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056章 你就是凶手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引得摘星樓前寒光耀耀,劍拔弩張。天武會的便衣早對羅覆的囂張感到不滿,見他們要硬闖摘星樓,毫不客氣地亮出了兵刃,他們人多勢眾,頓時將羅覆一幹人包圍了起來。
羅覆的人雖少,卻也毫不示弱,紛紛拽出兵刃,與天武會對峙起來。
摘星樓前上百人一時分作三撥,對峙雙方和看熱鬧的人壁壘森嚴,界限分明。
“住手!”蘇清邁一聲斷喝,昂首闊步走出摘星樓,跟在他身後的是四大總管和少浪劍。
門外的爭吵,少浪劍很快便已知曉,得知是平江府衙捕快要來拿自己,他並無絲毫的恐懼和緊張,反而生出一種解脫後的輕鬆,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忽然鬆弛了下來。
這場醞釀已久的大風暴竟然是以這樣一種方式拉開了序幕,而他竟榮幸地成為了整場大戲的開場鑼鼓,真是不勝榮幸之至!
白小竹與一幫好哥們喝的醉醺醺的,正在高談闊論,忽聞內官鬆桃林誣告她和少浪劍行凶,竟鼓動官府捕快來抓捕他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場摔了酒杯,挺身就往外衝。斜地裏忽然竄出白執恭來,攔腰一把將她抱住,拽著不肯放。
白執恭傳白家家長白世灼的話,要他不惜一切手段把白小竹拖住,否則便要家法處置。白執恭是白小竹的堂兄,白家的嫡長子,是白小竹真心敬重的人,他這一出麵,反倒讓白小竹為難起來,伯父白世灼是個極其嚴肅而古板的人,他的話在白家就是神諭。白執恭是他最看重的兒子不假,但若違背了他的話,一樣會受懲戒,而且絕對比別人來的更嚴更狠。
正是白小竹這一錯愕,顧家兄弟便帶著少浪劍跟在蘇清邁的身後出了摘星樓的大門。
白小竹眼睜睜地看著少浪劍走了出去,話卡在嗓子眼裏卻喊不出,她的淚水簌簌滾落,心中竟生出了一種永訣的不祥。
驀然,她惶恐地喊出了少浪劍的名字。
少浪劍回頭看了一眼,在數百張神態各異的麵孔中一眼就找到了白小竹。他微笑著朝白小竹揮了揮手,示意自己不會有事,讓她不必擔心,然後坦然地走了出去。
白執恭深恐白小竹鬧出什麽亂子來,忙在她耳畔提醒道:“此事來的蹊蹺,一定要冷靜,要以靜製動,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準會幫倒忙。你聽我的,不要輕舉妄動,那隻會害了他。你聽我的,先沉住氣,咱們從長計議。”
白小竹已經哭成了淚人,一股濃烈的悲傷纏裹著她,白執恭深謀遠慮的勸誡,她一絲一毫也沒能聽進去。
卿雨秋匆匆而來,接替了白執恭,白小竹像個孤苦無依的孩子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一頭紮進她的懷抱,淚水奪眶而出。
“蘇某教導無方,放任弟子行凶傷人,讓府尹大人為難了,他自己造下的孽,由他自己承擔,不敢牽累旁人。”蘇清邁謙卑地說過,回身望了少浪劍一眼,目光冷的像塊冰。後者咳嗽了一聲,朗聲說道:“傷人的是我,與他人無幹,羅司法帶我一人回去交差便是,不必牽扯別人了。”
門口的吵鬧關係少浪劍和白小竹,蘇清邁自不能置若罔聞,他將少浪劍叫來詢問經過,少浪劍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說出那日在春陽樓發生的始末經過。蘇清邁沒有責怪少浪劍,這件事錯不在他和白小竹,是那內官咎由自取。
一個致仕回鄉養老的低級內官受了點委屈,地方官府為了息事寧人,把人帶回公堂問一問,做做樣子也是合情合理。但今天這事處處透著蹊蹺。首先,平江府方麵事先未向自己打過任何招呼,突然就把人派來了,又無一語解釋,這算什麽怎麽回事。其次,選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跑到摘星樓來拿人,這又算什麽意思?今天是天武會大喜的日子,他平江府不知道嗎?他方大千的腦袋是讓驢踢了,還是讓豬拱了,竟稀裏糊塗地幹出了這等事?
