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露一手三

小露一手(三)

一路上,陸維顯得特別興奮,有種放開後的縱情,一條胳膊拐在殷朝暮脖子上,一邊興奮地與顧疏攀談。請使用http://www.guanHuaju.coM訪問本站。顧疏少年家貧,見識廣博,陸維又著意討好,兩人竟相談甚歡。殷朝暮走在陸維旁邊,顧疏慢慢跟在他另一邊,這兩人對話時,他總有別扭的錯覺,似乎顧疏的視線不是在陸維身上,而是紮在他臉上。

?三人一路行到西門外。C大西門直麵一條舊巷子,加之樹影憧憧,看去還有些陰氣森森。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家招牌“先愛先醉”的酒吧,這酒吧混跡大學圈兒,來的又都是些“搞藝術”的先鋒人士,不少駐吧歌手樂隊本身就帶著文藝範兒,倒是有不小的名氣。酒吧內完全擺脫當時內陸殘存的嚴謹氣息,無論你做什麽都不會有人瞪大眼將你當瘋子看,C大學生就算沒來過的,也心向往之。

??殷朝暮前世瞧不上這家拿腔拿調的店,他財大氣粗,最不入眼的,就是那些個搞藝術的抽著五毛錢爛煙還張口閉口談理想、談人生。這輩子他也是第一次來,身邊還跟著顧疏,心情說不上的複雜,就像坐著一艘即將沉沒的船,又是刺激又是忐忑。

??陸維拿出一醉方休的暴發戶氣場,當先一馬衝進去。顧疏家庭背景複雜,顯是常出入此類場所,從容地不見任何拙。,他頓了頓腳步,順便幫殷朝暮推開門:“一會兒進去不要隨便點名字奇怪的東西,知道嗎?”

??殷朝暮最煩他這種頤指氣使的說教語氣,當下不發一言,整理形容昂首走進去,外界的光線霎時被層層遮擋,服務生領著三人一路向下。這酒吧竟建在地下。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視線大減,前麵陸維走得豪邁,殷朝暮試探地下了幾級階梯,雙眼狠狠眨了兩下,竟是伸手不見五指。

??“陸維!”

??前方沒有回應,殷朝暮急了,腳下一探,卻踩到空處!他悶哼一聲,正想著胡亂在哪麵牆上撐一下,後腰已被一條胳膊頂住,身形晃動間,背貼上了一個溫熱起伏的胸膛。

??“小心點,這裏黑。”

??顧疏幫他站穩後,不著痕跡地鬆了手,側身從他旁邊走過去。殷朝暮苦笑一聲,他眼前還是一團黑,根本連人臉都看不清,偏偏陸維早不知撒歡兒瘋跑到了何處,真正糟糕至極。

??這下子隻好等到眼睛適應了黑暗再說了,顧疏是不敢指望,但願陸維還能想起他這個同伴,良心發現上來接他。

??上來接他的不是陸維。

??手被一個柔和的溫度覆上,顧疏淡淡的嗓音在他下前方響起,“怎麽不走了?”

??“我看不清楚。”

??顧疏沉默了一會兒,並沒有追問,而是暗暗加大手上力度,語氣也有著小小的緩和,“我牽著你,慢慢走下來,還有8級台階就到了。”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慢點走,不用急。”

??殷朝暮此刻已經緩慢地能看到大概輪廓,相信隻要再等半分鍾自己就能下去,卻不自覺還是跟著顧疏的手。

??“好了,我能看見了。剛才謝謝你。”

??顧疏一笑,卻沒有放手,帶著他七繞八繞走到前台,一個上半身穿著白襯衫酒紅馬甲的服務生正站在那裏。

??“我帶你,待會兒還有一段兒路,你似乎很容易摔跤。”

??……你才容易摔跤……殷朝暮克製半天,氣得牙癢癢,這家夥怎麽說話的?

