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秋雨有心

翌日清晨。

陳穀雨睜開眼,呆呆地看向窗外,默然無語。

窗外的梧桐樹正沐浴在晨光中,在院子炫耀著自己挺拔的身軀,樹上金黃的樹葉層層疊疊地鋪滿枝蔓,並由此投下片片的陰影。

陳穀雨看著那滿目刺眼的金黃,想起了昨晚的事,沉默許久,輕輕歎了口氣。

“我一定會來找你的,七夕……”他在心裏念道,宛如誓言。

從床上爬起身,穿戴好衣物,又用一盞茶的時間洗漱完畢,陳穀雨向著側廳走去,向陳策請安。

陳策已經等在那裏了,方桌上,是剛出爐還散發著熱氣的早餐。陳穀雨入座,陳策點頭示意了下,兩人開吃。

由於是常年生活在學院裏的人,所以陳穀雨在許多方麵也保持著軍人的風範,比如吃飯,都是幾口吞下的,一餐不多的早飯自然也是很快結束了。

“爹,我吃好了,我去學院了。”

陳穀雨下桌,準備離開。

陳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等等……”

“爹,還有事嗎?”

陳策站起身來,眼神有些複雜與慚愧,威嚴的表情雖然尚未說話,但已然有了很強的壓迫力,當然,這壓迫力不是針對陳穀雨的:“成長功,他當不上長安府尹的。”

成長功,是成大學士的名字。

陳穀雨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這句話代表的含義,想起這個舉動會對長安朝堂的壓迫,低聲說道:“謝謝爹。”

陳策露出了一絲慈祥的微笑:“我的兒子也不是誰能欺負的,長安還在我的手上,有些人,還是安穩點好。”

頓了頓,陳策看著陳穀雨:“你也沒必要低調下去了,以前梁王府汙蔑你,你為了我的計劃承受了下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你是我陳策的兒子,那注定是要讓別人仰望的天之驕子!去名揚長安,雛鷹終要展翅,去拿回獨屬於你的榮耀。”

陳穀雨沉默了許久,笑著抬起了頭:“好!”

他本就想那麽做了,因為那個約定,也因為自己。

他是陳穀雨,那個一等一驕傲的陳穀雨,那個未來要天下無敵的陳穀雨。

……

跑到學院,從府門而入,陳穀雨便向西趕到了地字營的學生宿舍區。

在其中一個院子裏,他看到了正在練刀的薑宇。

薑宇穿了件學院配發的練功服,腳底生風,揮舞著大刀,將空氣劈得呼呼作響。

隻是動作在銜接之處,不太連貫,顯然是昨天的傷影響的。

看到陳穀雨走了進來,他點了點頭,但沒有停下,準備把這一套刀法打完。

陳穀雨看著他,眉頭一皺,不滿道:“阿宇,你這是在玩命啊!昨天受了那麽重的傷,今天還起那麽早練刀?”

薑宇沒有說話,直到一連打完七十二式動作收功放下了刀,才無奈回道:“我不能浪費這麽大好的時間,隻有功夫練好了,我才能去實現我的夢想,讓我的父親為我而驕傲。”

他說到夢想的時候,聲音堅定有力,似乎堅信一定能夠實現。

陳穀雨知道他的夢想,他最崇拜的人就是學院的第一任院長,那個開國第一元帥,秋無道。

秋無道憑借一手自創的無道刀法,從一個列兵做起,不斷的自我完善,最終風雲直上,用一場震驚大陸的“天河戰役”奠定了自己第一元帥的地位,並被後人稱為軍神。而他一手創立的秋氏家族,也成為了軍神世家,在古唐數百年的曆史裏,名將輩出,功勳不斷。

可以說,在如今,雖說唐皇不管世事,陳策主長安,梁王主各道境

,但是軍方的力量,卻是一直掌握在以秋家為首的家族手裏。

而薑宇的夢想,就是成為秋無道一樣的將軍。

隻是夢想似乎有點遙遠?

陳穀雨歎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從身後的背包中取出一堆瓶瓶罐罐,扔了過去。

“大的外敷,小的內服,一日三次,別忘了。想要實現夢想,一個好的身體是必須的。”

薑宇笑著點了點頭,道:“謝謝。”

陳穀雨笑罵道:“我們之間還客氣什麽,在這學院,我的朋友可不多。要不是有你,就快成孤家寡人了。”

薑宇哈哈大笑。

告別薑宇,陳穀雨便向天字營走去。

相比地字營裏那些人對他的鄙視嘲諷,天字營的學生倒是不會這麽做,一方麵是梁王的手腳伸不進這種重地,他那些手段隻能騙騙百姓愚民,利用他們愚昧仇視的心理。對於天字營的精英,多是世家子弟,顯然是知道這一切前因後果的。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陳穀雨小劍王的稱呼。

因為小劍王的身份,所以天字營的人同為世家子弟也對他多有警惕而非蔑視,而不至於像崔昊,林承一般,明明有著勢力查明一切,卻因為逃脫比武這個可笑的理由自以為是地認為陳穀雨隻是一個無用的廢物,這其中,便是天地兩營兩種人的差距。

所謂王,在武道這個領域,被用來稱呼那些武道巔峰的人,為大陸所公認。而小劍王,則是被用來稱呼那些有極大可能達到這個境界的人,因此,學院贈予陳穀雨的這個稱號,可以說是對外界流言最好的一個反駁,也是陳穀雨不屑於比武的最大憑借。

