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十九章 相依為命情愫長(上)

“別走,不要讓我再找不到你。”

聽到這話,娜仁不由自主地再次打量起那張白皙的臉龐,因為發高燒,那俊逸的臉龐上浮現了一絲異常的紅潤,讓他看起來很是無助。娜仁看了半晌才確定他是在說夢話,都說夢話最能體現一個人的心思,他竟是連在夢中都在擔心這一點嗎?

她複雜地看了那緊緊撰著自己的衣服的手一眼,隨後一點一滴地將衣服拉開。

娜仁沒有注意到,在她轉身之後,一雙迷蒙的眼睛睜了開來,看著她離去,眼中閃過一抹失望……

爹親是縣裏的窮酸秀才,自中了舉人之後,便連連妄想著能夠考取功名,加官進爵,然而直到他去世之時,依然沒有達成這個美好的念想,家中也因為年年入不敷出而一貧如洗。

這些都是娘親告訴他的,那個時候,吳右冰還不過是一個五六歲的娃子,但卻可以感覺到娘親對於爹爹的愛,盡管在跟了爹親之後,娘親一直沒有過上好日子,可是她卻從來沒有過怨言,在爹親去世之後,更是鼓勵他要得償父願。

娘親不過一介普通農婦,不曾識字,因為爹親的教導才會寫自己的名字,爹親在世的時候,尚且能夠靠替人抄錄書籍、整理文獻掙些錢補貼家用,爹親去世之後,家中的重擔便一下子落在了娘親的肩頭之上。

娘親身形瘦弱,卻有一雙大手,她就用這樣一雙算不上美麗的手,給人打短工,替人漿洗衣服、被褥,到別人田裏幫忙,換取母子二人的生活費用。他還記得,每每天氣幹冷下來,娘親的手就像開裂的樹皮一般--那樣的感受,在發燒之時感覺尤其明顯。

幼年之時,他身體稍顯羸弱,常常發燒,每到那時,他總能感覺到那一雙雖然粗糙卻始終溫柔的大手,那些夜晚,娘親就是用那樣的大手,替他擰冰毛巾,給他試溫度,為他掖被子。

再年長一點,他開始去山上揀點柴火掙點零花,因為這樣來回跑,身體意料之中變好起來,然後就是這樣,每當有什麽好吃食時,娘親也總是省著留給他吃。

在吳右冰的記憶之中,他那瘦弱的,因為家庭的重擔而總是佝僂著背的娘親幾乎沒有吃過一頓好的,甚至他成年了之後,靠著爹親的名聲,也能替人抄書、寫信掙錢的時候,娘親還是舍不得花錢,她總是說著,要省點錢給他買書、替他存下媳婦本。

直到這兩年,娘親的口中才多了一項存款項--棺材本。現在想想,娘親的病就是因為這常年累月的辛勞和營養不良引起的啊,一向話不多說的娘親在病逝之前,意外地變得健談起來,然而即使到了那樣的時候,她的話題依然離不開他。

她總是擔心這這個小小的貧窮的家,更是擔心若果她去了之後,會有誰來照顧他,他還記得那時候娘親說的一句話,“如果有哪個女子願意照顧你,就娶了她吧。”

那個時候他隻是笑笑,並不當真,但這個時候,他卻真的有了這樣的想法。

病魔會讓人變得脆弱,也讓人的感知力變得更加敏感。他可以感覺到,那一雙冰涼而柔軟的小手撫摸在自己額頭上的感覺,然後他明白,她並沒有離去。

成年之後,他的身體已經比小時候要結實得多,他繼承了娘親清秀的相貌,這些年來也不乏有女子對他示好,然而他一心忙於讀書、生計,幾乎未曾考慮過感情之事,娘親死後,一人飽則全家飽的狀態讓他整一下子空閑了下來,也因此生出了些落寞之感。

