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5章 胡攪蠻纏

這位老夫人年少守寡,拉扯幾個兒子成人,性子是極剛硬的,又極有主見。換個詞兒來說,那就是個潑辣人,蠻纏起來誰都不怕。堂堂二品大員的戶部左侍郎見了這位老母,都如同耗子見了貓,大氣都不敢多出一口。當年李侍郎的發妻不得老太太喜歡,在她手底下硬是磋磨了十載,終於被她磋磨死了。老太太便想著要挑門顯貴的千金才配得上自己的兒子,可惜她凶名在外,但凡她能看得上眼的家庭,沒一個舍得把自家的嫡女送給她折騰的,庶女或是門第低些的她又瞧不上。李侍郎便高不成低不就,當了二十年的鰥夫。

老太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加上年近七十,行事更加百無禁忌。長公主下了她身邊管事嬤嬤的麵子她心裏自然很不服氣,若換了是旁人,她早撲上去掐了。但眼前站著的是長公主,皇上的親妹妹,雖不是太後親生,但太後疼她跟疼眼珠子似的,李於氏再怎麽潑,也不敢在她跟前兒太過張狂。

更別說她這回來的目的還是為了最疼的孫子,隻能忍了氣吞了聲,盤腿坐在地上大哭:“求長公主可憐可憐老婆子吧,我活了七十歲了,好不容易才得這麽一個寶貝孫子,您家世子為了自己的戰功要讓我孫子上戰場送死呢,那麽多人,怎麽就偏偏挑上了他!我的心肝肝兒喲,沒了你,祖母這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老天爺收了我這把老骨頭去,隻求你開開眼,留下我可憐的小孫孫吧!”

後頭跪著的婦人們齊齊哀哭起來,有哭兒子的,有哭侄子的,甚至還有哭小叔子的。

安陽長公主見她們擺出陣仗,這麽多有頭有臉的貴婦,穿金戴銀,衣錦裹緞的,此時都跪在門前哭,神思突然一恍,想起十數年前自己脫簪衣麻,帶著慶平侯府裏的女眷們跪在宮門前哭求的情景來。

多年的清修都沒辦法平息她此時心底生出的那一絲怨毒和對先皇無情的恨意。

她轉著腕上念珠的手突然加快,指尖微微有些發顫。

正在此時,她的手被人輕輕握住,指尖傳來的熱度讓她一下子回了神,抬起頭,正看見兒子看向她的關切目光。那一點怨恨便如陽光下的朝露倏爾消失,藏在黑紗後的嘴角微微翹起,她輕輕拍了拍顧昀的手背,點了點頭,讓他放下心來。

這邊廂女眷們哭聲震天,好像慶平侯府把她們的兒子/孫子/侄子/小叔子已經綁在了斷頭台一樣,圍觀的群眾不明究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慶平侯世子凶名在外,莫不名哪天凶性大發,一口氣把這些官家太太家裏的公子們都給剁了?

真是細思恐極!

眾人遠遠看著府門前站得玉樹臨風的顧昀,大熱天兒的穿一身黑,大半張臉都用個麵罩遮著,難道是長得太醜不敢見人?

說不定青麵獠牙,貌如惡鬼!

才會心生嫉妒,把長得帥點的公子哥們都給宰了!

眾人默默地,默默地向後退了幾步,中間留出偌大的空白地,衣著鮮亮的諸位夫人被丫鬟仆婦們圍著,更加顯眼了。

哭了好一會,夫人太太們偷偷抬眼,見那對母子還站在那兒,一個罩著

麵罩,一個蒙著麵紗,都看不出表情來。這邊出招了,那邊不應招,後頭的話也不好說。

其中一位夫人捏著帕子拭淚的功夫對身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突然拎著裙子站起來,口中哀嚎一聲:“三少爺,奴這就先去一步,在黃泉路口等著您!”說著一頭向著門口的大獅子撞去。

這要撞實了,少不得頭破血流,腦漿都能迸出來濺長公主一身。

這丫鬟特特向著長公主那方衝去,本想著定有人出來攔著她,這樣拿人命相脅,最起碼長公主肯放她們進去談,省得大家僵在外頭一起丟臉。

她是這樣想的,衝出去的時候又猛又狠,誰知道眼瞅著要撞上了,慶平侯府那邊竟沒一個人動彈,連個伸手拉她的都沒有。

這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樣!

