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5章 求見

“忠心可嘉”這四字,是先帝對敬國公的評語。正是這被先帝讚為忠心可靠的衛家,卻在陽羨公主駙馬薛靖被定為叛國謀逆大罪之後偷偷收養了他的遺孤。以此行為來看,這“忠心”二字,便未免大大的不合格。

雖然今上登位之後有心為駙馬平反,但到現在,也沒有個官方的正式說法,說先帝判錯了,薛靖冤枉,薛家滿門都冤枉。所以衛家雖然養了福慧郡主長大算是薛家的恩人,但皇帝也不能以此為由賞賜他。對衛家三房的補償,可是皇帝拿了旁的名目給的。

是以顧昀所說的這句話,在衛明淵耳中聽來實是嘲諷意味遠大於讚賞。衛明淵不是個隻會聽表麵言語不知好歹的小孩子。當年知道自己的妹妹其實是收養的金枝玉葉,與他並無血脈骨肉之親時,他受到的衝擊是難以言喻的。對父母的行為也頗有微辭。

他最喜歡的兩個妹妹,一個成了別人家的孩子,另一個早早夭亡在了鄉下的大火裏,一轉眼一個都沒剩下,衛明淵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因此還生了一場病。

衛明淵是衛家三房的次子,上頭還有個讀書不成,在外經商的大哥衛明琛,兩人年紀相差較大,特別是大哥成親之後,二人之間的情份更淡。他今年二十一歲,比衛明蘭衛明珠大了兩歲半,他從小看著那兩個雙生妹妹一點點長大,情份很深。雖然後來衛明珠因為身體弱,又有個道士說她妨克父母,被遠遠送到了莊子上,衛明淵還是很喜歡這個性格活潑的妹妹的。

他每到過年時,才能見到被下人從莊子上帶回來小住的這個小妹妹,被她追在後頭拿甜甜的聲音叫哥哥,聽她銀鈴般的笑聲,看她得意洋洋的笑容,比母親一直帶在身邊嬌生慣養,隻會耍大小姐脾氣的大妹妹鮮靈活潑得多。因為她命數不好,要遠離父母孤零零在鄉下養著,衛明淵特別心疼她,時不時讓人送點小玩意過去,在衛明珠回來的時候,還經常無視母親的嚴令,悄悄領著她上街上玩,為了她不知被母親責罰了幾回。

後來衛明珠滿了七歲,他到了十歲,母親就將他遠遠送到了白麓書院讀書,三年才得見一回,這個妹妹的影子在他心裏也就慢慢地淡了。他當年親手為妹妹雕的兩支發簪,如今還放在匣子裏藏在老宅房裏沒能送出去。

顧昀對他的態度挑不出什麽錯處,禮貌,但很疏遠,隻有最開始的那句話,敏感的衛明淵聽出了他對衛家的不滿。衛明淵已經猜到了這位侯爺對衛家不滿的源泉所在。要怪隻能怪堂妹身邊的丫鬟沒有好好調、教,沒影子的事也敢拿到光天化日之下亂說,還正好被正主兒聽著。

衛明淵是個聰明人。將兩個女兒送到雲州來看看有沒有機會嫁入王府或是侯門的主意是敬國公世子拿的,與他本就無關。他所做的,也不過是護衛兩個本家妹妹一路平安地到雲州來,之後的事,他不想管,也管不到。

隻要拜到昭王府門下,好好做自己的差事,以藩王幕僚為進階之梯,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這才是衛明淵來雲州的重要目的。

“這,小生實在也不知道怎會有此傳言。

”麵對顧昀的疑問,衛明淵十分謹慎,站起身長揖一禮,鄭重說道,“是小生家人對下人沒有教好,平日裏驕縱慣了,才會信口雌黃。小生此行帶著兩位族中妹妹,是順道將她們送來來雲州探親,並無旁的事。且婚姻之事,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可輕言放定,白壞了我兩個清白妹子的名聲。小生此心也正灼灼,怒不可言。那等口無遮擋的狗奴,我衛家定然容不得,定會好好懲戒。”

衛家果然還是有明白人的。顧昀滿意地點了點頭,端茶送客。

衛明淵站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安定了有些慌亂的心神,再次向竇庸致謝。

竇庸對衛明淵這個青年人倒沒什麽成見,覺得他也算是個被家裏蠢人連累的苦命孩子,與他談過話之後的竇大人覺得這個年輕人有誌向,有學識,有自知之明,最重要的是現在昭王府和雲州衙門都缺人缺得厲害啊,這麽個肯吃苦樂意奉獻的人才還沒進城門呢就被幾個家仆給坑了,還被顧昀給遇到了,這是得有多倒黴啊。竇知府對他充滿了同情。

“我知,你知,侯爺知,隻怕你那兩個妹妹並不知啊……”竇庸這個外形甚佳的中年美大叔十分優雅地捋著胡須,搖頭晃腦,“囿於閨閣的年少女子,見識淺薄,家裏長輩不過似是而非幾句話就能攛掇得她們心頭火熱,不管不顧起來。明淵老弟可願聽老夫一言?”

