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露一手四
小露一手(四)
?“喲!”?
有誰輕佻地吹了個長長的口哨兒,圍觀的人開始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殷朝暮矜持地點頭致謝,順便用手帕擦了擦手。?
舞池裏燈光瞬間暗淡,台上女歌手一曲畢,樂隊不約而同停了下來。那幾個人小聲地相互商量了片刻,一個年輕精神的小夥子就踩著動感十足的節拍一路舞動過來。人們竊竊私語,臉上都帶著善意與鼓勵的微笑,看來這樣的情況在這個活潑前衛的酒吧裏時有發生。?
那男孩子隨意擺動著身體,來到殷朝暮身前,在那一小片空地上盡情起舞,步伐迅疾而不淩亂,有種街舞的自由,卻少了後世發展到巔峰時刻那種大開大合的瀟灑,動作稍顯放不開。他一邊跳,一邊打著手勢做邀請,眼神中透出歡迎與期待,踏著樂點兒一步一步向後退去,手指還做出“招”這個動作。?
殷朝暮無可無不可地聳聳肩,見周圍人並沒有什麽表示,反倒滿臉興奮,知道這是酒吧的一種即興節目,便放下心一步步跟著舞者走去。?
曖昧的氛圍,人群在低低私語,燈光流轉。?
舞者讚賞地點頭,帶著他踏上舞台圍著轉了兩圈兒,行雲流水地一躬身,行了個紳士禮便退到暗處去了。隨即一個偏胖的中年男人持著話筒走過來,衝台下打了個響指。?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樂隊小夥兒成功完成任務,將剛剛這位神秘的夢幻調酒師帶到了燈光下,那麽你們對於我身邊的小帥哥兒有什麽要求,大聲說出來吧!”?
原來是互動。殷朝暮含笑望向台下,這樣不上檔次卻輕鬆活潑的小酒吧裏的互動節目,他還從沒參加過,心底也升騰起小雀躍。?
人群是友好而激動的,胖主持明顯是調節情緒的個中高手,加上殷朝暮實在外表出眾,他話一落地,底下就炸開了。?
“嘿!哥們兒來一首!”?
“跳支舞吧,**滾燙的那種!”?
“唱首歌,兄弟!是男人就別不答應!”?
胖子比了個打住的手勢,略帶誇張地大聲說:“哦~瞧,我們的夢幻調酒師比我這個主持人還要受歡迎,是不是?那麽……”他轉過頭對上殷朝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夥計,看來一首歌是在劫難逃了,你現在心情如何?”?
台上視線開闊,哄鬧不規矩的場所與情境,讓殷朝暮生出一種刺激的錯覺。修養告訴他不要答應,在這種地方唱歌有**份。但拒絕的話滑出口的前一秒,他鬼使神差地去查找顧疏所在的位置。?
暗處,那人一隻修長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翹著腿,另一手端著高腳杯,眼底有極晦暗的光緩緩流淌。年輕的顧疏坐在沒有聚光燈的地方,氣勢博張,他似乎看到了前世最後幾年運籌帷幄的那個人,站在陰影中,默默算計著什麽。?
手腕處的扣子解開,顧疏換了條腿翹起,有種無聲地挑釁,似乎在說:讓我看看,你都有什麽能耐。?
霓燈晃人眼,視野中所有事物都亦真亦幻,殷朝暮忽然改變想法。這樣合適的境況,為什麽,不唱一首呢??
他接過麥,微笑著說:“心情……偏緊張啊,不得不說,你各位真是太熱情了。”?
胖子多剔透的心思,立刻“喔喔”兩聲,拍拍手,追光燈打在殷朝暮腳下——?
“太可惜了,我們這裏的規矩,不答應請求就要獲得在場任意一位的吻,看來你很幸運地逃脫了。那麽夥計,現在告訴我,你準備唱哪一首歌呢?”?
“恐怕你要再一次失望了,我可不打算按著你的步子走哦。”?
走到樂隊的角落,衝剛剛跳舞邀約的男人伸出手,“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吉他麽?”殷朝暮揚揚眉,“算是報答我方才配合你的回禮,怎樣?”?
舞者——也就是吉他手點點頭,毫不猶豫摘下身上的吉他,遞到殷朝暮手上,並拍了拍他的手以示鼓勵。?
抱著吉他走回舞台中央,卻見陸維醺紅了臉,三兩下跳上來,臂彎裏一捧鮮花,什麽話也沒說就兜頭罩臉地來了個熊抱。殷朝暮能感覺到埋在自己肩窩兒處溫熱的臉以及陸維的沉悶心情。良久的沉默與幾乎凝結的動作,讓他敏銳地察覺到朋友的心情仍是不好。憋屈與難過似乎透過兩人貼合的那一小塊兒肌膚一層一層、細細密密傳遞過來,陸維抬頭,用手洗把臉,默不作聲地走了下去。?
