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少年有劍

陳穀雨回到府裏,匆匆吃了晚飯,便把自己關到了房間中。

取出信與戒指放在桌上,他沉默了很久。

他輕輕地打開了信,信中是少女娟秀而清麗的字體。

她在信中這樣寫道:“大笨蛋,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走得很突然,走得很無奈,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可惜我再也沒機會說了。”

“當初第一次看見你,我便覺得我們有緣份,後來發生的夢也證明了這一切,我相信道法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它預示了一些過去或未來,而這或許就是我們注定的相遇。我想,這緣份,也許就是喜歡吧。”

“雖然我們才相遇沒有多久,但我一直很相信是有一見鍾情的,我的心裏曾經有過悸動,我不清楚那是不是喜歡,但……大笨蛋,和你在一起的幾天裏,我很開心。”

“我要走了,去一個遙遠的地方。我不能告訴你那是哪裏,但我心裏也總有著小小的期待,或許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麵前。那時候,你會發現,這個世界,真的很精彩。”

“我喜歡你問我問題時候的專注,我喜歡你在戰鬥練劍時的拚搏,我喜歡那個在流言中隱忍的你,我也喜歡那個對劍道驕傲的你。”

“之前你問可以叫我七夕嗎,雖然當時我們才見了幾麵,但不知為何我陰差陽錯地應了下來,現在我很明確,我希望你能一直叫下去。”

“再見,大笨蛋,我走了。那是我自小戴著的戒指,臨走前,我想把它留給你。如果……如果我們不能再見了,希望你看著它,不要忘了我。”

仿佛楊七夕並沒有走,正站在他的身邊,用那清脆悅耳的聲音輕輕地說著話。

這種畫麵,他可以想像。

陳穀雨拿著信的手微微顫抖著,半天沒有動作。

他沉默了許久,輕輕把信放下,撫平,裝入了一個精致的信封中,鎖進牆後的一個暗格裏。

陳穀雨看著那個靜靜躺在桌上的戒指,戒指做工很精致,上麵雕刻著圓月,如同鑲嵌了一顆華貴的珠寶。因為長期佩戴,所以顯得有點老舊。

陳穀雨拿起戒指,輕輕戴在了自己手上,心中默默地許下決定,將把它當作性命對待。

窗外下著秋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梧桐樹上,有些梧桐葉葉在空中飛舞,有些梧桐還停留在枝幹上迎風招展,這是一個平常的夜晚,但在陳穀雨心中,這會是他真正起航的時刻。

為了那個約定,也為了那封信中,楊七夕的那些話。

正如她所說,世界很精彩。

陳穀雨的心境在改變,若是以前,他雖然也有著卓越的劍術與優異的知識,但他要臣服於現實,他會為了父親的計劃而隱忍,也會為了一些事而低調到任由他人汙蔑。

說實話,他活得很辛苦。縱然那一切挫折給了他許多的成長,但那終究不是他想要的。

這個世界很精彩。他沒必要臣服於這片現實。

陳穀雨的眼眸在微微發光,一時間,他仿佛一下子變了許多,變得淩厲,變得……比以前更加的鋒芒畢露。

因為現在比之以前,他還多了一個目標,為父親擊敗梁王,在戰場上為兄長報仇,以及……去那個世界,找到楊七夕。

而這一切,不就是需要更多的實力嗎?楊七夕的一些舉動讓他明白了,在真正的力量麵前,陰謀詭計是沒有用的。

陳穀雨手掌微微抬起,其中霍然間有光暈流轉,絢麗奪目。他的身邊,是如山如海的呈天劍,劍刃無鋒,卻有著壓製一切的霸道。

這,將會是他未來的憑借所在。

一劍一術,便是超脫。

“今夜,你不會再來了吧。”陳穀雨心中輕歎,“七夕,明天,我會去證明我自己。”

一夜無眠。

————

翌日清晨。

陳穀雨提著劍來到了學院。

今天他穿上了學院發的院服,平時裏學院隻要求在一些重要場合穿上它,所以院服還很新,穿在身上,顯得很合身。院服是深褐色的,衣角有金色的花邊,纏繞在手臂,一直延伸到領口,胸口掛著院徽,是一朵欲開未開的牡丹花。

國之

牡丹,盛世繁華!這是每個進入學院的學生都會被告知的八個字,並且為之奮鬥一生。

願帝國如牡丹綻放,亦如牡丹一般,雍容華貴,永世昌盛!