另外一方麵,他沒有忘記她的身份,堂堂北漠的郡主,竟然會願意照顧一個隻有幾麵之緣的他,實在叫人感觸良深。

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身份,他倒是願意娶她,然而,他嘴邊彎起一抹苦笑,她怕是看不上自己的吧。

就在這時,娜仁的聲音響起,“醒來了就喝藥。”

話音剛落,吳右冰便感覺到有一雙小而有力的手扶著自己起來,他微微睜開疲乏的眼,月關昏暗,模模糊糊地隻能看到一個女子的輪廓,但他卻覺得,今夜的她是從他遇見她以來最美的模樣。

喂男人喝下藥水之後,重新擰了一遍手帕,將他安置好之後,娜仁便走到山洞之外。

天已經快亮了,竟然已經忙了一夜了。

她心中掛念著到了北漠的白蓮,並不知道,白蓮為了國璽已經回到了聖元,她心念著將她的冤屈洗刷了,便到下麵去贖罪,此時的她已經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的事。

想得出了神,她沒有察覺到一雙眼睛一直看著她,那眼中竟然帶了些情意,隻是這些情意,在她轉身之前便又收了起來。

靠在洞口的牆壁上,娜仁小憩了一會兒。

經過這一夜的忙碌,吳右冰這來勢洶洶的高熱總算是退了下來。娜仁還是被他叫醒的,她本以為這個羸弱的男人還要睡到大中午才能叫醒,沒想到反倒是她睡過了頭。

再次醒來,她是被烤肉的味道誘惑醒的,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吳右冰竟然找來了兩條大魚,甚至還像模像樣地烤了起來。

娜仁揉了揉眼,看清了他受傷新添的傷痕,也不說什麽,將兩條魚接過,二次處理了一下,並將火吹得高一些,才將主導權交還給他。她注意到,在這期間,這個男人的眼睛一直仔細地看著她的動作。娜仁想起她之前進食的方式,心想,如果這個男人是第一次這樣做,學習能力倒是很強。

吳右冰看著娜仁將一條魚吃得幹幹淨淨,將火熄滅了,站了起來,“走吧,這裏離村子不遠,如果快一些,應該可以在天黑之前走到。”

娜仁看了他一眼,他的氣色看上去確實不錯,她也沒有推脫,如今的她確實要盡快爭取時間。

“如果你受不了,不必跟上來。”

吳右冰沒有回應,隻是靜靜地跟在她身後。

想來,她這一去,怕是不會再回來了吧?他才剛剛察覺到自己的情絲,她卻已經要走了,吳右冰的眼中閃過一抹黯然,這便叫做有緣無分吧。

大病初愈,氣力不濟,吳右冰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遠遠地跟在娜仁身後,即使是這樣,他還是看得出,她定是有心等他,否則以她的身手,怕是早就趕到山下了。

他慢慢摸清了這個女人的脾性,外表剛烈美豔,內心卻難得良善,她怕是怕他一個人倒在了山上會出些什麽問題吧,所以,即使他看得出她無意與他同行,卻還是沒有放下他。

停停走走,到了漁家燈火升起之時,他們終於來到了山下,不遠處的小村莊,隱隱有炊煙升起。

吳右冰加了把勁兒走到了娜仁身邊,“讓我和那位大嬸說說,看看這附近還有哪些船夫。”

娜仁點了點頭,看著他走近一個大嬸,低聲說了些什麽,這期間,那中年婦女還抬頭看了她幾眼,眼神中似乎有些曖昧,她估計那老婦是誤會了,卻懶得解釋。

半晌,吳右冰走了回來,說道:“走吧,大嬸願意收留我們一晚,就怕你不習慣和別人同睡……”他看著娜仁的臉,又補充道:“大嬸和你同間屋子,我和她的夫婿以及孩子同一間屋子。”