殷朝暮注視著他走回座位,陰影裏顧疏衝他揚揚酒杯,笑得頗隱晦。?
隨手撥了兩根弦,常使用的琴,音色還算正。?
“下麵這首曲子,送給一個我愛過的朋友,祝她好運!”?
台下一片嘩然,什麽叫“愛過的一個朋友”?是愛過?還是朋友??
顧疏低低抿著酒,神色不明。?
樂聲響起,殷朝暮執著的眼漸漸消弭了台下紛紛議論,美好的形象不再是焦點,那雙認真撥動琴弦的手,那瓣微微咬合的唇,台上那個男孩為一個人彈奏的曲子,蓋過了所有的疑問。?
明明,不像是會彈奏吉他這樣通俗樂器的貴公子。?
此刻一個音一個音奏響的,卻不是符合身份的小提琴。?
《loving?you》?
Minnie?Riperton(蜜妮萊普頓)與丈夫共同譜寫,?1975年第一次麵世。?
吉他的聲音有種特別的魅力,每一個音都會因弦的震動而與後一個音藕斷絲連,但泠淙中又有著果決,非常適合這一首本就貼近輕音樂的曲子。?
Loving?you?
……?
手指在弦上輕輕撥動,殷朝暮想起教會他吉他曲的女友。?
他不會彈吉他,從來不會,唯一會的曲目,就是這首《loving?you》。他心愛的女孩兒一個音一個音教導他,用這種隱約朦朧的方式,試圖告訴他自己掩藏下的惴惴心情。?
……?
Is?easyCause?youre?beautiful?
‘愛上你很容易,因為你如此美麗’?
……?
第一個十八歲裏,最美好的記憶。?
……?
And?everthing?that?I?do?
is?out?of?loving?you?
‘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愛你’?
……?
也是大陸之行最黯淡歲月裏,唯一美好的記憶。?
他心愛的女孩兒。?
loving?you.?
……?
And?every?time?that?we,?oohh..?
‘而每一次當我們在一起’?
Im?more?in?love?with?you.?
‘我就越來越愛你’?
……?
重生之後,如果說他最大的願望一個是為了那些他愛的人,也為了他自己而打敗顧疏,那麽另一個願望,或者說他自己還有些矛盾而隱秘的念想,就是不要再遇見曾經心愛的女孩兒。這些天來的發展,都似乎表明命運的軌跡已發生細小的偏離,而最令他欣慰卻又暗暗失落的,就是前世的戀人並沒有再次出現。?
loving?you?
……?
這首曲子,是個紀念。紀念隨著他重獲新生,而徹底死亡的愛情。?
動聽的調子,專注的演出,比起剛剛隨意而精彩的調酒,這一首Loving?you,由於演奏者的不熟練而略顯失色,但那份專注於樂曲背後投注的深情,令聽到的人動容。?
顧疏捏著酒杯的手寸寸攥緊,神色清冷。?
曲畢,台上台下都舒了口氣,零零落落的掌聲送給這一場並不成功的演出,胖子帶著遺憾的表情步入燈下。?
“啊呀呀~我該說什麽?其實你很認真了,隻是需要練習,嗯,就是這樣,再熟練熟練。那麽,謝謝我們的帥小夥兒,老實說,你還是做調酒師更有前途,別怪我直白。”?
殷朝暮並不放在心上,不出意外,這首曲子將是他最後一次彈奏,“我也這麽覺得。”?
胖子和藹地拍拍他的肩,殷朝暮整整袖口,快步走下舞台。?
人們紛紛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毫不掩飾失望的神色。?
顧疏坐在沙發上,微笑。而陸維已經兩眼迷蒙攤在一旁,占據了半條沙發。?
“他醉了?”?
“嗯,”顧疏漫不經心地為他倒上酒,頓了頓,“愛過的朋友……很有意思的形容。”?
殷朝暮一笑,並不打算解釋。?
“抱歉,打擾兩位,我是酒吧的負責人,請問您有沒有意願在閑暇時間來先愛先醉調酒呢?不會花費您很多時間。”?
之前為二人引路的服務生引著一個禿頂男人過來,殷朝暮剛剛想起前世憾事,心情並不好,便想敷衍幾句打發掉。他身為名門之後,調酒這種活計,偶一為之可以當做情調,若作為職業,卻是極不妥當。?
“不了,謝謝,我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負責人微微流露出失望的表情,“這樣啊,那請您一定收下這張名片,如果改變主意的話,歡迎加入先愛先醉。”?
“好,我會考慮。”?
名片是淺藍色底子,印著先愛先醉的LOGO,以及剛剛那位負責人的聯係方式。殷朝暮饒有興趣地翻過背麵,一句鎏金花體映入眼中:先愛的人先醉,你有沒有膽量,陪我喝這一杯??
勉強稱得上匠心獨具。?
這時,頭頂上傳來主持人胖子渾厚戲謔的聲音:“剛剛,我們新鮮出爐的夢幻調酒師僥幸避過一劫,那麽下一位,讓我來看看,哪個倒黴鬼將會被選中!燈光——”?
