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3章 犯邊
雲州定遠城北邊六十裏是處衛所,日常駐紮巡衛軍士五百。
明殊帶著一支兩千人的隊伍,遠遠地經過了這處名叫碎石灘的衛所。
夕陽斜掛天邊,昏黃的光線映照在荒涼安寂的原野上,北疆第一場雪剛剛下過,地上鋪了一層淺白。
遠處並不高大的牆垛上豎著幾支歪斜的槍戟,濃黑的煙自牆後升起,在夕陽的光線中扭曲盤旋。空氣中傳來濃重的血腥味和焚燒過後的焦臭味道。
身下的馬不安地噴著響鼻,有些焦躁地踱著步子。明殊身邊的親衛向前傾身,在她耳畔說:“將軍,咱們來遲了。”
明殊緊緊抓著手中的韁繩,瞳孔裏映著紅血的殘陽,麵目冷硬:“先過去看看。”
這一片衛所在最接近北戎地界之處,後頭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村子。整個衛所和村子都是一片狼籍加一片死寂,隨處可見殘破的屍體。衛所裏的士兵都死了,他們身上的刀劍,鎧甲被扒得精光,糧食馬匹也都沒了。那個村子裏被清得更幹淨,男人老人甚至嬰兒都被剝光了衣物丟棄在外頭,還有一些赤身露體的年輕女子,死狀更加淒慘,簡直無法用言語描述。
明殊所帶的軍士全都下了馬,默默地將散在各處的屍體移到一起。明殊解下~身上的鬥篷,蓋在一個死不瞑目的少女身上,轉回頭說:“都不許哭!有力氣哭不如用這力氣去殺敵。”
“是。”
村子裏什麽都沒了,糧食,牲口,甚拿來煮飯炒菜的鐵鍋。
明殊摘下頭盔,抱在懷中,衝著衛所的方向單膝跪下。在她身後,千餘名甲士一起跪下,身上鐵甲發出轟然的整齊響聲。
“留三百人,將這裏兄弟們和百姓的屍身收斂,餘下的,隨我上馬追擊!”
“是!”
這支犯邊的隊伍是北戎南部青狼部的青壯。青狼部是北戎一個中型部落,部落首領是也速失裏的一個比較親近的堂兄弟,趁著北戎混亂,他暗銼銼地渾水摸魚,帶著部眾一路向南,劫了許多牲畜女人,殺盡少壯男子和老人,吞並了好幾個小部落。
眼瞅著部族裏多了許多女人和牲畜,這部族首領還覺得不足,冬季已經到來,糧食多多益善,此外還有鹽和鐵,都很缺。他想幹票大的,於是直接侵入漢人那裏去搶。前年也速失裏在青州遇銼,折損了不少力量,否則現在北戎也不會到現在還安定不下來。在北戎人心裏,青州就是根硬骨頭,一口下去,肉還沒咬到,牙齒都要崩掉幾顆。青狼部就將目標轉向了雲州。
雲州比青州荒涼,但雲州他大啊!那麽長的邊境線,就算大部分不好通過,那可以通過的地方也沒有那麽多人手去盯著,挑個薄弱的地方突破,再狠狠撈一票就走,青狼部打的就是這麽個主意。
這一次,部門青壯皆出,足有兩千三百人。北戎部族下馬為民,上馬為兵,全騎兵的隊伍衝擊力強,行動速度快,打個措手不及最是容易。
不過他們在碎石灘遇到了激烈的抵抗,兩千三百騎兵對上五百步卒,竟然攻了整整一天。戰後點了點,自己這邊居然少了近四百勇士,這讓青狼部的首領大感肉疼加憤怒。一個小小的衛所,還不是城池呢,竟然這麽難啃。一
怒之下,他帶兵衝入衛所後頭的村落,恣意搶掠,直接屠了村。
隻一個村子的收獲他並不滿意,非要再搶十個八個的村子才能平息他心裏的怒火。於是他帶著隊伍繼續南進。
隻能說,他運氣十分不好。
顧昀掌軍雲州,訓兵十分嚴格,秋收前後,他將手下幾名偏將都派了任務,各領一隊劃下範圍巡邊。碎石灘就是明殊巡邊的範圍。
明殊和青狼部前後腳,隻隔了兩天的路程。
青狼部在碎石灘被阻了一日,前往村落燒殺搶掠又耗時半日。這些部眾的馬背上背著搶來的女人,馱著滿滿的糧食和鐵器,正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自然要早早休息,打算養精蓄銳,到下個鎮子時好好再幹~他一票。
明殊軍中自有經驗老道的斥侯,循著一路的痕跡向下追,看著路邊被馬啃過的印跡和馬糞的新鮮度,知道這支韃子離著並不遠了。明殊命手下軍士給馬上好嚼頭,摘掉頸下鈴鐺,摸黑衝過去,正將那些強盜堵在被窩裏。
一夜廝殺,直到天光放明,戰鬥才告結束。
從睡夢中驚起,黑夜中互相踐踏,混亂中彼此相殺,這餘二千人的馬隊,死在自己人手裏的竟有半數。
血腥味濃厚,每個人都殺紅了眼睛。青狼部部首被明殊部下從帳篷裏拎出來的時候,他赤身裸~體,隻來得及提上褲子,身邊一左一右各有一個搶來的少女。
“我投降,我投降!”這首領拿北戎話高聲大叫,又拿半生不熟的漢話喊了兩遍。“你們不殺降俘,我投降,我率部請求內附!”