這就是帝國的榮耀,也是學院的精神所在。

陳穀雨徑直便走進了一號地字營,看向那些正在跑步的學生。

那些學生正驚訝這個時間段為什麽會有人進來,抬頭便看到了一身正裝的陳穀雨,一時間笑聲哄鬧聲不斷。

“這不是我們天字營的大“精英”嗎?”

“陳大少爺,今天怎麽有興趣來學院啊,怎麽沒去賭場啊?”

“陳學長,小心手中的劍,別把自己傷了,哈哈!”

陳穀雨置若未聞,提劍便指向前方。

劍未出鞘,但依舊有著淩厲的氣勢。

那些被指著的學生愣了愣,頓時怒了,左右觀望了下,見導師沒注意這裏,準備上去教訓這個少年一頓。

“住手。”人群中傳出了一個穩重的聲音。

一個同樣穿著深褐色院服的學生走了出來,周圍的學生看到他都連忙恭敬地行禮,雖然心裏依舊不爽,但還是退了下去。

“陳學弟,在下一營隊長向易行,不知你來此有何貴幹?”向易行斂手行了一個同輩禮,淡然問道。

陳穀雨是學院的二年級生,而這向易行是三年級生,雖然屬於不同的營,但叫聲學弟倒也合適。

沒有嘲諷,沒有質問,隻是淡然的語氣。

學院裏有許多學生是從尋常百姓家裏招進來的,雖然有著良好的天賦,但心態並不行,一步登天,所以對那些有權有勢的人總是很仇視,聽風就是雨,巴不得都是紈絝子弟。而這些學生也是目前陳穀雨最大的壓力。

但這樣的人有,學院裏真正的精英也有很多,或是自小萬物不縈於心,或是有著足夠的閱曆,雖然來自尋常家庭,但依舊努力奮鬥,這個世界,天才從來不缺少。

眼前的向易行,顯然就是這樣的精英,怪不得能成為隊長,並且讓這麽一堆學生信服。

陳穀雨回禮,平靜道:“請賜教。”

“你找死。”頓時有人跳了出來,是剛才一直恭敬看著向易行的一個學生,“你憑什麽對我們向老大挑戰?”

學院不反對武鬥,但這種大庭廣眾下的挑戰其實可以視為挑釁了。

怪不得那些學生那麽氣憤。

陳穀雨沒有解釋,隻是看著向易行。

向易行沒有生氣,壓下身後一大片憤怒的聲音,反而仔細地打量了下陳穀雨,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請賜教!”

兩人直接來到演武場,分立兩側。

陳穀雨手中握著呈天劍,但劍並沒有出鞘。

向易行看著那柄未出鞘的劍,終於是感到了些許的憤怒,冷哼一聲,提著手中的長劍激射而來。

劍光凜冽,一股寒氣逼近。

陳穀雨向前一步,劍鞘向前刺去。

兩劍在空中接觸,又交叉而過,陳穀雨回身一腳踢出,劍鞘又從天劈下。

向易行身體一扭,避開了那一腳,劍刃回蕩起那把厚重的劍鞘,大喝一聲,長劍直刺。

轉眼間,兩人便過了好幾招,隻見得演武場上兩個人影飛舞,時不時地有劍影掠過,傳出刺耳的呼嘯聲。

下麵的許多學生已經看不清他們的動作了,他們都有些目瞪口呆,顯然沒想到這麽厲害的人為什麽會是他們了解到的紈絝。

“小心。”演武場上,突然傳出了陳穀雨的聲音。

陳穀雨一個側身躲過襲來的劍影,劍鞘出手,在空中劃過了一道淩厲的幻象,直接點在了向易行的胸口。向易行連退數步暗哼一聲,半跪倒在了地上。

“好快。”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想法。

向易行臉色通紅,使勁按捺住體內洶湧不斷的內勁,盯著場上那個淡然的少年,已經說不出話,心中卻有著淡淡的挫敗感。

自己從來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看低這個宰相府的少年,天字營的精英,怎麽會有弱者呢?就算是昨日在學院裏偶爾聽見的如水酒家的事,他也隻是一笑了之。能進入天字營的,肯定不可

能是一個廢物,甚至還高看他一籌。

隻是……向易行勉強咳嗽了聲,自己可是大了一年啊,但為什麽還是打不過這個少年,甚至連劍鞘都逼不出來,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有高人一等的天才嗎?