娜仁沒有理會他話中的話,隻是點了點頭。

這個小村莊的人大概隻有趕集之時才會入得城裏,因此這個標準的農村家庭裏長大的小娃子,一見到二人便熱情地圍著他們轉。

因為曾經有過幫鄰居照顧孩子的經曆,吳右冰比起娜仁倒還自在許多。

手中感覺到的手是那樣又小又軟,娜仁想起了王父近來剛剛生下

的十六弟,她是在來聖元的路途中知道這個消息的,因此還沒有看過那個據說長得相當討喜的幺弟。生在帝王之家,她雖然有眾多兄弟姐妹,卻鮮少有機會像這樣玩在一起。

她是長女,從小就被賦予了較大的期望,雖然她刁蠻的名聲在外,對內,她卻也能挑起重擔,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自願作為和親的人選遠到他鄉了。

吃完晚飯之後,好說話的農家人又各自忙去了,吳右冰正在搗鼓著他的那個包袱,然後迅速分出了大半。他方才似乎向那婦人買了塊素布,此時便派上了用場。

娜仁並不好奇他想做些什麽,見此也沒有多說,因此在吳右冰將滿滿的包袱放在她身邊的桌子上時,她著實愣了愣。

吳右冰看著她**的臉,解釋道:“你要回到家鄉,路上少不了需要盤纏。”

娜仁點了點頭,他說的確是事實,她便沒有再推脫。

吳右冰看著那微微斂下的長而卷的睫毛,在心中一歎。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起來,二人對視一眼,正想去外麵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卻聽到大嬸的聲音喊道:“寨子裏的人來了,大家快逃命啊!”

那個隻見過一麵的漢子走了進來,又對他們說了一遍,抱上孩子便衝出門外。

二人對視一眼,決定跟在他們身後。

在村裏的一塊空地上,村長正在清點人數,吳右冰跟一邊的人詢問之後才知道,原來就在他們之前棲息的山上,還有一個寨子,幸好他們之前沒有遇到,否則就憑著他們二人,必死無疑。

那賊人做的便是尋常所聞的殺人越貨的勾當,聽說前一階段劫了一個大戶人家,有好一陣子沒有出來了,村民以為安生了些,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娜仁看著那位大嬸抱著孩子,正和自己的夫婿爭執什麽,隨後便聽到有什麽吆喝聲由遠及近。村長正在和眾人商量,她還在怔楞中,忽然有人抓著自己的手。她下意識要縮回,回過頭卻見是吳右冰。

她心生奇怪,這個男人不是挺迂腐的麽,怎麽會突然這麽主動。然而吳右冰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失禮,臉上表情嚴峻,神色中透著緊張,她也沒有多問,悄悄地跟著他退到了人群之後。

就在這時,那聲音似乎越來愈近了,娜仁的視力很好,遠遠地可以看見一些拿著火把的大漢騎著馬行來,那些刺眼的亮光顯而易見的是大刀。

想到方才那個纏人的小娃兒,她心中一驚,停下步來,“不行,那孩子……”

“大嬸已經將孩子藏好了。”

原來方才那陣子,那位婦人正是在爭執孩子的事情,他聽到她要將孩子藏到廢井之中,因此一路尾隨。

聞言,娜仁沒有再說什麽,但心中的恐慌感卻沒有因此減少。

吳右冰將她帶到一處廢井前,走開了,很快又抱了一大捧幹草回來。“還站著幹什麽?躲進去。”

那廢井極窄,大嬸也不知道用什麽法子將孩子放進去的,黑漆漆的壓根看不到邊,娜仁皺眉,這個井根本容不得兩個人進去,她回頭看著吳右冰,“你呢?”

吳右冰沒有回答,他一直在注意遠處的動靜,此時神色冷峻,“不用管我,下去。”

他現在好像有點不一樣啊。娜仁感覺有些奇怪,他們兩個人,明明她才是有功夫的那個,她卻反而是被照顧的那一方,其實如果是她自己一個人的話,她也許還可以逃得掉,但是……

“我不要。”她搖頭,“也許還有他們隻是要錢,先看看情況再說。”

娜仁本就倔強,她真的打定主意,不曾學武過的吳右冰根本拉不住她,見她執意要和村民們一起,他輕歎一口氣,跟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