那個叫什麽鬆林桃的內官有什麽背景,並不難查清,所有在京城做官的平江籍人氏,他蘇清邁都略知一二。鬆林桃是平江府郊縣的一個苦出身,幼年家貧活不下去,被父母淨了身送進內宮當差,在裏麵苦熬苦修了幾十年,仍是個不入流的吏員,主事的見他為人老實,又有點苦勞,這才賞他以官員名分告仕回鄉,說白了就是給份口糧讓他回鄉等死。
這等人縱有委屈,又算得了什麽,地方糊弄兩下即可,完全犯不著冒著得罪地方豪強的風險來討好他。今日這是怎麽了,這個叫羅覆的怎麽跑到這拿人,這是在打天武會和他蘇清邁的臉啊!
蘇清邁並不知道羅覆的底細,但
他知道方大千是個官場老油子,他肯定不會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的,他沒這個膽,更沒這個仇恨!那又是誰在背後支使羅覆跟他作對的,為的又是什麽?
略作思忖後,蘇清邁決定把少浪劍交出去,情況不明,先來個投石問路總沒有錯,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躲在背後算計他,更想看看在平江府誰敢拿他蘇門弟子怎麽樣?
“多謝蘇莊主成全。”羅覆幹巴巴地笑了笑,這笑聲恰似鐵棒在銅器上刮擦,聽著十分刺耳。兩個捕快提著手銬走向少浪劍,後者配合地伸出手,並無一絲一毫的反抗,而且臉上還掛著謙和的笑容。但那兩個捕快並未領他這份情,他們還是毫不客氣地將少浪劍的雙臂擰在背後銬了起來。
這種銬法既傷人更傷人的臉麵,隻有對極度危險的嫌犯和賤奴才使用。
少浪劍的臉上仍然保持著謙和的微笑,眼眸中也絲毫沒有流露出不滿,倒是蘇清邁的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麵對羅覆肆無忌憚的挑釁,他的老臉有些掛不住了。
不過他還是忍了,對手此舉意在激怒他,他偏不上這個當。
眼見蘇清邁沒有任何動作,顧雲山隻得悄悄叮囑少浪劍:“記住我的話,什麽都不要說,什麽也都不要信,我自有安排。”
兩個捕快態度粗蠻地嗬斥顧雲山離開,他們當眾抖出一條手腕粗的鐵鏈子,一頭卡在少浪劍脖頸上,一頭銬住他的雙腳,這是給死刑犯的刑具,此刻亮出來,無疑又是一種挑釁。
少浪劍依舊保持著微笑,眼眸沉靜如古井之水,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波瀾。
人群起了一陣波動,坐在輪椅上的衣天罡望了一眼蘇清邁,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了,他微微歎息了一聲,低下頭沉默不語。曹鳳卻看不慣蘇清邁的慫樣,他靠過去,噴著酒氣,毫不客氣地對蘇清邁說:“人家肯做你蘇門弟子,是看重你蘇門武學,也是圖個關照。好歹也是自家弟子,你這般不顧惜他,隻會冷了他的心,更會讓天下人恥笑。”
一直恥笑曹鳳人頭豬腦的高英,對這兩句話倒是頗為認可,他對蘇清邁的“龜縮大法”頗為不屑,人家騎在你脖子上拉屎撒尿你竟然還好意思忍,果然是縮頭烏龜當久了,挺不起腰杆來了。他不無煽風點火地哼哼道:“好一招息事寧人,蘇掌門真不愧為大家呀,文武兼修,智計百出,高,妙。隻是可惜了一個好少年喲。”
蘇清邁不為所動,若犧牲一個少浪劍就能將此事平息,那這個徒弟他舍也就舍了,但他心裏清楚此事不可能就這麽完了,對手當眾挑釁就是要激怒他,他絕不能上這個當!
