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 27 章

沒有人能夠想到沈重元會在這個時候這麽被人殺死,常枰擠入人群,查看著沈重元的傷口。外表看來那隻是一道兩寸多長的口子,但把手指探入一摸才知道,皮膚和肌肉之下的頸骨全都已經碎成粉末。能造成這種傷口的凶器,想來想去也隻能想到一種而已,就是——七刃鏢。

常枰摩娑著手指,蹙緊了眉頭,一語不發地站了起來。江城緊接著蹲了下去,隻在沈重元屍體的頸項周圍按了按,就跟著陷入了沉思……

類似的屍體江城在一年前就已經見過了,那是天翔前門主——唐易的屍體,同樣的死法,同樣的凶器,甚至就連傷口也在同樣的位置……難道,凶手會是同一個人嗎?

幾日以後,篁竹林內。

熹光透過篁竹枝葉的縫隙灑落下來,西盡愁站在闌幹處深吸了一口氣。都說早晨的空氣是一天中最清新的時候,此話一點也不假。管他什麽圈套,管他什麽詭計,既然災禍還沒有到來,現在還能有如此的平靜,就不要太自尋煩惱了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至少西盡愁現在是這樣認為的。

「你今天想吃什麽?」西盡愁走到嶽淩樓的床邊,驀然撩起紗幔,陽光便一擁而入地照到嶽淩樓的睡臉上。大概是不習慣這突然襲來的光線吧,嶽淩樓的眉頭緊緊皺了一下,一直未敢睜眼,隻是訥訥地說了一句『討厭』便翻過身,把臉埋入薄被中,蜷縮成一團。

「喂,你說話啊,你到底想吃什麽?」看著像一隻懶貓一樣不肯起床的嶽淩樓,西盡愁跳上床,把嶽淩樓的臉從被子堆裏麵刨出來,捋順貼在他臉龐上的柔絲,順便也偷偷摸了摸嶽淩樓睡得暖乎乎的臉頰。

「我不是說了你討厭嗎?」嶽淩樓把西盡愁的手揮開,使勁拽了拽被子,蜷縮成了更小的一團。

「你不想吃飯,難道要我也陪你一同餓著?」西盡愁見軟的不行,就開始來硬的了。一手托起嶽淩樓的後背,一手放到嶽淩樓的腿彎處,然後『嘿咻』一聲後背猛地向上一抬,嶽淩樓就已經連人帶被子一起被抱下了床。

「你這隻下三爛的臭蟲!」嶽淩樓低喃一句,把頭埋到了西盡愁的臂彎裏,像一隻見光死的生物一般始終不肯睜眼。

西盡愁笑道:「我是臭蟲,你是懶蟲,我們倒是天生一對。」邊說著,他已把嶽淩樓放到了竹榻上,伸手去扯裹在嶽淩樓身上的被子。

「放手,你再拉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嶽淩樓被西盡愁這麽一鬧,已經睡意全無,猛地坐了起來,瞪著西盡愁吩咐道,「去把我的衣服拿來。」

西盡愁邪邪一笑,從竹榻邊扯過一套衣物丟在嶽淩樓的身上說:「穿吧。」

嶽淩樓把衣物翻了翻,隻見是一套淺紫色的薄紗長裙,頓時火氣上升,抓起來向西盡愁扔去道:「你這變態!要穿你自己去穿!」

「唉呀呀,我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選出來的,你就這麽不領情啊?」西盡愁抄手道,「你的衣服早就髒得不能見人了,我的衣服怕你嫌臭,尹昀的衣服又怕你嫌難看,隻有瑉瑉的衣服……還勉強可以。當日我們在興和城翠微軒的時候,我見你穿女裝不是穿得滿高興的嗎?怎麽現在又……」

「反正我不穿。」嶽淩樓裹著被子,坐在竹榻上,看著西盡愁,「你去把我的衣服洗幹淨,然後晾幹了拿來給我。」

「你還真把我當成仆人用啊!反正洗衣服這種事情我是幹不來的。」西盡愁撇撇嘴道,「不過倒是還有另一個辦法……」說到這裏時西盡愁故意停了停,走到嶽淩樓身邊坐下,把那套紫衣再次放到他的手上道:「我們可以去城裏再給你買幾套衣服,不過前提是你得先把這套給穿上了,不然我可不想抱著一個裹著被子的人去逛街。」