雖然天字營的人天資都十分卓越,但那是許多方麵的集合,在武道一途,陳穀雨永遠一馬當先。

他在劍道上的悟性,的確是讓人震撼,堪稱驚世之才。

來到十號營地,楊禮正默默站在那裏,負手而立。

陳穀雨曾經偷偷研究過楊禮的雙手,手狹長而有力,在劍手看來,這是一雙十分適合握劍的手,因此陳穀雨曾一度懷疑楊禮並不是眾人所認為的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反而可能是深不可測。

當然,那也隻是猜測,他也不敢向先生去求證。

“先生。”陳穀雨恭敬行禮。

“嗯。”楊禮淡淡應聲,冷淡的目光看向了他:“我昨天放了你一天假,似乎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啊。”

“……”

陳穀雨沒想到導師的第一句就是那麽直白,而且本以為隻有監察院,宰相府知道這件事,卻不想一個天字營的導師都能夠清楚地了解。

楊禮看到陳穀雨錯愕的表情,冷冷道:“你這小子,忒過無知!不要小看了這所學院,它的能量其實出乎你的想象。你以為昨天的事很隱秘嗎,那隻是對長安的尋常百姓而言,現在,長安的那些世家,軍方,六部,大內,誰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

“長安的這灘水,深著呢。你父親主管長安,但還不是得小心翼翼的,那些老家夥,一個比一個精,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一個萬劫不複的結局。”

陳穀雨低著頭,沒敢說話,他知道導師又開始教育了,在這關頭,絕對不能表現出任何煩悶,不然,後果很嚴重。

楊禮繼續說著:“不過,在我看來,你昨天也沒做錯,長安這灘水,的確是沉得太久了。你父親長久不動,都快熬成烏龜了。你去攪動攪動,就當是洗洗身上那點流言汙穢。”

“啊?”陳穀雨驚訝地張大了嘴,他本以為,導師要跟父親一樣,罵他一頓呢,卻不想,先生是這般支持他的。

“哼,

小家夥。”楊禮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你這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要做事,就去做好了,你父親,沉寂得太久,是時候讓他動一動了。”

“是。”陳穀雨應道,他知道自己的導師其實跟父親關係很近,導師既然這麽說了,那父親肯定也是知道的。

又想起了清晨時父親的話,似乎父親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他知道,陳策一直在準備一個驚天計劃,所以對梁王的各種挑釁,乃至對他的汙蔑,都格外的忍耐,現在看來,似乎是快成了。

而他,是要做這一切的開頭嗎?

悠悠長安,一場大幕。

他將親自揭起。

————

上完一天的軍事課,從學院出來,已經是傍晚了。

陳穀雨向陳府走去。

路過銀溝橋,橋邊站著個人。

陳穀雨走近才發現是之前楊七夕身旁的那個青年侍衛。

他穿著一身深色戰甲靜靜站在那裏,筆直如槍,雙眼看過來有股攝人的氣勢,如同一隻噬人的野獸。

陳穀雨心中一凜,這個人上過戰場見過血。

雖然之前兩人交過手,但當時陳穀雨一直以為他隻是監察院裏的一個小小侍衛,而從現在看來,顯然不是了,一個侍衛不可能穿得起這套軍方將領的戰甲,也不可能跟他交手那麽多個回合。

青年一直盯著陳穀雨過來,上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冷冷說道:“終於等到你了。”

陳穀雨沒有說話,麵色淡然,雖說認出了是之前那人,但兩人並不熟,隻是交了交手,所以語氣不是很熱烈。

青年冷哼了一聲,從戰甲的便攜袋中取出了一封信和一枚雕刻著圓月的戒指,遞到了身前。

陳穀雨皺著眉一臉疑惑地接過,青年解釋道:“這是聖女殿下留給你的。”

聲音低沉寒冷,他很想不通,驚豔絕世的聖女殿下對誰都是漠視淡然,怎麽會對這麽個少年那麽親密?

陳穀雨聽到青年的話,心猛地一顫,將手緊了緊,卻沒有拆開信,隻是默默地看向青年。

“你是誰?”

青年冷笑一聲:“我隻是一個小小的侍衛,陳家少爺怎麽會知道我?”

陳穀雨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青年被他緊緊盯著,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哼了一聲,無奈道:“秋有心,秋氏子弟。”

“哦。”

秋有心看著他無所謂的樣子,咬牙道:“我會打敗你的。用我手中的槍。”

“你打不過我的。”少年依舊淡淡地回道,言語裏有著無比的自信。

秋有心一陣氣憤,想要好好嘲諷一番,但他沒有說出口,他看到了少年的眼睛。

陳穀雨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裏,平靜地說著話,額間的短發隨風飛舞,雙目燦然有神,裏麵仿佛有整片天地。

看到陳穀雨,秋有心仿佛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也是這般驕傲自信,隻是這個少年,比起自己,是優秀了太多,而絕不是梁府所說的那樣,紈絝子弟。

秋有心最終沒有說什麽,冷笑了聲,轉身離去。

陳穀雨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念叨:“秋氏家族,以無道起,而皆有歸。秋有心,有字在其中,是這一代的秋氏繼承人吧。”

聲音很輕,但還是傳了出去。那個背影一顫,沒有回身,漸漸走遠。

陳穀雨握著手中的信,輕歎了聲。

“七夕姑娘,等我,我會變得越來越強大,來找你。”

夜漸漸地黑了,下起了秋雨。

秋雨有心,而此心不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