人,他已經交出去了,他的投石問路牌已經出手,且看對手如何出牌。
羅覆向眾人拱手鞠躬,以示歉意,又謝過蘇清邁,就要把少浪劍帶走。負責警戒的天武會便衣未得曹鳳和高英的命令不肯放行,羅覆也不著急,嘴角含著冷笑,立在那等。
曹鳳失望地跺了跺腳,重重地出了口惡氣,轉身進了摘星樓。高英卻將頭側往一邊,也不願當眾示弱。
衣天罡無奈一歎,揮了揮手,示意放行,羅覆腳步未動,忽聽得一聲斷喝:“誰都不許走。”腳步淩亂,衣袂連風,摘星樓外一陣大亂,一隊錦袍大漢健步而來,為首之人手執繡著金龍的三角杏黃旗!不僅府縣捕快紛亂如驚鳥,便連一貫強橫霸道的南州大都督府衛隊也撤在兩邊,讓出大道,連個照麵都不願意打。
這隊人如入無人之境,徑自闖到了摘星樓的正門前。
眾人不覺眉頭一蹙,這夥人身著紫袍,袍服鑲著黃邊,腰纏金絲帶,絲帶上繡著金龍,胸前佩戴五色綬帶,正是令官場中人聞風喪膽的監察院勾當。
真龍朝設政事堂統管六部,總覽天下政務,設監察院監察百官,監察院獨立於政事堂,自成一體,隻服從皇帝本人,獨立行使監察之權,權勢極大。監察院外出辦案的官員稱之為勾當,身著鑲黃邊的紫袍,腰係龍絲帶,打著金龍旗,代表的是天子的權威,任何人都不得抗拒監察院的執法,否則就是謀反。
按真龍朝的律法,謀反者一律誅滅九族。
“誰是衣天罡。”為首一條大漢惡聲惡語。
“閣下是……”
“監察院南州分台勾當,你就是衣天罡,有人舉報你收受賄賂,跟我們走一趟吧。”來人亮出拘捕令。
兩條大漢向前一步夾住衣天罡的輪椅,第三人嘩啦啦地抖出一副鋼手銬,就要往衣天罡手上招呼。
恰當此時,有人一聲斷喝:“慢著
。”
喊話之人年約三旬,劍眉朗目,是這群勾當的頭目,他身上的紫袍與眾人又有不同,有一條暗紋蟒龍,這是監察院高級官員的標識。
此人名喚蕭俛,官拜監察院南州分台左判司。監察院在各州設分台,以監察使為長官,通判為備位,左右判司為副官,左判司的權力很大,親自帶隊外出辦案十分罕見。
監察院專門為監察天下文武官員而設,並不管民,但衣天罡曾受封一等金徽騎士,又帶雲麾校尉的散官銜,理論上也算朝廷官員,所以他的事,監察院有權管。
四下一片嘩然,片刻之間,連續兩撥人趕來打天武會的臉,規模隆重,場麵壯觀,好看!