「你要帶我出去?」嶽淩樓眯了眯眼睛問。

西盡愁微笑著點了點頭:「這幾天在這裏不是吃竹筍就是喝酒,再呆下去就算不會營養不良也會給悶死。你不想出去玩玩嗎?」

是啊,不僅是西盡愁,嶽淩樓也覺得自己實在是要被悶壞了,於是淡淡笑道:「好吧,這次就算便宜你了——把臉轉過去。」

「知道知道。」西盡愁聽話地轉過了身,有些不滿意的低喃道,「反正你的**我都看過很多遍了,你還害什麽羞啊……」

話說到這裏,就聽見『咚』的一聲,西盡愁隻覺後腦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頓時有些眼花繚亂,低頭一看,竟是一隻銅鑄的香爐。

「喂!你太狠了吧,這個可是會砸死人的!」西盡愁剛一轉頭,就見一遝被子又朝自己的臉飛了過來。

「沒想到你這個人,不僅臉皮厚,而且腦殼也挺硬的啊。」嶽淩樓一邊笑著,一邊扣起了衣扣。待西盡愁把被子拉開以後,嶽淩樓早已經更衣完畢了。

「速度真快啊……」西盡愁的語氣裏有些無可掩飾的遺憾,「不過,總覺得還是差了點什麽……」

嶽淩樓抿嘴淡淡一笑,打開放在手邊的妝奩匣,架起一麵青鏡後說道:「是還少了一點顏色吧……」說完取出一隻騾子黛,交到西盡愁手上。不用明說,西盡愁就已經知道嶽淩樓是想讓自己幫著他化妝呢。因為嶽淩樓右手掌骨有四根已被截斷,到現在依然無法自如地活動,所以描眉這種事情隻好交由他人來代勞了。

可是,幾個時辰過去了,由熹陽初升已經到了日上三竿。雖然嶽淩樓也知道要西盡愁做這種事情是有點難為他,不過他花的時間未免也太長了一點吧。嶽淩樓的耐性已經被耗費得差不多了,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到底好了沒有啊?」

「好了好了。」西盡愁說完把青鏡舉到嶽淩樓的眼前,問道,「怎麽樣?還可以吧。」

嶽淩樓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又挑起眼斜睨了一眼西盡愁,半晌說出了一個字:「好……」

一聽到說『好』西盡愁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是落下來了,應和道:「是吧是吧,我也覺得還不錯呢。」

「什麽還不錯!」嶽淩樓左手一揮,把西盡愁打翻到一旁,大聲吼道,「是好醜啊!你這個笨手笨腳的混蛋!竟敢把我的臉弄成這個樣子!」說完一手奪過西盡愁手中的青鏡放連環炮似的吵道,「滾吧滾吧你快點給我滾出去,我自己來,我用左手畫的都比你強,你這個笨蛋……」

於是就這麽一折騰,等到兩人準備就緒的時候,早就已經過了正午。

時節已入秋,氣候不似前段時間的酷熱,所以街上來來往往也有不少人走動。但西盡愁和嶽淩樓無疑是這街道上最顯眼的一對,先不提西盡愁的頎長俊朗,也不提嶽淩樓的嬌媚動人,就說這兩人的姿勢——西盡愁把嶽淩樓橫著抱起,嶽淩樓則摟著西盡愁的脖子。這種造型還能在街上晃來晃去,不引人側目是不可能的,還好嶽淩樓現在是女裝,不然就更加讓旁人匪夷所思了。

「我們進去。」嶽淩樓向路邊的一家酒店支了支下頦說道,「再這樣下去我會瘋掉的。」一路上,隻要有人敢看他們,嶽淩樓就用眼神狠狠地把別人的眼光給殺回去,左瞪右瞪把眼睛都給瞪痛了,於是嶽淩樓認輸了,找個館子坐下來,休息休息再作打算吧。

西盡愁一腳剛踏進酒店的門坎,卻聽見一陣爭吵的聲音,不想惹麻煩的他轉身欲退出來,嶽淩樓沉穩地說道:「進去。」

不為別的,隻為那爭吵聲中有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聲音,他想知道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已經來到這裏了。