四周安靜下來,手握鋼刀長槍的雲州軍一齊望向身上被血濺滿的明殊。
她板著臉,冷冷地盯著他:“你會大盛話?這句話誰教你的?你身邊有大盛人?”
“有的有的!”那首領左右看看,卻沒找著人。
“將軍!”不一時,有士兵推著三個穿著北戎人衣服的中年人走過來,“他們混在北戎降兵之中,言稱自己是大盛子民,求將軍庇護。”
那三個中年人驚恐萬狀,隻在晨曦中見著一人被眾軍士圍著,身上甲胄已經完全看不出顏色,靠近點,那股子血腥味嗆得人頭暈,便知道這位是帶隊的將領。也不敢看人容貌,隻跪下來,拚命說自己是被北戎擄來的良民,求將軍將他們送回城中。
明殊十分冷靜地看著他們,揮手讓人將他們身上的衣服剝了,露出底下的細葛布為裏的絮棉襖褂。
“北戎所到之處,成年男子全都被殺,你三人因何得留一命?”她的語氣太冷,聽到人耳朵裏就像有人拿著一把刀子在胸口刮下去,骨頭都寒透了。
“這,小人是行走商戶,拿了手裏所有貨品換得一命。”一個中年人戰戰兢兢地回答道。
“商戶?”明殊眉頭一挑,“你行的什麽商?販的什麽貨?因何會販到北戎境去?你不知朝廷有令,除榷所,嚴禁私貨於北地?”
那幾個中年人目光閃爍,避而不答,隻一力呼喊說自己是大盛良民。
“良民?”明殊冷笑一聲,“私販鹽鐵與敵,引敵入我大盛國境破城屠民,隻為了幾個臭錢……爾等若能稱良民,則天下無賊。”說著突然拔~出
身上腰刀,一刀揮去,將一人頭顱削掉,一腔子血向天衝出丈餘高,噴濺得跪在兩邊的人一頭一臉,一個嚇得尖叫一聲暈了過去,另一個則渾身顫抖,檔下濕透,直呼將軍饒命。
便是有這樣一小撮人,唯利是圖,黑心爛肚。明明知道北戎人狼子野心,是國家的大敵,卻為了利益,鋌而走險,將家國拋在腦後,私運鹽鐵糧食去北戎販賣,為了自己在部族內的地位,為了敵人有更多的力量吞並其他部落,帶給他們更多的利益,成了國賊,帶著敵人沿著他們行商的道路,避開守衛多,城池堅固的衛所,引著他們去劫掠同胞,屠殺同胞。
“是為豬狗不如之輩!”明殊沒殺另兩人,叫近衛將這兩人捆了帶回去審,務必要將這些蛆蟲都挖盡。
“內附!內附!”青狼部首領眼見著明殊麵不改色砍了一個人的腦袋,下手又狠又準,那把沾血的刀慢慢移向自己,膽都快嚇破了,“我求內附。”
內附!這些強盜打不過就求內附,從朝廷騙了糧食騙了布匹,騙了鹽鐵便轉手又反出去,吃飽了大盛的飯,拿著大盛的刀又砍向大盛的子民。
為什麽要同意這些畜牲內附?養了他們反被他們咬死嗎?
明殊舉起了刀:“為我同袍,一個不留!殺!”
“殺!”雲州軍舉起手中兵器,狂喊一聲,額角脖頸浮起根根青筋,眼中凶光畢露。
“你不能這樣!我是要歸順的……”
“將軍,殺俘不詳。”明殊身邊的親衛猶豫著低聲對她說,“且這人提出要內附,若被傳回朝中,那些大人們一定會彈劾指責,說不定還要治你的罪。”
“這裏哪有俘虜?”明殊冷笑一聲,從身邊士卒手中拽過一把砍得卷邊的刀扔到青狼部的首領手中,“他們還有武器呢!”
戰報傳回京中,朝中大震。
本以為被打服氣的北戎人竟然犯邊,還屠村!幸虧雲州軍將他們打敗了。斬首二千餘級,其中還有青狼部的部族首領,是為大捷。
隻是,為什麽沒有降俘?連一個活口都沒有嗎?
顧昀回的奏折上斬釘截鐵說沒有,這些野蠻人,隻知道打打殺殺,嗜血之輩,打起來就不要命的,怎麽可能有樂意投降的?昭王更狠,派人押車往京中送了十好幾個人,外加一份名單,說是抓到的私通北戎,私販糧草鹽鐵與敵的商人。這裏頭有幾個管事,還是屬於朝中某幾位大臣家奴手中的產業的。
這下朝中開了鍋一樣沸反鼎天。
那幾個被查出來有著七彎八拐關係的大臣直叫冤枉,但還是被除了烏紗,先圈回家裏待審。至於那些無視國家規定,走私物資到敵國的商販經審罪證確鑿之後,都被判斬立決,禍夷三族,家產抄沒,並傳諭各府張榜警示,以防還有以身試法之輩。
因為這事激起民憤極大,大家都將目光放在這些通敵的商人身上,各家也都嚴查自家產業及與自家有關係的商戶,倒沒人去關注雲州此戰無俘的現象了。原本要上表彈劾雲州軍不施仁義,擅殺虐俘的折子,也被皇帝不知道扔到了何處。
青狼部首領的頭顱,被人用石灰處理好,封裝在匣子裏,扔到了青狼部所留老弱婦孺的營地外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