舞池裏尖叫起來,大燈全部熄滅,追光燈開始在黑暗的人群中掃射。?
“喔~這次換個花樣,啊!不,我要收回之前的話,被挑中的一定是個幸運兒,因為……他將會同我們最美麗的姚小姐合作一曲!”說到這裏,他裝作控製不住情緒地罵了句娘,“擦他奶奶,這樣的豔遇,我都要嫉妒了。那麽——我數三二一。”?
人群徹底陷入瘋狂,顧疏所有的清醒似乎都在剛剛那一句看似漫不經心的問話中消耗掉,此刻正垂頭安安靜靜坐在一邊兒。?
“三!”?
燈光飛速掠過,殷朝暮歎口氣,開始發愁一會兒如何將陸維陸醉漢帶回學校。?
“二!”?
“危險”遠離了他們這一片兒,在南半區晃悠,似乎鐵了心要從那邊找出胖子所謂的”幸運兒“來。殷朝暮放下心來,他雖然不介意,卻也不想第二次登上舞台。?
“一!哦,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一次的幸運兒是誰?”?
燈光一個劇擺,“啪”地照在他們這一桌,所有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南半區的男人們在哀歎,而這邊的,則被晃花了眼。殷朝暮用手遮擋,好半天才看清身邊的景象。?
耀眼銀光下,顧疏安靜的側臉就像是在淺眠。但他隨即就睜開眼。?
“請上來,請上到舞台上來!”?
殷朝暮現在特別想揍死他,這家夥很配合地站起身一步步走上台,表情淡定的完全看不出異樣。?
完了,鑒於上次的遭遇,他根本不敢想顧疏接下來要發什麽瘋。?
或許是顧疏神色太冷淡,也或許他那一身氣場威懾住了胖子,主持人不敢像對待殷朝暮一樣打趣,老老實實地執行程序。?
“額,這位先生怎麽稱呼?”?
就像沒聽到一樣,顧疏依然靜靜站著,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胖子隻好自己接下去,“好吧,這位的性子有些內向……那麽,你的任務是同姚小姐合唱一首《過火》,偷笑吧,要知道姚小姐可是我們酒吧最漂亮的女歌手咯!”?
顧疏這次有反應了,點點頭,接過話筒,“唱歌可以,但我要和其他人唱。”?
他眯眯眼,視線所及,是殷陸所在的方向。?
殷朝暮心髒一緊,又要幹什麽??
胖子懾於壓力,口吻猶疑:“啊,這可不行,規定是和姚小姐唱,或者你可以選擇另一條路——當眾請求在場任意一位的吻。”他說完,又有些困惑地問,“難道姚小姐還不夠漂亮麽,如果我是你的話,早就開唱了。兄弟想清楚,真要拒絕美女嗎?我打賭你會後悔的。”?
顧疏沒言語,片刻之後走下台,追光燈一直跟在他身後。在幾百雙熾熱目光的注視下,他根本不像一個喝過酒的人,步子非常穩,眸光半掩,直直向這邊走來。?
殷朝暮不安地從沙發上站起,朝外挪了挪。?
“噠,噠,噠”,腳步最終停在殷朝暮麵前。黑白分明的眼中不像往常那樣清朗,反而渾渾噩噩,好像有很多複雜的情緒在翻騰。?
果然憑這家夥的臭酒量,又醉死了。?
殷朝暮既氣憤又無奈,他經過兩次,已經漸漸摸清楚顧疏一喝醉就要發瘋的習性。上輩子哪個說顧疏顧大神在圈兒中最出名就是酒品好來著?給他站出來!?
氣氛有些不安分,周圍的空氣在觀眾們刻意靜默下被烘焙地令人想要逃離。?
漆黑一片,燈光打在了靜靜對立著的兩人身後。人群的聲音幾乎將屋頂掀翻,卻在顧疏開口時倏忽靜下來,那種壓抑,似乎在等待著某樣眾所皆知的爆發。?
顧疏低了頭,聲音前所未有的蠱惑。?
“請你,吻我。”?
“你瘋了!清醒一點再來找我。”?
殷朝暮被這句不要臉的話氣得腦袋發脹,幹脆直接丟下一句,轉身準備離開。?
但他手腕兒被人扣住,再下一秒,整個人被拽回去,一股大力襲來,半個身子被推倒在桌上。桌布一滑,上麵的空酒瓶全部掃落在了地上,嘩啦一聲摔得滿地粉碎。人群發出驚訝的呼喊,為了躲避滿地碎渣,兩人周圍瞬間清出一圈兒真空帶。?
玻璃屑在地上彈跳。?
群魔亂舞。?
顧疏壓上來,鎖著他的腰,另一手毫不憐惜扣住他頭,一個帶有濃重酒氣的吻,落在了殷朝暮想要呼喊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