西盡愁歎氣,輕聲勸嶽淩樓道:「你還是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嶽淩樓沉聲道:「不會有問題的。我們先進去。」

西盡愁無奈,隻好走進酒店,在門口找了一張空位坐下。這時剛剛與掌櫃爭吵中的黑衣長發男子猛地一拍櫃台,顯然是出離憤怒了,隻見他一把抓過掌櫃的衣領,叱喝道:「你最好給我聽清楚!我不是不給錢,隻是暫時欠著而已!」

聽到這裏,嶽淩樓暗想:還以為是什麽事呢,沒想到是沒錢了。於是失聲笑道:「我還從未見過有人吃霸王餐可以吃得這麽囂張的……」

「你說什麽!」一聽到身後有人戲謔,那黑衣男子猛地轉過了頭,這一轉頭,連西盡愁也認出了這個人了,暗歎一句:「哎呀,怎麽會是他……」

嶽淩樓笑得更開了,對那掌櫃的說道:「老板,這位公子的飯錢我們付了。」

掌櫃的見有人解圍,連連道謝。倒是那黑衣男子一直怔怔地盯著嶽淩樓看,看得眼睛都要脫窗了。一來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上嶽淩樓,二來他沒有想到嶽淩樓會穿女裝,所以呆了很久,才訥訥吐出兩個字:「淩樓……」

嶽淩樓頷首道:「想不到連你也認不出我了……少爺。」

一聽這話,耿奕更是確定了眼前這宛若謫仙之人正是自己找尋已久的嶽淩樓,於是一個箭步衝到嶽淩樓的身邊,手掌拂過他散發著幽幽香澤的臉龐,完全已經意識不到旁邊西盡愁的存在了,喃喃道:「真的是你……淩樓……我終於找到你了……」

嶽淩樓淡淡應了一句:「是呢……還好你平安無事……」

當日從耿府私牢逃出後,在杭州城西遇到尹瑉瑉的襲擊,情急之下嶽淩樓隻得把昏迷的耿奕掀翻下山坡,卻沒想到現在兩人又在這裏遇上了。這時耿奕才突然想起江城說嶽淩樓已經受了重傷,驀然伸手抓住嶽淩樓的手,想看看他的傷勢如何,但伸出的手卻被西盡愁用筷子『啪』一下打飛。

「你幹什麽!」耿奕滿臉憤怒朝西盡愁喝去。西盡愁丟下筷子,淡淡笑道:「不幹什麽,就想告訴你最好不要亂動他的傷口,這是基本常識……」

一開始隻是想帶著嶽淩樓出來散散心而已,沒想到半路上竟然會把耿奕給遇上了。西盡愁自是心裏有千萬個不樂意,想把耿奕給攆走,但嶽淩樓卻和耿奕是越談越開心,兩個人就坐在酒店裏東拉西扯,也沒聽到談什麽正經事,太陽就已經落山了。

上下眼皮快要和在一起的西盡愁單手托腮,一邊打著阿欠,一邊斜著眼看越來越深的夜色,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我們到底還要在這裏呆多久啊?」

「反正已經這麽晚了,我們就在這裏住一晚吧。」耿奕好像不知道西盡愁對自己有多不滿意,欣然提議道。

西盡愁下意識地重複道:「我們?」

耿奕微笑著點點頭,然後用手指畫了個圈,意思是說:「就是我們三啊」。

西盡愁不說話了,隻在心裏嘀咕道:「這叫什麽人?你吃我的也就算了,居然還想住我的,倒也不是怕費錢,就是你這個不識相的家夥竟敢來破壞這麽美好的兩人空間。」

嶽淩樓饒有興趣地看了西盡愁一眼,嬌笑著對耿奕說道:「這樣也好。」

什麽叫這樣也好,連你也跟他一起來氣我。西盡愁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著嶽淩樓。而嶽淩樓淺笑著狡猾地把眼神飄來飄去,反正一開始他出篁竹林的時候就沒有打算要回去,拖一天算一天,即使隻是呆在這個小鎮子上,消息也遠比在那個竹林裏靈通多了。