??“歡迎兩位,請問是要包房還是……”

??“剛剛我們有個同伴已經進去了,麻煩帶我們找到他就好。”

??服務生點點頭,“這樣麽,那好,我帶兩位過去。”他低下頭開了張什麽條子,掃過兩人牽著的手以及顧疏隱隱擋在前麵的維護姿態,狡黠一笑,有些詫異地打趣兒道:“冒昧問下,你們是戀人麽?”

??看見殷朝暮臉上變色,又慌忙道,“請別誤會,我們這裏並不排斥同\性戀人,如果兩位是的話,可以去情侶桌,有五折優惠,還有玫瑰花相送。”

??顧疏不愧久經陣仗,淡定地向後湊過頭來耳語:“殷師弟,我該怎麽說?”

??殷朝暮對付別人不成,對上顧疏,什麽離譜的沒見過?當下呼出一口氣,將手抽出來仔細用手絹擦了擦,“不用去情侶桌,普通桌就行,我們要找剛才的同伴。”

??那服務生像是沒看到新奇動物一樣失落,語氣惋惜,“啊,知道了,跟我來吧。”

??顧疏完全不受打擊,表情不變。那小哥兒帶著兩人穿過長長走廊,來到一扇玻璃門前站定。

??“兩位,您的朋友剛剛進去,你們到左邊找找看,應該在那裏。”

??等他一走,殷朝暮就甩了臉色,走到門前,隱隱聽到有個女歌手的聲音靡靡傳來。他雙手一推,登時震天響的嘶吼爭先恐後擠進他兩耳,腦仁兒都被震得生疼生疼。顧疏輕笑一聲,率先踏進舞池。

??這家酒吧既然號稱“新銳”,設計倒是別具一格。沙發疏鬆寬大,既讓客人看得到舞台,又圍著桌子營造出一個相對私密的小空間。頂上垂下一個個磨砂燈,燈光是深紫色或淡藍色,就像是夜晚星光趁著深藍的天,有種神秘而誘引人縱情恣意的獨特味道。

??在裏麵做客的有不少學生,但更多則是社會上的人,男的輕狂放浪,女的賣弄**。這家店賣的是文藝風,走的是曖昧向,幾個來玩兒的也都不是什麽不入流的人物,倒還沒有出現不堪入目的景象。不過暗處一對對男女相互摟抱擁吻,台上歌手唱的又是低沉暗啞,聽得人心裏一陣陣泛軟。

??兩人進去的時候,有幾個客人轉過頭,在顧疏身上掃了幾眼,繼續回過頭緩緩擁吻。殷朝暮對這樣的氣氛不大在行,有些心驚,倒是顧疏還算鎮定,領著他眼明手快捕捉到陸維,穿了舞池走過去。

??這時,一名穿著暴露的大波浪卷發美女放開身邊的舞伴,轉身攔下殷朝暮。光裸的胳膊搭上他的肩,另一隻手輕輕在他鎖骨上款款一捏,□而魅惑,“喲,大學生啊~”殷朝暮細細的眉一緊,將自己肩上的手拿下來。那女人也不以為意,撩了撩V字領上的碎邊兒說:“會跳舞麽……要不要陪姐姐跳一曲?”

??殷朝暮沒說話,他挺喜歡這樣狂放而自由的舞步,不像他曾經學的那些,高貴典雅,但他不喜歡。

??“不好意思,他有同伴了。”顧疏手上一緊,捉起他腕子,衝那女人歉然地點點頭,便帶著他快步走到陸維那張桌子。

??“放手。”

??“你喜歡跳舞?”

??“嗯。”

??“我可以教你,不要輕易答應這裏麵的人,會很麻煩。”

??殷朝暮默默點了點頭,認可了顧疏剛才的行為。原來是為了他好,剛剛有那麽一瞬間他差點以為顧疏刻意破壞那個女人的邀約。

??然後他才注意到陸維臉上有些憨的笑意以及……一桌子未開封的冰啤酒。

??“殷少?副會?來,這家的酒確實不錯,說好了的,不醉不歸!”

