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小人難養也

世人都清楚的道理,柏厥自然也明了孝承帝的用意。要說他有無怨念外人無跡可尋,有跡可循的是,柏厥接了詔令也以雷霆之速迅速撤出京城雒陽,舉家遷到了柏氏故裏西平縣。

不就是宗家外戚嘛,不就是怕宗家坐大嘛,他柏厥沒了瓷器活照樣有金剛鑽!

一念起時,柏厥不禁又眯了眯眼,清臒的臉上越發露出清冷的光……

悄悄抬起頭的玉洛,望見的就是這樣即使眯了眼,也能感受到眼底閃著冷厲鋒芒的柏厥。時隔七八年了,表麵再平靜,恐怕也不能釋懷吧……當年的柏厥,可謂是崢嶸歲月,人生輝煌……

博士弟子出身的柏厥當年求學太學時已然成績斐然,在一年一度的射策考課中,便以射策甲科上第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官吏儲備的搖籃——三署,後又以三署郎中名士的身份入講禁中,侍講當時還是三皇子的孝承帝。

侍講禁中啊,那是何等的榮耀?七百三署郎不是誰都有這機緣的。柏厥不辱使命,在教學的同時,還兼職做了三皇子的外舅——把嫡女柏羽嫁給了後來成為太子的三皇子,成了皇室的宗家外戚。

這還不夠,柏厥前進的腳步剛剛邁過知天命之年時,又以忠孝敬慎和學識博達征拜為五經博士。

有了博士的頭銜,就相當於有了強有力的技術職稱。這就好比玉洛前世在大學裏上課,時常聽到係主任、副院長、院長的課一樣,公職之外身兼教學工作,可謂是公職教學兩不誤。究其原因,是他們都有著教授的身份背景。

而此時的姬氏漢朝,博士不僅是學識身份的象征,更是官秩六百石的朝官。五經博士本就稀缺,整個漢庭因《詩》、《書》、《禮》、《易》、《春秋》五經十四家設置了十四個五經博士,柏厥就是其中之一,自然物以稀為貴了。

博士一職本就官運亨通,一般十之八九均能超遷,柏厥就是由官秩僅僅為六百石的博士,一躍位居官秩為中二千石的九卿之首太常的。

博士一職的關鍵之處,還在於可以開門受經帶弟子,且還是門庭若市的那種趨之若鶩型。正可謂,上可以超遷加官,下可以廣授弟子,真正的進可攻、退可守。

如此一來,柏厥才底氣十足,列侯就封國,回西平縣開起了柏塢學廬,廣授門徒,很快便名聲大噪,七年多的時間裏,門生弟子就達八千餘人。柏塢學廬也隨之名聞天下。

望著這樣的柏厥,於退隱中又活出一片天地,無論曾經官至太常的他是如何的位極人臣,叱吒朝堂,玉洛都不得不承認,柏厥的忍功是何等的了得。雖是就封國,可照

樣為柏皇後積累了不容小覷的儲備力量……那些門生弟子可不就是未來的可用之才?

什麽朝代,人才都是爭搶的對象。柏厥開門授書,廣攬天下經學弟子,不僅揚名立萬,更重要的是,還為柏皇後,及太子一脈積蓄了一股未可限量的人才。

高手過招,就是要有長久的隱忍和若穀的虛懷。

玉洛不禁又悄悄瞄了瞄柏厥。

一身褐色散光綾做成的寬大襜褕雖非正式朝服,可穿在柏厥身上卻一絲不苟,連裏麵顯露出來的三重衣領都層次感十足,身姿挺拔的不似六旬老者,狹長眼眸裏掃過的清冷與洞悉,讓人依稀覺得他還是那個身在朝堂之上的太常,眾卿之首。

估計就是知道了柏厥開門授經,網羅天下士人,為的是那培植的目的,孝承帝也不能說什麽。因為柏厥扶持的太子一黨,還不就是未來的帝王?盡管有宗家外戚坐大的嫌疑,但好在離得遠不是?

