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6章 夜探

青州城的知府衙門與知府府第是連在一塊兒的。前頭是辦公的衙門,後頭便連著知府家的後花園子。

陳溢去年才到青州,隻帶著老母和一個姨娘上任,前任知府置辦得好好的府第,如今都轉在他手上,連收拾都不用,直接拎著包便入住了。

她們在前頭官廳裏粗粗繞了一圈,便潛進了後頭的院子,這一進去,立刻感覺到了明顯的不同。

前麵的官廳衙門幾乎沒有幾個看守巡夜的,而後頭宅子裏,非但巡夜的人手多了很多,連暗處也能聽見一些細微的呼吸聲。

也是明殊和無心內力高,五感敏銳,否則若隻盯著巡夜的小隊,而不注意聽著四下的動靜,隻要她們一出來,就要被人包圓兒了。

明殊打了個手勢,三人慢慢退出來,尋了暗處另行商議。

巡夜的家丁還是普通人,但藏在暗處的顯見不同尋常。海麗是殺手出身,對這些藏形匿跡的方式爛熟於胸,這手法,這選位,仿佛於暗處結的蛛網,細密,謹慎,不露一點縫隙。她太熟悉了。正是摘星樓的行~事作風。

“外頭園子裏約有七人。”海麗打著手勢小聲說道,“一般來說,裏頭還會藏著五到六個。”

“有這麽多?”明殊雙眉緊蹙,這些人內力都不弱,想當然爾,能在摘星樓這麽大名號的組織裏出任務的殺手,身手都不會太差,“隻怕想不驚動人潛進去很難。”

無心點了點頭:“不能硬闖,我們人手少不說,萬一打草驚蛇,會壞了大事。”

“在外頭轉轉,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空子可鑽。”

說是這樣說,但她們也清楚,在摘星樓派的高手在,這漏子九成九是撿不到的。

天微微亮時,三人回了宅子裏。李栩和無涯一直沒睡,在等著她們。

“也不算沒有收獲,”李栩安慰她們,“最起碼咱們知道這知府衙門裏必然藏著極大的幹係。我猜聞將軍應該就在那裏。”

否則摘星樓也不會出動這麽多高手在暗中看守,防備有外人進入。

“另外也說明一件事,”無涯接著李栩的話頭說,“防守如此嚴密,說明聞將軍現在還活著。”

隻有活著的人才有威脅,如果聞懷瑾死了,便一了百了,那麽多人守著知府衙門也太過小題大做。隻怕在那些西涼和北戎人心裏,這青州城裏,唯有一個聞懷瑾是他們需要費心的對象。

“可為什麽要讓他活著?”無心疑道,“青州軍都在聞懷瑾的手中,他死了,由他們的人接手青州軍不是更好?何必要留著他的命?”

海麗聞言狠狠瞪了她一眼,任對方是誰,開口閉口就是聞懷瑾死死死的話,海麗自然覺得刺耳的很。

“他當然得活著。”海麗壓了壓心頭的火氣,向眾人解釋,“聞懷瑾在青州軍中的地位至高,青州軍兵馬向來隻認聞將軍一人。那梁思協就算拿了聞將軍的印信,想如臂揮指地調動這些人馬也不是容易的事。”她頓了頓又說,“青州軍參將以

上死了大半,雖然他可以用時疫來壓著,但這麽大的事,破綻太多,底下人如何能不懷疑?就算現在投誠的幾個副將和校尉,也是為著聞懷瑾,若聞將軍死了,梁思協真正能收服的將官中還能剩幾個都很難說。”

所以聞懷瑾不能死,不但不能死,還得活著每隔一段時日讓那些剩下來的將官們看一眼以安軍心。

底下的士卒們是不會知道其中辛秘的,知道的都是青州軍的高層將領,但這些高層都是被逼投降,他們都是大盛人,父母親人都在大盛土地上生活,有哪個肯真心實意投靠了西北的韃子?就算梁思協或是陳溢有令,他們執行起來也必然是陽奉陰違的。所以白天他們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巡兵隊才會是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精神狀態。

這幾日天氣晴好,城外的麥田已經有農人在收割。西涼北戎軍便是在等秋糧全都收好,再一舉拿下青州,以青州為起點,快速南下劫掠。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明殊的手指在知府府衙的地圖上點了又點,沉思片刻道,“青州城還未陷落,城中的青州軍便是變數。隻要能將聞將軍救出,我們就能掌握此城防務。顧將軍帶著三千兵馬,再加上城中青州軍三千,我們便有六千守城軍。”

李栩拿出地圖,指著雲錦關道:“這裏還有四萬青州軍,隻要聞將軍能救出來,有他坐鎮,雲錦關與青州城互成犄角之勢,便是北戎軍真來十萬,我們也能守得住。”

無涯臉上浮起一絲微笑:“何況咱們身後還有黑山軍在!”

