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4章 又見大師

沒有了頭人,沒有了青壯男子的部族隻有被別的部族吞並這一條路可走。

青狼部的男人都死了,這消息一傳出去,部族就招來了好幾波趁火打劫的部族。老人沒有用,被扔掉,比車輪高的男孩子養不熟,弄死。年輕的女人,年幼的孩子和剩下來的全部家當被幾個部族分一分都給扛走了。青狼部從此在北戎消失無蹤。

那隻盛著頭人頭顱的匣子被人隨手扔在草地裏,匣子被羊踢散,頭顱被牛馬踹得不成個樣子,最後還是有個小部族的頭人將他撿起來,把上頭的草根灰泥隨意撣了撣,拿個布袋子裹了,讓人送去了王帳。

天氣越來越冷,靠北的草原已經下了幾場大雪,草被雪蓋住了,可供食用的牧草越來越少,北戎大汗的生命也一點點走到盡頭。

也速失裏這兩年過得十分艱難。自從青州一役失敗,他的勢力受到了很大的衝擊。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們彼此爭鬥,互下套子,若不是他為人機警,又有西狄的支持,隻怕很早就被淘汰出局。

現在他已經得到了幾個叔叔和幾個年紀尚幼的異母弟弟的支持,與諸兄弟中實力最強的三王子,七王子,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態勢。隨著老汗王病勢沉重,幾度陷入昏迷,王位的爭奪終於到達了白熱化的地步。

也速失裏從來不懷疑,他是天生的王者。汗王這麽多兒子裏,隻有他有遠大的目標,並有能將目標實現的實力。南邊有豐碩的果實和肥~美的肉,隻要他能騰出手,將北戎各部統一起來,他們就是一群戰無不勝的狼。就算麵對強大的獅子或老虎,狼群也能輕鬆地戰勝對方。

而他,是命中注定這支強大狼群的狼王。

青狼部的消息傳到王帳之時,也速失裏剛剛幹掉與他爭搶最凶的三王兄。

空氣中還帶著淡淡的血腥氣,昏迷不醒的老汗王早已不能處理部族中的事務,打開那隻破舊的布袋,捧出那顆被踢得千瘡百孔的頭顱的,自然就是也速失裏。

艱難辨認出這是與他關係很親密的堂兄的腦袋,也速失裏大叫一聲,抽~出彎刀將身邊栓馬的木樁砍成兩半。

這是南人赤~裸裸的挑釁!狡猾的狐狸,終於亮出了它們的爪子。

他卻忘了,帶人深入別人的家裏,砍了別人的家人,搶了別人的糧食的,正是他這位死到臨頭求內附的堂兄。

隻是現在局勢未定,他要是帶兵去打雲州,前腳剛走,後腳就能被人掀了老窩。

也速失裏,他忍了下來。時機不對,人手不足,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嚴陣以待北戎反撲的雲州依舊風高雲淡,安寧和平。宇文泰失望,竇庸卻暗暗鬆了一口氣。

昭王的願意很美好,但兩國交兵豈是一個美好願望就能達成目標的?這是一項係統的大工程,從人到物,區區一兩載,哪能準備充分呢?

對他們來說,眼下最缺的不是別的,而是敵人的消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北戎是一片廣闊的草原,北戎人遊牧,逐水草而居,他們分了許多部族,彼此有爭鬥,卻又彼此相互支撐。他們以部族為一個整體,外人想打

進去千難萬難,一個消息光傳出來就要花費一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更別說要怎麽分辨真偽。

以前不打仗,北戎人怎麽過日子他們都不管。可現在兩邊都在卯著勁兒,未來的幾年內一定會有仗要打,要怎麽打,從哪裏打,打到哪裏去,這都需要對敵人的了解。

照顧昀和宇文泰的想法,他們要直~搗黃龍,直接殺到王帳,才能將北戎徹底打痛、打殘、打到不敢再起禍心。可是王帳究竟在哪裏?雲州城裏沒一個人能知道。

葉榛說:“如今秋糧已入庫,眼瞅著寒冬已至,往年正是北戎人出來打草穀的時候,可現在,除了青狼部越境被明殊全殲,其他地方竟聽不到北戎來犯的消息。隻怕北戎汗位之爭已到關鍵時候。”汗王離死不遠了,這個時候,有力競爭的人都圍在王帳附近,誰也不會當那隻出頭鳥,然後老巢就被別的鳥占了的傻~子。

“還是要找到北戎王帳,探知北戎現在的局勢,我們才能有所行動。”葉榛在輿圖上點了點。

寬寬的羊皮卷上,隻簡單有幾處水流,連北戎部族的聚居點圖上都沒辦法標出來。

“榷所已關,北戎不產鹽糖茶鐵,現在行商又被嚴控,今年冬天他們會很難熬。”顧昀說,“旁人進草原肯定不行,這些人天性排外又殘忍,不到他們部族周邊就先被弄死了。隻有……假扮私商。”

“扮私商,販鹽鐵給敵人嗎?”李栩十分不讚同,“資敵以鹽鐵,不妥。”

