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七章 不擇手段

從俱樂部回來轉天早晨,我洗漱後下樓吃早餐,推開門時正好看到齊良莠背對我在走廊上打電話,她鬼鬼祟祟的,聲音也壓得很低,神情有些不耐煩,“你總要容我時間啊,這種事我能忽然就提嗎?”

那邊是個女人在說話,齊良莠嗯了一聲,皺著眉頭將電話掛斷。

她轉身過來時我立刻關上門擋住自己身體,等到她下樓了我才跟上去。

穆津霖很早去山莊工作,周逸辭從船廠出事一直沒露麵,幾乎寸步不離事故現場,家裏除了穆錫海就我們三個女人,顯得冷清許多。我和大太太用餐時幾乎不說話,所以齊良莠忽然張口嚇了我一跳,“老爺,逸辭離婚的事,有眉目了嗎。”

穆錫海將嘴巴上沾住的一點糖渣蹭掉,“他忙著處理事故,暫時還沒有進展,不過昨晚打電話說差不多可以結束,已經給失事船員家屬承諾了高昂撫恤金,等他這兩天回來我問問。”

我往嘴裏塞了一口銀絲卷,“那輿論方麵能夠壓製下去嗎?”

穆錫海說,“以逸辭的勢力要控製不難,已經在逐漸收斂,不用多久就能風平浪靜。隻要把錢給到了,家屬不再鬧,就不會有更大影響。”

我鬆了口氣,這幾天我滿腦子都是這點事,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周逸辭平時不給自己留退路,他遇到麻煩全都是落井下石的惡人,我擔心他熬不過這道坎兒,看來我太低估他,如果他沒有平事端的謀略和才幹,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齊良莠並不在意周逸辭的好壞,她隻想幫杜太太牽線,從而撈到杜家那點謝媒的好處,我和穆錫海說完這件事後,她立刻插嘴問,“逸辭肯定是要離的對吧?”

穆錫海把粥碗端起來,吹涼最後那點熱氣,“對內操持有度,對外落落大方,是作為妻子的本分。男人有地位,外麵保留一兩個紅顏知己無可厚非,但女人絕不行。”

齊良莠笑著說,“老爺兩個兒子那麽優秀,當然不能要一枝殘花敗柳,這不是打您的臉嗎,非得是家世顯赫過往清白,人還要漂亮聰明,才配得上津霖和逸辭。”

穆錫海喝完粥將碗放下,我立刻抽出兩張紙為他擦嘴,他看了一眼齊良莠,看破她那點小心思,“有什麽想法說。”

齊良莠從椅子上站起來,坐在穆錫海腿上,“杜太太想要把她侄女嫁給逸辭,托我來透個信兒,那姑娘不隻漂亮,比白瑋傾年輕識體多了。年輕才能開枝散葉,才能為逸辭生兒育女,病怏怏的哪輩子您才能當爺爺啊。”

別的都在次要,家世和體魄是穆錫海最看重的,他聽到齊良莠這樣說,略微沉思了片刻,“杜家,倒是還可以。”

齊良莠趁熱打鐵說,“比白家不差,關鍵教養好,杜家兩兒一女,就是壽命不長,一兒一女死的早,這女孩一直寄養在杜太太家裏,名分是侄女,感情和女兒一樣,咱們娶過來不虧。”

穆錫海眯眼打量了她許久,看得齊良莠有些發虛,她不自然的目光躲閃起來,穆錫海問,“你和津霖逸辭關係都不好,怎麽對他們的事這麽上心。”

我主動替她解圍說,“津霖和逸辭是我與二太太的繼子,他們好了穆家才能好,穆家好了,才有我們往後幾十年的保障。”

“幾十年。”穆錫海重複了一遍,“等到我死了,你們還會心甘情願在這套宅子裏守著嗎。”

我和齊良莠異口同聲說當然會,但我們彼此相視的目光裏,都看不到絲毫真誠,為一個死去的魂魄耗費大好年華,聽上去都虛偽可笑,不過穆錫海相信了,他笑得非常開心,眼角的皺紋層層疊疊,看得出他有多在意女人為他守貞這件事。