等到他們將城中情況報回軍中,黑山營必然已經發覺不對了吧。顧昀帶的三千禁衛軍身上隻帶了五天的口糧,逾期不歸總要有不歸的理由。呂正那邊能拖幾日,一旦青州確切的消息傳回,就是黑山軍出動正式馳援青州之際。

快馬行軍,自黑山到青州不過兩日的路程,等黑山軍一到,正好與雲錦關,青州城做了個口袋,將來犯的敵軍包進去。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能將聞懷瑾弄出來,如果聞懷瑾能說能動一切都好辦,如果不能說不能動,他們也要帶著人到雲錦關去,做掉梁思協,清除青州軍裏的釘子,獲得青州軍的信任和指揮權。

“風險挺大,做還是不做?”無涯問。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明殊的手指在府衙的地圖上敲了敲,“其實不管聞將軍在之後的戰場上作用如何,我們都必須將人救出來!”

海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搖了搖頭:“可是我們人手不足,若我沒猜錯,自我離開,摘星樓又來了至少一煞。一煞手下十三殺,都不是好相與之人。”

“那日我們在山神廟外擊殺的那四人是……”

海麗冷冷一笑道:“是我手下十三殺。雖說是我屬下,但摘星樓中所有人都隻忠於樓主一人,我是玄煞時,他們聽我的,我一旦離開摘星樓,他們便是第一撥要我命的人。”

海麗從青州城逃出之時,殺了手下的五殺,山神廟中折了四殺,城中舊屬應

該還有四人,再加上新來的一煞加十三殺,摘星樓的部眾最少有十八人。

的確令人頭疼。

“看來摘星樓本來也不是多信任你。你才離開青州便又找到人來接替你的位置。你身上的內力被封隻怕也是你原先的屬下下的手吧。”

這是自然的。

摘星樓的樓主從不相信任何人,隻要入了摘星樓,身上都會被動手腳,一旦發覺有背叛的跡象,便會有人發動,將人的內力封住,再擒拿回樓中受罰。當時她認出聞懷瑾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下不了殺手,便被屬下懷疑了。之後她兩次私會聞懷瑾,又在聞懷瑾被軟禁之時想下手劫了他出去,便被人發動了禁製。雖然她第一時間就將那人殺了,但內力還是在很短時間消失,她不得不帶著聞懷瑾交付的虎牙符狼狽逃出青州城求援。

其實她逃出來時,並未抱多大希望。青州這樣的重鎮都能被人伸進手去,相鄰的幾個城還能信任嗎?即便對方是可信任的人,他們又憑什麽相信她這麽一個長著明顯外族麵貌的女人說的話,又有什麽人能有決斷敢帶兵直擊青州?

即便真有這樣的人,麵對青州城外暗藏的十萬大軍,大概也隻能徒歎奈何。最可能的的結果,大概就是聞懷瑾和他的青州軍為青州城陪葬,而她,或是黯然神傷之後浪跡天涯,一輩子都要防著摘星樓的追殺。也或許,覺得生而無味,與其之後每天提心吊膽地活著,一身武功不能施展而被人任意欺淩,不如就跟著青州城一道被埋了算。

以她的性情來說,後者的可能性隻怕更大些。

她的母親是被西涼胡人搶走的漢女,她生來偏偏像胡人像得多。因此母親不喜歡她,父親也因為她是混血而從不在意她。在她年幼之時,父親在外出打草穀的時候被漢人打死,母親當即拋棄了她,跟了族中另一個男人走了。她從小被人欺負辱罵,直到被摘星樓的人撿回去訓練成殺手。

她一直覺得自己命不好,托生成一個爹不親娘不愛的雜種,但她命又很好,被摘星樓的人撿去,不止留了一條命,還學了很多本事,除了要聽樓裏的命令時不時出個任務殺個人,但其餘時間都是自由瀟灑,活得恣意快樂的。她心裏藏著一縷白月光,過了這麽多年竟然還能再次遇上,而更重要的是,她選了黑山營,遇到了明殊,遇到了慶平侯世子。捫心自問,若來山神廟的不是顧昀而是別的什麽將軍,此行一定不會這麽順利,她也得不到像明殊無心這樣高手的支持,而有將聞懷瑾救出來的機會。

一旦秋收結束,就是北戎和西涼聯軍進攻青州城的時候,到那時,聞懷瑾就沒有存活的必要,他們進城的第一件事,必定就是要將聞懷瑾殺了以震懾大盛朝其他守城的軍隊。

這回,拚著將一生的運道都用盡,也要拚著去試試。

“我有個主意,能混進去,你們敢不敢試?”海麗抬起頭,墨綠色的雙眸中像燃了兩團火,將人心燒得滾燙。

她已經向天多偷了十年的命,不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