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探子
她答應了。
陳穀雨的腦子一下子變得空白,隻回蕩著這四個字,如寂靜中的雷鳴,一次次地轟擊著他的心。剛才還在暗恨自己的莽撞,擔心會不會惹得她生氣,但是……結果是她真的答應了。
“為什麽呢?”
陳穀雨疑惑,不解,最後卻全部化作了喜悅。他微微低著頭,唇角蕩漾出一絲微笑,心裏想著,“我是不是喜歡她了?但她肯定不會喜歡上我吧,畢竟兩人差距那麽大……那她為什麽要答應呢?……或許隻是禮貌?”
陳穀雨的表情時喜時悲,不斷糾結,最後長歎了一聲,一頭倒在了那溫暖的床上。
像是一個懷春的少年……
此時,外界已經蒙蒙亮,而陳穀雨翻來覆去依舊沒有睡意,腦袋裏胡思亂想著。
這就是少年,看到漂亮的姑娘就喜歡,沒有絲毫的顧及,會因為一個回應而欣喜半天,也會因為一個猜疑而徹夜不眠。但這就是青春啊,是一個少年最燦爛最耀眼的時光。
————
等到太陽升起,晨光漸漸灑滿了這座曆經數百年歲月洗禮的古城。而自第五道起,那大片大片的區域也隨著早晨的到來漸漸地熱鬧起來了。
長安大道十三,前四道是皇家,官員所居之處,雖然隻有四道,但其麵積卻與後麵那九道相仿。其中府邸各自繁華,占地麵積很大,庭院眾多,假山流水時常可見。而後麵的九道,則是尋常百姓所居之處。數百坊間,上千街巷。
長安城很大,在裏麵一眼望不到盡頭,而從城外看,雙眼根本無法容下整個城牆的寬度。
因此常有來自全國各道各境的遊客來言,這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個國家,國中之國,大陸上不可能存在這樣的城池。
事實上,古唐帝國實在是太大了,占盡了大陸近九成地域。雖然開國唐皇將它劃分了七十二道三十六境,但這也就是為了方便管理,設一個道主,境主,然後便授予權力。其實從某些角度上來說,那些道主,境主也可以叫做小皇帝。而他們管轄的那片區域,就是一個國家,古唐國,就是這些國家的集合。
這麽說或許有些不敬,但事實就是如此,因為地域的廣大,那些道裏,境裏的百姓大多數都沒有走出去過。對長安,唐皇都隻是耳聞,對他們而言,那些道主境主就是皇帝,他們所在的地方就是一個國家。
這便造成了權力的分化,但也真的無可奈何。除了第一代唐皇能勉強管理這整個國家外,後來的幾任皇帝都把權力下放,權力中心放在長安,其他區域都全權交給其他人,隻需要進行定期匯報與監察就可以了。
這種做法最後會不會導致尾大不掉,乃至謀反。那些臣子,甚至是長安的百姓都討論過,前任宰相還暗暗向皇上提出過這種考慮。但皇帝卻絲毫不擔心,還反過來安慰宰相,說江山穩固,無人可推翻。
或許,這就事關古唐的底蘊所在,便如那開國之時宛如朝日般的崛起,勢不可擋。
————
清晨的長安是熱鬧的,自五道起,百姓們都開始為了生計而忙活。大街上,到處都是叫賣的聲音,有長安本地的小販,賣些早飯糕點之類的,也賣一些作物生活用品。也有來自長安城外的商人,賣著當地的特產。
這些商人多來自長安附近的那幾個境。雖說古唐太大,許多道,境之間無法交流,但對於附近的幾個道,境,交流還是很多的,長安也是如此。尤其是處在中樞附近,生活的百姓往往較富裕,對於出遊其他區域還是可以做到。因此常有其他境的遊客來長安,長安的官員也往往被分配到那幾個境進行下放,這一來一去,交流也就多了。
此時,大街上已經響起了各種叫喊聲,有藝人當街叫賣,引得一片叫好。有公子青衫羽扇,身
