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sleepwalker下

第三章 Sleepwalker(下)

“撲哧——————撲——————哧哧————————哧————————”

“啪嗒————————啪————————”

褐色飛蛾不停拍打翅膀撲向桌上發出昏黃光芒的電燈泡,趴在桌上的孩子睜大漆黑的眼睛一動不動望著,水汪汪的眼睛像一對黑寶石。

“啪!”

一張拍子幹脆利落將蛾兒打下碾死在麵前,小男孩驚訝坐起身。

“坐著幹什麽,去把發酵麵的蓋子蓋好。”

老板大叔拖著因為陰濕天氣老寒腿發作而走路僵硬的腿轉身氣喘籲籲進了臥房。

“哦——————”

應了一聲,小男孩離開凳子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黏在桌上的蛾子的屍體。

又是雨————————

每年的黃梅時節細雨就沒完沒了的下著,蹲在屋簷下,小男孩照例抬頭仰望天空,伸手去接屋簷水。

“嘀嗒——————嘀嗒——————”

有人放下傘走進店裏。

“老板,來兩個菜包子。”

“哎,秦耀,給阿姨拿兩個包子。”

蹲在屋簷下的瘦小男孩站起來,墊腳到爐子的蒸籠上費力打開蓋子,用塑料袋包了兩個熱乎乎的包子乖巧遞給買包子的阿姨,說:“阿姨,您的包子,五毛錢。”

中年婦女笑著接了包子,給錢時順便摸了一下孩子的頭,笑著說:“乖孩子。”

女人重新撐起傘走進雨中,小男孩倚在門框上巴巴望著女人離開的背影,雙眼泛紅。

三個月了,被媽媽丟下一個人已經三個月。

眼淚滑落,小男孩倔強擦掉淚水,胸口劇烈起伏,咬牙不斷對自己說,是她不要你了,是她不要你了,誰也不要你了,誰也不要!

一雙滿是老繭的大手覆上頭頂,小男孩抬頭,老板大叔皺紋橫生的臉慈祥看著自己,蠕動幹癟的下巴問:“要不要去上學,你也快六歲了吧,附近的小學過兩天就開學了。”

“不要!我要等媽媽。”小男孩哭起來,再也忍不住撲進老板大叔的懷裏嚎啕大哭,“小耀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媽媽不要我,大叔,小耀會很乖,很乖的,你不要丟掉小耀好不好?”

老板大叔粗重的呼吸在耳邊起伏,秦耀聽見他說:“大叔不丟掉你,可你要有骨氣,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別怪你媽媽,她一個女人家不到三十歲,帶著一個孩子,怎麽過活?”

“嗚嗚——————嗚——————老板大叔,小耀是乖孩子,一定會聽你的話,不要丟掉我。”

懷裏的孩子隻是不停哀求他,老板隻有苦笑,自己再說什麽呀,他一個孩子能懂什麽。

秦耀是班上最小的孩子,不僅年齡,連個子都是最小的,所以經常被欺負,剛開始半年每天都被打得鼻青臉腫回家。

他什麽也不說,老板也不問,看著他把弄髒的衣服脫下蹲在院子裏很認真的清洗。

終於有一天學校的老師找來,說秦耀在教室裏跟人打架,很不成樣子。

老板隻是道了欠,說小孩子不懂事,讓老師多教導。

晚上老板把秦耀拉到麵前,說:“今天你的班主任老師來找我了。”

秦耀低下頭看著腳尖。

老板摸他的頭頂,說:“你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是被欺負嗎?”

秦耀搖頭,老板說:“因為你太弱小了,這個世界,弱小的東西總是會引起人們的虐待欲,尤其是孩子,他們總喜歡以別人的弱小來彰顯自己的強大。你又知道今天為什麽老師會來找我嗎?”

“因為我打人了。”秦耀低聲回答。

“不是,”老板搖頭,低頭揉撚旱煙煙葉,說:“是你打人的方法不對,為什麽別人打你沒有被發現,而你打人的時候卻被老師看見了呢?因為你不懂得隱藏,不懂得忍一時之氣,你可以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報複他們,可以在廁所裏教訓他們一頓,或者在體育課上用籃球砸他們,但是不能太明顯,不能被別人發現你是在報複,知道了嗎?”