??伸手過去拿起一瓶酒,冰涼的溫度刺得他手心小小的麻了一下。

??“太冰了,喝著對胃不好,我讓人換常溫的來。”

??他抬手就要叫酒保,卻被臉紅紅的陸維整個人抱住脖子攔了下來。

??“別……別,殷少,冰的刺激。就這一回,今天說好了的,按我的意思來好不?”

??十八歲的少年因為酒氣熏紅了小半張臉龐,碎碎的發絲散亂地披在額頭上,一雙亮晶晶的眼裏有著真切的渴盼——就像是最初在公交車上一樣朝氣、美好。

??顧疏拉他坐下,取過一瓶酒溫和地笑著說,“好,殷師弟不陪你,今天我陪你喝個痛快。”

??陸維立馬像是遇到知己,放開纏著的殷朝暮,小巴狗一樣與顧疏碰了一杯,“副會,有你的!夠哥們兒……咱倆喝。”

??殷朝暮扶額,這兩隻……陸維不知道酒量如何,看樣子也是上臉的,顧疏就更不用說了,他那點兒酒量還好意思跟人玩兒不醉不歸呢!哪個也不是能喝的,反倒一個個都比他這真正的高手有氣場有膽量,真不知該說什麽。

??尤其是顧疏,殷朝暮想勸他別喝,喝了會做奇怪的事,顧疏就無辜地用眼神問做了什麽事,殷朝暮想起之前那場烏龍初吻,反而不好說出口。他是看明白了,顧疏大概也有什麽心事,竟陪著陸維發泄,兩人都踏了心要醉死在這裏。

??要看一個人會不會喝酒,從一些小動作就看得出,比如陸維這樣不管不顧隻知道灌死自己的,就是明擺著門外漢,喝的要死要活,兩三杯下去就東倒西歪,嘴裏還嘀嘀咕咕。顧疏乍一看挺嚇人,默默往下灌,臉上半點兒表情也無,其實仔細瞧就能發現他雙眼呆滯,早就醉了。殷朝暮不去管他們,給自己倒了一杯嚐了一口。

??這酒勁頭兒足,上頭快,年輕人就喜歡這樣來勁兒迅速的,刺激!但殷朝暮知道這種酒度數太高,對不能喝的尤其不好,晃晃玻璃杯,顧疏他不管,但陸維顯然不能再喝下去。

??他走到吧台,將杯子一放,酒保正在切檸檬角,手法利落,旁邊的杯子裏金酒冒著細細密密的小泡,顏色亮得夢幻。殷朝暮有些興奮,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有調酒師選這種作品。

??酒色燒人眼,調酒師噙著笑,手腕兒一揚,晶瑩的冰塊兒劃過半空,像是帶著一串兒星光沉入坦布勒杯,蘇打水被注滿,悠揚的動作,“刺啦”一聲溢滿的泡沫,搭上金色的蛋黃,檸檬角被卡在杯子邊緣。

??“啪啪啪——”

??比一般男人略顯柔和的嗓音引得剛剛表演完的調酒師與持著酒杯的客人都看過來,“金菲士,想不到在內陸也能看到這種日本作品。”

??酒師的臉色稍稍有些難看,國家和日本的恩怨,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尤其這種充滿憤青的地方,更是忌諱。殷朝暮拿過那杯金菲士湊到耳邊聽了聽,惋惜地說:“沒有其他意思,單純感慨而已。可惜這份作品漂亮是漂亮,卻不夠完美。”

??買酒的客人聽他說不好,下意識就先皺了眉頭。酒師被人侮辱職業修養,本身就有氣,再看殷朝暮一張生麵孔,絕不像常來玩兒的人,更加確定這人信口開河。他是先愛先醉排名第一的調酒師,京都都數得上字號,年紀輕輕已然眼高於頂,當下陰陽怪氣冷笑一聲。

??“這位先生莫非還懂調酒?我們這裏調酒的,都至少學習過三年,先生就說說,我這杯酒,哪裏不好?”