柏厥就是在這鞭長莫及的西平縣,帶出了八千餘弟子門生。

……八千餘名啊,玉洛心中不由的感歎一聲,都趕上前世一所普通大學的人數了,這可是在人口還很少的古時代。就連尚未換牙的柏祖也得離開生母趙氏,回西平縣入學啟蒙。

一想到小媚男小小的年紀就遠離生身父母,玉洛憐惜之情頓時泛濫,眼光不自禁地就瞟向了柏祖。不料途中卻碰到了柏雍的傲慢目光。

要說柏塢內誰主沉浮的人是西平侯柏厥,那麽誰與爭鋒的,就當數季父柏雍了。

柏雍比玉洛還小兩歲,才十二,年齡上應該和柏塢眾郎君排齒序,但人家卻是名副其實的季父,是西平侯柏厥最小的幺子。雖是同齡人,但,玉洛愣是有種代溝的感覺。這不,玉洛還未來得及把憐惜的目光拋給柏祖,柏雍卻搶先開口。

“八姑子,怎麽又是你,禮法儀製豈可亂來!四郎君寧可向小戶庶民看齊,也要你喚他四哥,可見你女課上又溜號了不是?”言罷,又搖搖頭,老氣橫秋的長歎一聲:“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最後尾音拖的長長的,眼睛卻斜覷向了柏祖。

嘖嘖,還上綱上線了,還難養也?

尼瑪才小人難養也!

玉洛心裏惡俗地噴了句。

不就是說柏祖是小人嘛,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才剛離了尿床沒幾年,竟然有臉說人家是小人!我呸!

這可怨不得玉洛腹誹他,玉洛才來不久後,便聽柏超偷偷說過季父柏雍八歲時還吃乳婢的奶、九歲時還尿床的事兒,柏超說時還四下裏查看,生怕叫人聽了去。

就是這

麽個才斷奶沒幾年的小人,卻擺出一副長輩的嘴臉,腆著臉說別人是小人,還有那說女子與小人時的貶損口氣,玉洛聽了能不反胃,能不鬱悶,能不有……代溝嘛!

小媚男更是躺著也中槍啊……

玉洛在心裏長歎一聲:柏雍這個小屁孩,一點也不好玩!

縱然反感的掉了一地雞皮疙瘩,輩分上人家柏雍也是眼前眾位郎君難以逾越的,禮節上就更是眾孫子女難以逾矩的了。都被人點了名,睽睽眾目之下,玉洛也不好再裝隱形人,於是上前幾步,低頭施禮。

“八姑子見……見過季父,季父安,季父教訓的是,剛才都是八姑子的錯,怨不得四兄,八姑子會謹記季父的教誨,學好禮節儀製的。”些許抖顫的聲線裏有股呆呆之氣,聽著既不舒服還悶堵。

言罷,玉洛又愣愣的朝向柏雍,叉手平舉過頭,垂首深施一禮,躬身下拜時卻又是一副很端莊、很淑女的姿態。

裝傻還得繼續裝,但淑女的樣子也得做。

看著麵前伏低做小的八姑子,柏雍臉上露出極滿意之色。但轉頭卻發現柏祖臉上顯出的一絲不屑來。

頓時,誌得意滿的柏雍臉色隨之一變,小鼻孔裏老大人似的重重一“哼”,斜睨著柏祖涼涼的道:“哎,八姑子倒是虛心的很,可有人卻是有不同的看法,是不是呀,柏祖?”

這個柏雍真是太不可愛了,死揪著“小人”不放,還有完沒完!

玉洛暗自替小媚男捏著一把汗。

她方才那麽快的回複柏雍,就是為了避開他的繼續糾纏。哪知還是叫他纏上了柏祖。

場中眾位郎君都微微側頭,目光憐憫地投向了柏祖。西平侯柏厥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眯了眼也看向這個他的最小孫子。

但見小媚男一掃剛剛的不屑之色,鼻子挺挺,雙眸閃閃,啟檀口,吐童音,長袖飄飄地上前施禮道:“八郎君柏祖見過季父,季父安!季父說的小人可不就是柏祖?祖兒今年才七歲,尚未換齒,正是難養之時,就是今兒早膳吃的飯食都還未克化,可見是……”

話未說完,柏祖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通紅,大有便秘之感。

不好,小媚男要出狀況!

玉洛這邊剛剛擔了一句心,那邊柏祖便不出意外地“噗”、“噗”兩聲!

霎時,場中一片靜謐……

悠悠地吐了口氣,柏祖似極舒服的咧了咧嘴角:“嗯……這下好多了,今兒的飯食還真不好克化。”側過身又衝柏雍飄然一禮:“季父說得真是至情至理,小人真乃難養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