周逸辭船廠事故又等了三天終於徹底解決,裏裏外外損失將近一千萬,這可是一筆十分龐大的數字,在當時可以買下一棟寫字樓,公司

內部因此產生了極大動搖和內訌,雖然非常認可周逸辭的領導才能與商業嗅覺,但商人唯利是圖,賠錢就難免要質疑,周逸辭又花了好大功夫才平息,據說還立下生死狀,承諾一年時間挽救這筆損失,也就意味除了公司既定的營業利潤外,他必須要額外多拿下一單價值千萬的生意來堵住那些高層的嘴。

這種局勢下他的壓力可想而知,吳助理告訴我周逸辭對於下周競拍的政府合約那一單項目勢在必得,同時也是孤注一擲,而唯一能走的暗箱操作,就是白宏武這條線,所以對於和白瑋傾離婚事宜,周逸辭一直沒有動態。

而杜太太那邊又催得緊,齊良莠隻好沒完沒了的吹枕邊風,穆錫海把這件事和周逸辭提了,我正好聽見他打那通電話,周逸辭那邊回了什麽我不知道,看穆錫海平靜的臉色,不太像順利,可也不太像被拒絕。

周逸辭婚沒離,可等著嫁給他的女人早已蠢蠢欲動,我不過進穆家門半個月而已,事情發展早已超出了我的掌控,似乎頃刻間天翻地覆,我有些害怕,是不是他徹底要脫離我的世界了。

周逸辭像是我生命裏所有的顏色,失去了顏色的世界,隻剩下黑和白,那還有意義嗎。

我變得有些沉默冷淡,穆錫海問我怎麽了我也不說,就咬死了我沒事。

我之前非常溫順柔和,忽然間毫無緣由的麵目全非,讓他心裏沒了底,他怕惹到我不高興,晚上不敢往我房裏湊合,都宿在齊良莠房中。

不過穆錫海真的很喜歡我,為了哄我高興千方百計,帶我去梨園聽戲,帶我到話劇場看演出,大把的珠寶香水送了不少,就是一點效果沒有,反而惹了二太太吃醋,他實在沒了法子,權衡再三後把穆津霖和久違的周逸辭叫了回來。

船廠與公司的內憂外患讓周逸辭看上去清瘦了不少,原本就非常清晰的鎖骨更顯得突兀,和健碩的穆津霖站在一起,有些單薄。

穆錫海坐在沙發上說,“後天是程歡二十歲生日,你們了解這事嗎。”

周逸辭說了解,穆錫海兩隻手交握在一起,看上去非常躊躇,大約覺得這麽大把年紀叫來比三太太年長近二十歲的兒子商討如何取女人歡心有些尷尬沒溜。可他實在不想看到我陰沉的臉色,他擺手讓送茶的傭人下去,偌大客廳內空蕩下來,他才小聲說,“程歡喜歡什麽東西,逸辭你清楚嗎。”

周逸辭笑了一聲,“父親認為我會去打聽一個女下屬的喜好嗎。”

穆錫海十分頭疼的樣子,“她最近不愛笑,性格壓抑沉悶,我擔心她憋壞自己身體,也不知道哪裏讓她不高興,問她也什麽都不說。”

周逸辭漫不經心說,“女人不都這樣,二太太鬧起脾氣來,比她可大得多。”

“關鍵良莠好哄,珠寶香水送她也就好了,程歡似乎不特別喜歡這些,笑得非常勉強。如果能送她一個驚喜,讓她笑一笑,這是我最想要的。”

周逸辭走到一側的花架前,他扯開頸間係著的領帶,隨手扔到沙發上,我站在二樓梯口看著這一切,穆津霖始終沒說話,就沉默背靠牆壁抽煙,周逸辭捧著一隻古董花瓶觀摩,他似乎很喜歡那窄窄細細淺藍色的瓶子,翻來覆去把玩,連瓶底的印章都不放過,他根本沒把這件事往心裏去,隻是順口問了句,“那父親想要怎樣著手這個驚喜。”

穆錫海想了想說,“之前納幾位太太時,我都帶在身邊出去應酬過,算是給她們一個名分,也許程歡因為外界對她了解不多而耿耿於懷,認為我待她不真心,所以才會這樣藏起來。”

穆津霖發出一聲嗤笑,但他仍舊沒有開口,隻是換了個姿勢繼續抽煙。

穆錫海說,“借她生日辦個宴會,將濱城名流請來為她賀喜,這樣風光熱鬧,如果她還不笑,我覺得不大可能。”