??一句話明著謙虛,暗含為難,殷朝暮卻不甚在意。

??“Gin?Fizz,日本名品金菲士雞尾酒,看這一杯色澤勻稱,手法漂亮,確實是難得的佳品,不過……”殷朝暮略帶歉意地笑笑,“菲士酒是因何得名,想必師傅專業人士,一定比我更清楚。”

??蘇打水加進去後,碳酸氣溢出而發出“滋滋”的響聲,響聲持續越久,酒的評價越高。

??“洗耳恭聽……”

??殷朝暮的眼神慢慢迷離。

??“……你會聽到杯中‘菲士、菲士’的合唱……”

??洗耳恭聽,你會聽到杯中“菲士、菲士”的合唱。這一句,正是Fizz酒名之由來。

??酒師的眼亮了起來。

??這一個外表甚至稱得上漂亮的年輕人,竟是同道高手?!

??殷朝暮並不是高手,隻是這類討人喜歡又能體現風度的手藝,他身為一個合格的花瓶二世祖,看得多、學得多。見酒保誤會也不解釋,他有意親自調一杯給陸維解酒,要知道有些雞尾酒本身雖然也含有酒精,但如果調得好,不僅不會使人醉,更能起到凝神解酒的功效。

??“你這裏有龍舌蘭和白甘香麽?”

??酒師一愣,知道他要露手藝,忙點了點頭。“有,不過年份不足,可以麽?”

??年份不足正好,他也沒有太多的錢付酒資,龍舌蘭不足年份的不過千把塊,但他相信這些標榜追求理想的文藝人,不會在錢上難為他。

??“OK,青檸汁、鹽。”

??周圍已有不少客人被他們這裏吸引過來,遠處顧疏黑色的眼珠,也停在殷朝暮的身上。

??透明的白色酒液傾入調酒壺,沒有絲毫顫抖的手像是穿花蝴蝶,白生生的腕子在藍紫色燈光下,美得不可思議。

??二分之一龍舌蘭,四分之一白色柑香,四分之一青檸汁……

??他簡單的掂了一下手中酒壺的重量,向後微微退出半步。下一秒,雪克杯被拋起在半空,劃過一條奇特的曲線,殷朝暮一扯領口,指尖衣扣跳躍崩開,澄澈的汗珠在反身甩手間滑落——

??杯子在他兩手中如陀螺般旋轉,上下舞動的虛影,趁著那一雙修長美麗的手,黏住所有不經意投過來的眼。殷朝暮額上滲出淡淡的汗,但他神情輕鬆、嘴角甚至攜著淺淺的笑意。杯中**震蕩,“叮叮咚咚”的聲響,就像新年最後的鍾聲一樣悅耳,人們的眼前,似乎飄起一片片雪花。

??眉眼宛然的少年,似乎天生就適合這樣受人矚目的、高雅自持的場合。搖動的手腕,發絲劃過的細小氣流,以及那雙美好得令人沉迷的眼,都在這一刻將那消瘦身軀裏掩藏的美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天生的貴族。

??驚心動魄地吸引著窺伺者的目光。

??顧疏默默喝著酒,恍惚間覺得極其危險,越是注視這人,他像看得到前麵那張獵人的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卻偏偏停不下腳步。

??唯有束手就縛。

??“咣當——”

??雪特杯落在吧台,揚起一串兒激蕩的水花。白色的酒液綻開在半空,似極了鍾聲落下時,那仍飄在半空的雪花。

??——汗滴“啪嗒”一聲摔碎在地。

??“Margartia?Cocktail。”

??新年之夜,在大雪鍾聲裏死在雷沙懷中的戀人Margartia?Cocktail,以此命名。

??醇美的酒被倒入沾了鹽邊的香檳酒杯中,殷朝暮手腕一翻,輕巧地送給之前搭訕的那位美女,執起他的手,印下一吻。

??“瑪格麗特,送給永遠無法擁有的戀人。”

??他抬眼,眉稍彎彎。

??這一刻,角落裏的顧疏聽到網子收攏的聲音,就似飲下那一杯瑪格麗特的不是什麽不知名的女人,而是他。

??就像殷朝暮吻的不是別人,是他。

??先愛先醉。

??這一刻,誰清醒著?誰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