秦耀抬頭看老板,燈光下老板臉上的皺紋顯得更為深刻,佝僂的背讓他顯得比白天更為蒼老。

老板又說:“我說的是報複,不是主動去挑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懂得進退有度,凡事不能過,一過就會出問題。世界上沒幾個好人,你也沒必要做好人,記住了嗎?”

秦耀點頭。

老板笑起來,吧嗒吧嗒抽起煙來,說:“去,灶台上有今天沒賣完的肉包子,熱著呢,拿來吃了。”

“嗬嗬,謝謝老板大叔。”

孩子的成長快得嚇人,才兩三年的時間,秦耀已經成了一個半大小子,說話做事有模有樣,穩重成熟,無論是在學校孩子家裏都非常值得人信賴。

老板大叔一年比一年老了,老寒腿一次比一次發作得厲害,已經隻能靠拐杖走路,包子店的生意全靠秦耀一個人撐著,白天上學,晚上揉麵,清晨很早就起來把包子蒸好,中午午休時也會回來幫忙賣包子。

下午放學後秦耀認真盤算著計劃了很久的事,最近包子店的生意越來越不好,被對麵新開的兩家早餐店搶了生意,而且他們的早點種類多花式齊全,附近學校的學生都喜歡那些新奇的玩意兒,秦耀早就和老板大叔商量新做一些花樣出來,像什麽花卷啊麻花啊烙餅啊蛋卷什麽的,而且早一點起來還可以賣稀飯油條。

一邊走一邊在本子上計算擴展這些業務的花銷成本,秦耀走進門戶大開卻空無一人的包子店,喊:“老板大叔,我回來了。”

大叔不再前麵廳堂,在門廊裏放下書包,秦耀走進後院直奔大叔的房間,多半在睡覺,大叔最近變懶了,白天總是迷瞪著眼睛打瞌睡,晚上一早又爬上床。

走到門口剛準備敲門,就聽見裏麵傳來爭吵聲:“爸,不是我們沒良心,隻是那孩子和我們非親非故的,你幹嘛這麽費心照顧他,再說最近你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們兄弟幾個都不能回家來照顧你,又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種鄉下地方,你還是跟我們走吧,城裏的醫療條件生活條件都比這裏好,我們也能敬孝心,你說是不是?”

指尖一涼,擱在門上的手滑下,秦耀呆呆站在門外,聽見房裏傳出咳嗽聲:“咳咳,我知道你們幾個有孝心是為我好,可是我放心不下那個孩子,這麽多年了,我把他當自己的孫子來養來疼,那孩子又懂事又乖巧,你說不要就不要,人心都是肉長的,我舍不得,你們走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年。”

“爸——————”

秦耀轉身飛奔出門,跑到大街上抬頭看白花花晃眼的柏油馬路,眼淚奪眶而出,一直都是,一直都是在拖累別人,媽媽是,老板大叔是,所以媽媽才會扔掉自己,老板大叔也一定會不要自己的,為什麽自己會是多餘的,為什麽——————————

秦耀在街上徘徊至天黑,沒有地方可去最後還是回了包子店。

老板大叔拿著煙鬥坐在門口,看見他站起來,問:“這麽晚了,到哪裏閑晃去了,店裏還剩那麽多包子,扔了多可惜。”

秦耀跑上前抓住老板的衣袖,認真看著他的側臉說:“老板大叔,你走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讓我有心裏準備,別像媽媽一樣一聲不響把我扔在這裏。”

老板大叔回頭看他,吧嗒吧嗒吸煙,說:“誰說我要走了,我啊,這把老骨頭了,哪裏也不去,死也要死在這裏,狐死首丘,落葉歸根,你懂不懂,小孩子,別想那麽多!”

說完老板大叔就彎腰咳嗽起來,秦耀連忙扶他在旁邊的搖椅上躺下,為他順氣。

老板大叔抬頭摸他頭頂,說:“秦耀,用心讀書,其他的你什麽也不要想,老板大叔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你是個乖孩子,大叔喜歡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秦耀蹲下來俯身把頭埋在老板胸口,悶聲說:“可你說我是你孫子,那不是應該叫你爺爺?”

老板胸口震動,笑起來,說:“叫老板大叔吧,聽著順耳。”

晚上服侍老板大叔睡下後,秦耀坐在院子的門檻上,默默望著夜空。

深藍色如絲絨般厚重的夜空繁星閃爍,星光似乎就落在眼中,秦耀低頭抱住膝蓋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