“你們監察院的手伸的可真長,普天之下的官員都怕你們,老子卻不怕!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這裏是摘星樓,天武會的產業,敢跑到這來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鼻孔裏插了幾根蔥。”本來已經退回摘星樓的曹鳳見門前又有人撒野,頓時又殺了回來,他噴著酒氣,指名道姓地先把監察院的一幹人一頓臭罵。
高英一向不大瞧得起曹鳳,卻很欣賞他的這種昏頭昏頭腦胡攪蠻纏的本事,論起借酒撒風,放眼天下,還屬曹大長老獨領**。
鬧吧,鬧吧,鬧他個天翻地覆才好!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兩撥人趕來打臉,就算天武會的臉皮是精鋼鍛造的也忍不住要紅了。
平江府跑來抓蘇家人,蘇家人自己認慫,這也罷了,這臉打的畢竟還比較含蓄婉約,現在倒好,監察院的這幫兔崽子也不知道受了什麽人的指使,竟直截了當地把手朝天武會的臉呼過來,實在是欺人太甚!
“請曹長老把嘴巴放幹淨點。”蕭俛雖然年輕,定力卻很不錯,麵對曹鳳的胡攪蠻纏,隻回之以淡淡一笑。他的隨叢就沒有這份好修養了,一個看似溫文爾雅,像個書生的年輕人終於忍耐不住了。
“你知道曹某人的名號?那就好,天武會得罪了什麽人,你們又受了什麽人的指使,跑到這來搞事!當這是什麽地方,真當這是酒館茶樓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抓人就抓人,真是瞎了你們的狗眼!這裏是天武會,我看哪個王八蛋敢在這撒野。”
曹鳳因為過於激動,忍不住哇地噴出一口穢物,眾人皆掩鼻避走。
曹鳳毫不在意,哈哈大笑,把手一揚,樓裏立即衝出來六七十名便衣壯漢,各持利刃,加上原來的七八十人,頓時將監察院的二十來人包圍了起來。
監察院有監察天下官員的特權,權勢熏天,但十分不得官心,眼見曹鳳借酒撒瘋,不管是南州大都督府,還是平江府縣官員都幸災樂禍地忙著看熱鬧,竟無一個人上前勸阻。
蕭俛冷冷一笑,問衣天罡:“你是朝廷的官員,走與不走,你說一句話。你若自甘墮落學江湖草莽的那一套,隻當我們不曾來過。”
曹鳳聞言勃然大怒,把胸脯擂的轟轟作響,激動的口水亂噴:“江湖草莽怎麽了,老子就是江湖草莽,老子生平最看不慣你們這幫窩裏橫,陰陽怪氣,吃人不吐骨頭。怎麽著,你瞪我,想殺老子,來,來,來,你動動手試試看,老子等著呢。”
少浪劍見曹鳳如此強悍,不覺莞爾一笑,都笑此人是豬,卻不知豬也是有脾氣的,豬發脾氣時樣子有時比人還要可愛,至少保留了一份真性情,比某些冷血君子可強多了。
門口的熱鬧,白小竹自然不肯錯過,她拽著卿雨秋一路擠將過來,因見少浪劍被人反銬雙手,戴著腳鐐,一時心如刀紮,淚滿盈眶。若非卿雨秋死死地拽著,她早就一聲虎嘯不顧一切地闖了過去。
此刻見曹鳳借酒撒潑,罵的蕭俛一夥灰頭土臉,心中高興,拍手大叫道:“好,曹長老威武霸氣。”
曹鳳喝多了酒,腦袋到底有些不大清醒,聽聞有人為他拍手叫好,一時得意非凡,高舉雙手,團團作揖,樂嗬嗬地笑個不停。
眾人趁機哄鬧起來,來的都是天武會的客,有人跑來當眾打主人的臉,客人們的臉上又哪來的光彩?既然畏懼監察院的權勢不敢獨自出頭,那就藏在人群裏起起哄吧。
一時噓聲四起,蕭俛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奈何監察院權勢雖大卻不能管民,對付這些江湖草莽竟是束手無策。
急難時刻,一直冷眼旁觀的羅覆忽然向前邁出一步,一指白小竹的臉:“打傷朝廷內官也有你的份。”
白小竹聽聞此言,情緒驟然失控,嘶聲大叫道:“就是我,人就是我打的,你有種來抓我啊!”言罷淚水磅礴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