“打聽完消息,再把鹽鐵拿回來不就行了?”宇文泰敲敲桌子,“拿回來之後正好往下一處去,還省了往返補貨的時間。我看挺好。”

這貨更凶殘。

“汗王王帳可不好打聽。”葉榛又道,“咱們隻知道北戎王帳設於金水河邊,但金水河長百餘裏,王帳又不是固定不動的,今年在這兒,明年可能在那兒,若沒有準確的消息,不可貿然進軍草原。”

“這是自然。”在座所有將官都表示了讚同。

“需擇反應機敏的斥侯裝扮成商隊,深入草原打探消息。”

“韃子悍勇,全民皆兵,需要格外小心,不能叫人起疑看出破綻。”

商量來商量去,騎雲校尉李栩十分榮幸再次中選。眾人行動迅速,準備車隊貨物,鐵器是不敢帶的,車上隻備粗製鹽和茶餅,又備了不少布匹、靶鏡、針頭線腦這些不值什麽錢,在北戎卻十分受歡迎的小玩意。

這廂正準備著,雲州府裏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顧昀聽著信,驚得麵罩都忘了帶,直接騎馬從衛所衝到懷遠城裏來。

“阿彌陀佛,經年不見,顧施主一向安好。”聽著人聲,正在與竇庸說話的那人轉過身,麵帶微笑對顧昀雙手合什行了一禮。

“不歸兄!”顧昀一臉的驚喜,上前與他緊緊抱了抱!

來人正是南華宗的不歸大師。算起來已有兩年多未見,顧昀乍一見到故人,自是既驚且喜。

“你怎會到雲州來?”

不歸微微笑著,眼角浮現幾條細細的紋路:“江南住了兩年,便想往江北走一走,走得遠了,聽說你在雲州,便往這兒

來,看看你再瞧瞧我那幾個師侄。”

數年不見,不歸大師形容依舊,身上穿著七成新灰撲撲的僧衣,還是沒落發,戴了一頂僧帽,塞不進去的頭發露出小半,黑白相雜著。一眼望去,像是個二十出頭的俊秀僧人,再細一眼,又像年近四十的滄桑和尚。一身氣度從容,雖不是極佳的容貌,絕對讓人見過不忘。

顧昀與不歸是忘年交,早年他在南華宗求學時,便得不歸許多指點,又隱隱知他與定北軍有深厚淵源,二人之間的關係更加親密。

雖然昭王自小被送與道士養著,但他媽葉皇後其實是信佛的,南華宗為佛教執牛耳者,宗門中有這麽一位驚才絕豔卻又始終沒剃度的弟子,宇文泰行走江湖時便時有耳聞。又兼不歸來雲州是為見顧昀,宇文泰自然更要好好招待。

當下排了桌素席,請不歸大師吃飯。

宇文泰是不知道的,不歸不止是南華宗排得號的有名人物,與江左七星閣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顧昀要打探草原上的情報,正是沒人指點的時候,見著不歸,自然要請這位大師指點一二。

借著出來更衣,宇文泰抓著顧昀抱怨:“你怎麽什麽都說?咱們派人去北戎也是機密事。萬一被漏嘴說出去了怎麽成。”

顧昀搖搖頭:“你不了解他。他是萬萬不會說出去的。北上草原,咱們一點經驗也沒有,去了以後如何與北戎人交談,如何解除疑心,如何與之交好,探聽消息,又如何從他們言行的蛛絲馬跡中尋到咱們所要的東西,這都是學問。”

宇文泰翻了個白眼兒:“他一個和尚……雖說也是個名聲在外的和尚,通曉的也隻是佛法經義,這些事他怎麽能知道?”

顧昀眉梢一挑,對他露出個高深莫測的表情來。

臥~槽!顧昀這張臉殺傷力真心大,雖然宇文泰對兄弟從沒有過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但被他這樣近距離地放大招,還是很丟臉的縮了。

等回到席上,不歸已經放下箸,表示自己吃完了。

然後不歸大師以一張慈悲臉,對顧昀說:“我一路北行,心中頗有感觸。這些年,我的修為似乎無法再進一步,或許北方有我的佛緣在。十數年前,我也曾在北方待過一段時間,北戎話雖不精,也能說一二句。若方便,可否許我帶弟子數人與將軍的商隊一同進入草原呢?”

宇文泰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一個和尚,到北戎那蠻夷之地做甚?”

不歸垂目合什道:“佛願度一切可度之人。”

我勒個去,那群野人,隻信他們自己的神啊!

“北戎人殘暴好鬥,性如野獸,大師未必能度了他們。隻怕還有危險。”

不歸抬起雙眸,腦後若別個光圈就能立刻變身菩薩:“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和尚犯起擰來,簡直無可救藥。

顧昀卻是站起身,對著不歸長揖:“令不歸兄以身犯險,弟心實不安。”

不歸微微一笑:“國之難,吾輩之責。”

等等,剛剛不還是菩薩嗎?怎麽這話聽起來跟什麽佛法,什麽度人,聽起來沒有半點聯係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