衛明淵連忙行禮:“府君大人請賜教,學生莫敢不聽。”

“慶平侯與昭王殿下都是心誌堅定之人,年紀雖輕,但自小在外遊曆,見識都不淺。他們可以忍受下頭人犯點小蠢,但絕對不能容忍自己被算計。更不會受世間流言之脅迫。我說的,你懂?”

衛明淵低下頭,臊得臉上火辣辣的。

“衛家,也是太急了些啊!竟然能想出這種招數來。”竇庸嗤笑了一聲,“隻怕就算傳言飛遍京城,有礙的也隻是衛家幾個女兒,王妃、侯夫人做不了,連門旁的好親事隻怕也沒嘍。”

衛明淵拿袖子掩了臉,長歎出聲。長輩行事,就算他心中置疑,也是無法更改的。

不止敬國公世子一家對此行充滿了期待,就連他的母親,唐國夫人莊氏,也在臨行前拽了他的袖子,千叮萬囑,讓他務必要助堂妹成事呢。

成個毛!

那點小心思,早被人看得透透的,連嘲笑你的力氣人家都不樂意浪費呢。

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衛明淵心情鬱卒,但兩個妹妹還由府君夫人陪著在偏殿坐著沒出來,他也隻能守在外院的牆邊對著高大的梧桐麵壁等待。

過了不久,那兩個妹妹扶著丫鬟的手由昭王府的婢女送了出來。

也用不著多問,瞧著這兩個妹妹的臉色就知道,此次來王府,壓根沒有見到昭王。想想也是,兩個還未出閣的姑娘,雖身邊有府君大人的夫人作陪,但進入這間還沒有女主人的王府裏被人知道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昭王就算有心,大概也隻會遠遠瞧上一眼,何況據他與慶平侯的一席交談,隻怕這位王爺就算有心,有的也是對這種粘

上來抱腿行為的厭惡之心。

雲州位於北疆,雖然土地遠沒有南邊肥沃豐腴,但妙在地大人少,又算是國之門戶。以前榷場還開的時候,南來北往的貨物都需要通過雲青兩地進行交易,是以不少有家人行商的勳貴富族會在這兩地置辦產業和商行。敬國公府清貴的一門裏,三房管著庶務和衛家大半私底下的產業,在雲州的懷遠城裏自然也早早備下五進的寬大庭院,城外還置有很大一座田莊。衛明淵帶著兩個妹妹便居在自家的宅子裏。

這兩位衛小姐都是嫡女,一個出自長房,父親是敬國公世子,一個出自二房,父親在太仆寺為官。長房的衛明蕊行二,今年已經過了十七快十八歲了,二房的衛明芳行六,今年還沒到十五歲。這二位都是衛家精心調養的小姐,雖然被捧著養出一身的嬌小姐脾氣,但琴棋書畫吟詩作賦無一不精,便是在京中貴女的圈子裏也是十分搶眼的存在。

衛明芳年紀小點,倒還好,衛明蕊卻是自視甚高,覺得天下男子能配得上她的實在少,早前又有繼母在她耳旁念叨著要將她嫁入宗室,她便十分上心。三房的衛明蘭也不過比她大了半歲,如今卻是宜王妃,在太後,皇後前麵都很有臉麵。她自覺除了出身,其他的都強於衛明蘭,怎麽也不能嫁得比她差了。一聽著父母商議要借著三房二哥去雲州的機會讓她也過去與昭王好好“培養感情”,她自是樂意之至。

前兩年衛明蘭通過貴妃娘娘曾與皇後提過她與昭王殿下的事,後頭雖因著她生母孝期未過這事就沒有定下來,但皇家也沒有明確拒絕啊。昭王也年近雙十了,一直沒有定親,未必就不是在等著她。衛明蕊覺得自己有信心,隻要她能與昭王見上一麵,昭王妃的位子便是她的囊中之物。除非昭王是個死斷袖,否則就沒可能相不中她。

可惜啊,白入王府一趟,隻是跟竇太太吃了一肚子茶水,連昭王殿下的影子都沒見著。衛明蕊氣悶又失望,回到家裏,被衛明淵說了一頓,又將他與慶平侯相見時所說的話說了一遍,隱晦地表達了昭王和慶平侯對衛家的不滿,衛明蕊憋了一肚子的氣終於爆發了。

她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隻覺得琥珀這個死丫頭在城門前自作主張,正被慶平侯撞見以至於昭王對她有了成見,怨天怨地怨命運不公怨小蹄子壞事,最後竟發話將琥珀押到院子裏一頓杖責,直接給打死了。

衛明淵雖然也瞧不上那個囂張狂妄的丫頭,也存過以後要弄死這個禍害的念頭,但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沒動手呢,衛明蕊就把這個與自己從小一道長大,對她忠心耿耿的丫頭說杖殺就杖殺了,如此的涼薄無情,讓人唏噓也令人心寒。

腦子裏便忍不住想起在城門口那驚鴻一瞥。

那張臉,那身氣質,讓他又思憶起早逝的那個妹妹。

“一定是錯覺,這幾日趕路趕昏了頭。”衛明淵搖了搖頭,將那可笑荒唐的念頭給甩了出去。那位身著軟甲,腰佩寶劍,與慶平侯走得極近,不是他的隨身親衛,便是軍中某個小將軍,堂堂男子,又怎會是他那個紅顏薄命的小妹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