西盡愁無奈地起身,念著「好吧好吧,怕了你了」,轉身向櫃台走去,告訴掌櫃的他要開三間房。但是那掌櫃的一臉抱歉地說道:「可是小店隻剩下兩間空房了啊……」

兩間?西盡愁回頭望了望嶽淩樓,再望了望耿奕,嘴裏一邊『嘖』著,一邊暗忖道:「兩間就兩間吧。隻要呆會兒我先抱著淩樓進房,那耿奕也隻能乖乖地到另一間房去睡了。」

掌櫃的笑著應了一聲,拿出一大串鑰匙走出櫃台。西盡愁剛想去把嶽淩樓抱起來,可腳步還不及邁開,耿奕就已經快了一步出手,一把把嶽淩樓抱入懷中,走到西盡愁身邊道:「走吧……」

那掌櫃的說了一句:「客官請跟我來。」就走到前麵去了,耿奕尾隨其後,一點沒有發覺身後西盡愁的兩隻想要掐死他的手。

掌櫃的帶著三人進了一條廊道,廊道兩邊是對對相望的客房。掌櫃的打開了走廊盡頭的兩個房間,然後點頭哈腰地退下。耿奕用膝蓋抵開一扇房門,然後把嶽淩樓放到了床上,西盡愁也跟著走了進去。

於是,嶽淩樓坐在床上,耿奕坐在床邊,西盡愁抄手站在床邊,三人就是這樣分布在房間裏的。耿奕扭頭看了西盡愁一眼,咳了一聲後,指了指房門對麵的另一間空房說道:「嗯……那裏還有一個房間。」言外之意就是叫西盡愁到那個房間去睡。

而西盡愁隻偏頭看了一眼那間空房,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反問耿奕道:「你不過去嗎?」

耿奕起身道:「我為什麽要過去?」

西盡愁笑道:「你真的不過去?」

耿奕也抄起手,態度堅決地點了點頭,氣勢上先壓過了西盡愁。而西盡愁卻又邪邪地一笑,一邊朝嶽淩樓走去,一邊說道:「好。你不過去,我們就過去……」說著就欲伸手把嶽淩樓再度抱起。

耿奕看出了西盡愁的打算,飛起一腳踢開西盡愁的手臂,橫在兩人中間,有些帶怒地說道:「我不過去,他也不能過去。」

「唉呀呀……」西盡愁拍了拍衣袖上被耿奕踢髒的地方說道,「你這人未免也太□□了吧。怎麽不問問淩樓自己的意思?」

聽西盡愁這麽一說,一直在一旁偷笑的嶽淩樓朝兩人勾了勾手指。於是,耿奕和西盡愁都聽話地坐到了床邊,把頭支道嶽淩樓的唇邊,聽他到底要說什麽。嶽淩樓嬌笑道:「你們兩個……都,給,我,出,去!」

於是就這樣,兩個可憐的男人一起被嶽淩樓給攆出了房,並排站在另一間客房的門口,這時他們才發現了另一個新的嚴重問題——房間裏隻有一張床!

呆立了良久,耿奕才有些訥訥地說道:「我絕對不會跟你睡一張床的……」

西盡愁道:「你以為我想跟你睡一張床嗎?」

兩人對視一下,突然暴發出了一句話:「你給我去睡地板!」

這句話驚人整齊地同時發出,兩人再次對視了一眼後,又齊聲吼道:「你敢這麽對我說話!」

西盡愁和耿奕持續了一段時間的眼神互殺後,西盡愁突然讓步了,歎氣道:「你睡吧,我不睡……」

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耿奕始終對西盡愁有著防備的心態,於是半眯著眼猜測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趁我睡著以後,去偷襲淩樓?」

「我才從沒你那麽無聊!」西盡愁朝耿奕大吼過去。

現在嶽淩樓手腳都不靈便,就像是一隻被去牙又去爪的野貓,沒有半點保護自己的能力。如果在這個時候再遇到什麽危險,隻怕立刻就會一命嗚呼。西盡愁最不放心的人就是歐陽揚音,按理說雲南是紫星宮勢力最大的地方,作為紫星宮叛徒逃亡在外的歐陽揚音最不願意來的地方就是這雲南。那麽,為什麽她這次卻又偏偏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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