逸辭嗯了聲,“聽著還可以。”

他輕輕把花瓶放下,轉過身來,“父親打算詔告濱城所有人,您在六十七歲的年紀,新納了位二十歲的三太太,寶刀未老英姿猶存,是嗎。”

穆錫海聽出周逸辭言下的冷嘲,他也覺得不妥,陷入沉默,然而他隻沉默了半分鍾,還是態度堅決說,“如果這能讓程歡高興,那我也不是很在乎。”

周逸辭陰森森的咧開嘴,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笑,“父親要烽火戲諸侯。看來您很喜歡三太太。”

穆錫海提到我神情都變得很溫柔,“非常喜歡,看著她就覺得年輕真好,不由自主想到了以前的時光,可惜我這輩子負了很多女人。”

周逸辭臉色一變,穆錫海沒有看到他難看的表情,他繼續說,“尤其是你母親。可她讓我實在沒有辦法,你們並不理解那種看著一個女人卻無法靠近又無能為力的感覺。”

周逸辭眼底的冷漠堆積很深,被我看得清清楚楚,不過他很快便掩飾掉,他對穆錫海說,“我母親沒有福氣,人各有命。”

穆錫海眯著眼,他眼眶有些泛紅,不知在想什麽,愣了很久都沒有說話,直到穆津霖抽完了那根煙,又掏出一根點燃,吧嗒一聲脆響驚動了穆錫海,他有些悵惘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她三十多歲的樣子非常平和從容,她沒有大部分女人的吵鬧和呱躁,冷冷淡淡的,一天也不怎麽說話。她喜歡喝枇杷茶,吃枇杷果,還喜歡看湖泊,就是那種一望無際湛藍到底的湖泊。”

穆錫海說著話看向窗外,在西南方鬆林的蔭庇下,就是那一潭靜謐的湖泊。

他有些感慨說,“斯人已去,很多遺憾都圓不了了。也許你母親到了天堂,可以和她丈夫團聚,將這麽多年對我的恨意都釋懷掉。”

我一怔,巨大的驚愕來襲,幾乎將我吞噬掉,我腳下險些沒有站穩摔下去。周逸辭母親的丈夫難道不是穆錫海嗎,她還有其他丈夫?我一直以為她是因為受不了齊良莠的欺壓和張狂,選擇搬出去獨居,和穆錫海關係很不和諧,原來她早就故去了,周逸辭從來沒提起過,幸好我也沒多嘴問,不然揭他亡母的傷疤一定會讓他厭惡。

周逸辭麵無表情在沙發上坐下,他翹起一條腿,從茶幾上摸了一顆紅提,慢條斯理將皮剝掉,露出裏頭晶瑩剔透的果肉,他指尖捏住仔細看了看,“父親這輩子做過錯事嗎。”

大約他們父子間從沒有探討過這樣深度的問題,穆錫海一時間有些怔住,他想了很久才說,“做過,人都會錯。”

周逸辭嗯了聲,他將果肉吃掉,吐出裏麵細小的長核,扔進煙灰缸內,他搓了搓手指說,“感情上您錯過嗎。”

穆錫海深深吸了口氣,“錯了很多次。”

他說完問為什麽想起這個問題,周逸辭眼神忽然斜向二樓,我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了我,我立刻閃身避開,用牆壁遮住自己身體,我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仿佛隨時要窒息。

底下沉寂了片刻,周逸辭好像從沙發上站起來,他一邊拿起外套一邊淡淡說,“我做過一件,現在很後悔。父親告訴我,怎樣彌補自己的懊悔。”

“和白瑋傾有關嗎?”

周逸辭說不是,另外一個女人。

穆錫海猜到是他金屋藏嬌的女人,但他沒有苛責,他隻是平靜說,“看你怎樣想,後悔的話,想辦法讓自己不後悔就好。”

“不擇手段嗎?”

穆錫海猶豫了一下,“對,我這輩子做事就是不擇手段,想要達到的目的,用什麽方式都沒有錯。”

我掠過樓梯的縫隙看向樓下,周逸辭在穆錫海這句話說完後,他臉上浮現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這絲笑容極其陰森和深意,“既然父親給予我支持,那我聽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