後跟著幾個仆人,悠哉走在路上。街道蹲著乞丐,正向路過的遊客要錢。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仙風道骨地立於街側,手持一麵長旗,上書“算天算地算人”。有中年儒生在人群中作畫寫字,隻為賣個好價錢。有少年兒童坐在大樹下,搖頭晃腦誦讀經書。有潑皮罵街,有官差拿人,好不熱鬧。當然,更多的是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百姓。
街道南側正走過來兩個年輕人。
一個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稍顯稚嫩,十五六歲的樣子,身穿一件深青色的絲綢錦衫,腰間掛著塊通靈玉佩,翩翩而來。周圍的百姓一看,都知道這又是一個來自內四道的公子哥兒。
另一個年輕人打扮則是不同,粗眉大眼,穿了件深黑色的勁裝,身後背著把大刀,年紀大概有十七八了。一開始那些百姓都以為這是公子哥的侍衛,但後來看他氣勢不凡,又與公子哥交談甚密,便猜測這估計又是某個軍方府邸的公子了。
不錯,那個眉清目秀的公子哥正是宰相之子,陳穀雨。但他旁邊那個,卻不是什麽軍方的公子,隻是來自一個普通的平民家庭。若真要說有什麽身份,那就是陳穀雨在學院裏最好的朋友,以及地字營實力排名前三的學生。
“薑宇,你確定要幫我,這可不是什麽小事!”陳穀雨對著那個年輕人說道,眉目間有些凝重。
那個叫薑宇的年輕人沒有停步,保持著軍人一絲不苟的風範,邊走邊說:“我不知道是什麽讓你變得那麽鋒芒畢露,甚至主動出手了,但既然你有需要,我自然是要幫忙的。”
陳穀雨輕歎了聲,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了解這個家夥,認準的事就不會改變,他忽然有些後悔把要做的事告訴他,本意隻是跟他提一下,卻不想他二話不說跟了上來。
“算了,等會萬一真的出事,我就動用道法吧。”陳穀雨在心裏想道,而這也是他打算主動出手的自信所在。
兩個人邊說邊走,轉眼就來到了這條街的盡頭。
這條街名為四象大街,因街的兩頭擺有四象石雕而得名,位於第六道和第七道之間。而此時陳穀雨兩人所處的地方,正是第七道的開始。身後是朱雀,白虎的石雕,在清晨的陽光下栩栩如生,有種莫名的威嚴氣勢。
身前是一座橋,與那座銀鉤橋一樣,連接著六七兩道。其實每一道之間,都有著這麽一座橋,隻是銀鉤太過出名,所以才導致一般人都忽略了其他幾座,或者說,它們的名字都可以被稱為銀鉤橋,隻不過沒第一道的有名罷了。
望著周圍來來往往的百姓,陳穀雨皺了皺眉,仔細搜尋著目標。
薑宇卻是看著他,凝重道:“你真的要主動出手嗎?以前梁王隻是對你用了些手段來打擊陳相,敗壞你的名聲。而現在你主動站出來,怕是會很危險。”
陳穀雨冷笑:“不用擔心,我敢站出來自然不會怕他,而且很快,我會為自己去正名,讓他的陰謀詭計無所遁形!”
這就是陳穀雨的改變,若是以前,他沒實力,隻能用功苦讀,積累底蘊,哪怕身有武藝,但也擋不住梁王的滔天權勢。而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在那問經之後,那神秘而強大的道法,讓他覺得有了顛覆大陸的力量,就如人與仙的區別,他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超脫了出來,縱然還很弱小,也無人敢小覷。
所以他主動站了出來,先克敵,再正名,一步步挽回前幾年的劣勢。
薑宇沉默,最後拍了拍陳穀雨的肩,表示支持,他相信陳穀雨:“你真的確定那個人在這兒?”
