危險,竟然還能說出要我跟你回去這種鬼話!

耿奕背靠著牆壁,一邊化解著敵方的攻勢,一邊環顧四周想找空隙逃出去,不然再這樣耗下去,隻怕自己會體力不支而被擒住。突然耿奕隻覺眼前一花,沈重元一劍就朝耿奕的眉心刺了過來,耿奕下意識地一偏頭,手中的劍竟一時停了動作。霎時沈重元的劍尖已貼著耿奕的額跡刺入了牆壁,耿奕身形一偏,跌倒在牆角。待他重新握緊劍柄想要突圍的時候,驀然抬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眾劍所指,圍在中心!

沈重元一腳把耿奕踢趴在地,踩住他的右手再猛地向下一用力,隻聽耿奕悶哼一聲,劍卻已經脫手。耿奕恨了沈重元一眼,知道自己插翅難飛。沈重元陰騭地笑著吩咐手下人道:「現在把他給我抓起來……」

此語剛落,還不等手下人動一下,突然夜空中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道銀光,劃破氣流,直直朝沈重元的後頸窩飛來!那銀光宛如流星一般急速地滑落,即使有人看到了這道異樣的光線,但還來不及出聲,就見一注紅血從沈重元的後頸噴了出來。

短短一秒鍾,那銀光就已經貫穿了沈重元的整個頸項。剛剛還氣勢臨人的沈重元雙瞳逐漸失去焦距,雙手有些僵硬地緩緩向上抬起,捂住血如泉湧的喉嚨,喉間發出的『呃』還不及完整,就直直地向前倒下。

眾人皆瞪大了雙瞳,事情發生得實在太過突然,他們都下意識地轉過頭,望向那銀光飛來的方向。就在這一瞬間,耿奕突然提劍翻身越上了屋脊,幾個飛身就已經不見蹤跡。

剛剛沈重元遇襲的時候,耿奕什麽也沒看到。但就在沈重元倒下後,他卻發現不遠處的一棵參天木上一個黑影倏然躥走,隨即沒入一片深黑的夜色中。

無論怎麽,終於順利逃出來了。想到這裏,耿奕舒了一口氣,突然感到額跡傳來涼涼的感覺,伸手一摸,才發現剛剛被沈重元的劍劃破的地方已經流出血來。如果不是那個黑影的突然出現,隻怕自己現在已經被眾人擒拿住了吧。耿奕暗忖著那黑影到底是誰呢?無論是速度還是手法,剛剛那一擊的確是無懈可擊。那樣厲害的人,出手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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