向易行有些沮喪。他一向很自信,但往往這樣的自信會被更自信的人所擊潰。

陳穀雨走上前將向易行扶了起來,低聲道:“抱歉了。”

他雖然今天有著向地字營挑釁的意思,但是對於裏麵的一些善意者,他還是有著足夠的尊敬。

向易行苦笑著搖了搖頭。

陳穀雨放下一瓶傷藥,便轉身離去。

在場的學生怔怔看著那個離去的背影,一時間全場寂靜無聲,這還是那個紈絝子弟嗎,他竟然把向老大打敗了!

“陳相的公子,咳咳,這就是真正的他嗎?”向易行在心中默默想著,他仿佛看到了不久以後整座長安城的沸騰。

一灘死水上,被人一劍捅了下來,自然是要驚起一攤鷗鷺。

————

如果說從唐曆三百零二年那一段君臣對話說起,梁王遠走山海境之後,整個長安城其實已經沉寂很久了。

所有的政治機構都日複一日的進行著同樣的工作,陳策在相府裏決策天下大事,六部管理著長安的各種紛爭,軍部每天收集覆唐的情報,又發送各種命令到戰場前線。

反正對長安的百姓來說,他們知道在這十幾年裏,長安就是這樣運行的,沒有什麽大事發生,可以說是最安穩的生活環境。但對於生活在古唐這麽一個勢淩大陸的帝國裏的百姓來說,他們骨子裏暗藏的血性讓他們覺得其實生活很無聊。

他們期待一些大事發生,讓他們在茶餘飯後有閑聊的資本與話題。

所以,在唐曆三百十八年的秋天,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發生了。

一個少年,挑穿了學院。

準確來說,是一個天字營的少年,一人一劍,挑穿了整個地字營。而那個少年,其實大家很熟悉,是之前百姓們茶餘飯後討論話題裏的主角,那個紈絝少年。

陳穀雨。

現在的學院很熱鬧,一堆又一堆的學生圍在一起,討論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陳穀雨提著劍站在其中,院服依舊整潔幹淨,不起褶皺,劍還套在劍鞘中,似乎一直沒有出鞘。

少年安靜地站著,背後是一個巨大的雕像,是學院第一代院長,秋無道的雕像。秋無道手持戰劍而立,劍指長空,身上穿著當時唐軍最高將領的元帥服,氣勢如虹,雖說隻是個雕像,但依舊可以感受到這個帝國第一元帥的睿智,霸氣。

雕像很高,擋住了正午陽光的直射,由此投下了一大片的黑影,而少年站在黑影中,可以說十分地不醒目。

但所有人都盯著他,他身上仿佛散發著無盡的光芒,讓人根本無法忽視。

人們看到了他,如同看到了秋元帥的當年。

人群中有人走了出來,是向易行。

向易行看著場中的少年,苦笑了聲,道:“陳學弟,你這是幹什麽?”

“挑戰。”陳穀雨靜靜道:“還有哪位同學要賜教嗎?”

場上一靜,他們都想到了剛才的事,就是這個清秀的少年,帶著一把未出鞘的劍,從第一營開始,將整個地字營挑穿。所有的隊長都應戰了,但沒有人能夠逼他拔劍。

“我們去找小刀王吧。”有人在人群中輕輕說道。

“你不知道薑宇是這家夥最好的朋友嗎,他怎麽可能出手?”有人反駁。

“抱歉,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時薑宇也出現了,從人群旁走出,來到陳穀雨身前,輕輕擂了他一拳,笑道:“恭喜!”

陳穀雨知道他在恭喜什麽,恭喜證明了自己,他笑著應下,隨後又望向四方。

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了頭,那些跟他過招的隊長都不敵敗退,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呢?

陳穀雨靜靜地看著,目光裏沒有不屑,沒有輕蔑,有的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如同一個巨人,麵對著一群螻蟻,一時間場麵很是尷尬。

一個少年,戰勝了一個營。

少年有劍,那便是無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