“放心吧,這是我從我爹那偷聽到的消息,絕對沒錯。那個梁王的下屬就在這裏假扮命師,探聽消息以及等待一些人的到來,我們這次就是要抓住他,逼問出那些人的情況。”陳穀雨低聲說道。
命師,就
是算命的職業,占卜問卦,尋仙求道,雖然聽上去神神秘秘,但在長安城中,卻是讓人看不起的,隻比乞丐高上一些。
而梁王,正是陳策的第一大敵,唐皇胞弟,古唐唯一的王爵,也是抹黑陳穀雨為紈絝的幕後黑手。當然,抹黑陳穀雨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抹黑陳策在唐皇心中的印象,畢竟在這信奉“子不教父之過”的帝國裏,若是證實了這一切,那陳策絕對會被天下士子拉下人臣之極,連唐皇都不會挽留,可謂是不擇手段。
隻可惜,天下百姓雖然偶被蒙蔽,但也有眼睛明亮的,而唐皇,更是幽居深宮,不問世事,根本不在乎那些謠言。
陳穀雨默默搜尋了會兒,終於將目標鎖定在了街側那個低調到極點的老人身上。
那老人須發皆白,身穿一件月白長衫,看架勢倒的確是仙風道骨,再加上“算天算地算人”那六個飄逸灑脫的字,騙一些愚夫愚婦的確是手到擒來了。一開始陳穀雨也沒懷疑到他,因為他實在是太老了,七八十歲的老人,走路都有點困難,算命是正好可以拿年紀來唬人。但若是作為梁王的下屬來執行任務,那就不大可能了。
但後來由於實在是找不到其他的命師了,陳穀雨又將目標轉了回來,終於,他發現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他太低調了,身為一個命師,靠算命賺錢,算命靠什麽?名聲,你名氣越大,來的人越多,信的人也就越多。這樣才能賺更多的錢,相信每一個命師都有這樣的目標。而這個命師,他太低調了,不攬客,也不招呼人,就那麽靜靜地站著,仿佛很擔心別人會注意到他。那姿勢,不像是個為生計而算命的命師,反倒是像一個……探聽消息的探子。
陳穀雨這樣想著,向薑宇使了個眼色。薑宇點了點頭,兩人成掎角之勢向那命師靠了過去。
命師依舊靜靜地站著,閉著眼,仿佛在思索著什麽東西,對周圍的一切毫不在意。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才睜開了眼,望向那兩個年輕人。
陳穀雨先拱了拱手,說道:“先生,有禮了。”
命師不語,像是沒有聽到。
陳穀雨笑了笑不在意,繼續道:“先生,在下是進京趕考的書生,久問帝都大名,途徑這四象街,看到了先生的風範,想請先生算下,我今年能不能高中?”
過了許久,那命師終於抬頭看了一眼,淡淡道:“不能。”
“不……不能?這是為何?”
“你額低麵窄,耳小而垂,骨骼險峻,不是能做官的相,而且你印堂發黑,更不可能高中,血光之災倒有可能。”
陳穀雨聽了,卻是輕笑了聲,不置可否,繼續問道:“那我身邊這位兄弟呢,他今年要參加武舉,他能中嗎?”
“不能!”那命師冷冷一笑,“此人麵相尚可,但由於長時間和你在一起,被你的命運所侵染,這次怕是也要遭災。”
陳穀雨這次沒有笑,奇怪地望向那命師,道:“以往我見過的你們這類人,都是把話挑好的說。而先生你,卻是把我們都得罪了一遍,看來先生是有真本事了,不怕會說錯話。”
命師冷哼道:“老夫有沒有真本事你們不用知道,剛才說的話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們好自為之。如果沒事的話,可以離開了,這次不收你們的錢,別打擾我老夫算天。”
說完話,他竟真的閉上了眼,仿佛在做一件大事。
陳穀雨與薑宇對視了一眼。薑宇輕輕點了點頭,像是確定了情況。隨後向左邊無意般的移動了幾步,如果有抓捕的高手在這裏,一定可以看出,那個角度,正好封死了裏麵那個人逃跑的唯一生路。
陳穀雨輕輕地敲了敲那麵方旗,又問出了一句話。
“那麽請教先生,梁王世子這次能高中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