她是跟主子商量好的演場戲,並不是真的要死啊啊啊!

她一個丫鬟,連少爺的通房都不是,為什麽要白白地送命在這兒啊!

這侍女腦中電閃,悔得腸子都青了,哪怕衝得慢點兒,將將撞上之前佯做暈倒也好啊!隻是這會卻是來不及了。到底人的求生欲望強烈,這女子強行收勢,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緩了點力道,但也一頭撞在青銅獅子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流了一臉的血。

沒死,暈了。

安陽長公主淡淡地瞥了眼,冷笑出聲。若真的撞死了,本公主還能高看一眼,當年婆婆一頭撞死,小姑一頭撞死,若不是宮女們死命拉著,她也一頭撞死了。這會子在她麵前演這種戲,可不是自己找死。

各位夫人真沒想到慶平侯府竟然這麽沒人性,眼見著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尋死,居然拉都不拉一把。那侍女的主母又氣又羞,心裏大罵那丫頭不成氣,索性一頭撞死了也好啊,這樣半死不活的隻能給人看笑話。

安陽長公主突然笑出聲來,向前走了幾步,揮揮手,立刻有人給她搬來張雕著鬆鶴遐齡的黑檀木花背椅來,鋪上軟軟的錦墊又蓋了一塊玉席,她才儀態萬千地坐下來。

“還有誰要在本宮府前撞死的盡管來。”

正要起身的幾個婆子和婢女腿一軟,不由自主跪下來。

“如果覺得撞死的模樣難看,本宮這兒有綾子,有毒酒,有剪子,隨你們挑!”

竟是毫不在意這些人的死活。

安陽長公主說出來的話,絕不是強撐麵子,人家真有這樣的底氣。一時間,滿場的人臉色都變了。

“本宮當年,麵前就放著這三樣東西,可惜,我挑好了之後又被人收了回去,硬是不肯讓我去死。我知道的,人若一心求死卻偏偏不能死的感覺有多糟,所以本宮不做那狠心的人。今兒你們挑了哪樣,我絕計不叫人收回去,你們看,這樣可好?”

明殊躲在人群裏,小聲地“哇哦”了一聲。

這位長公主真是個妙人兒,明明知道這起子人就是來鬧騰的,誰都舍不得命,這可好,都給拗成來她家門口尋死自戧的了。

李老太太拔扈了一輩子,今兒才算是遇著了一個更狠的。這一頂杠,

老太太真火燒上來了,仗著自己年老,不再顧忌對方身份,跳起來指著長公主鼻子罵:“你這狠毒的婦人,竟不管人死活,怎麽著,今兒非要看著我們一起子老小全都死在你們慶平侯府手上不成?”

長公主冷笑一聲:“你們自己要尋死,關我們慶平侯府什麽事?是本宮著人將你們拉來,刀架著非要你去死不成?好端端的,你們不在家裏相夫教子,非要來我府門前尋死覓活,我沒報五城兵馬司治你們聚眾滋事,脅迫皇親之罪,倒是我的過失了不成?”

“本宮修佛多年,講的是凡事因緣隨緣,無涉旁人因果。既然你們覺得我處置不妥。來人!”

長公主隨手指了一個內侍:“這就拿了我的貼子去請殷府尹和陸指揮,讓他們過來瞧瞧,這京城治安他們怎麽管的?什麽人都敢來鳳來坊鬧事了。若京城治安他們管不好,這位子不想坐,自有人巴巴兒等著呢,我就與皇兄說說情,幫他們換了就是。”

內侍應了一聲,從長公主身邊的女官手裏接了貼子,叫了兩個小內侍跟著,分開眾人就往外頭走。

李老太太還沒說話,跪在她身後的兩家夫人卻一起跳起來,忙不迭地去拉那內侍的袖子。

“公公請留步,請留步!”

“拉著做什麽,讓他快去,叫的人越多越好,正好叫大人們來看看,皇家長公主的氣勢如何盛氣淩人,如何逼死官眷,是個多麽敬老的賢良!”李老夫人將手裏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氣得臉色鐵青,眼皮耷拉下來,滿是皺紋的臉上,形如三角的眼睛惡狠狠瞪著長公主。

其中一位夫人急了,拉了她的袖子在她耳旁說:“老夫人您息怒,這事不能驚動京兆尹和兵馬司指揮使大人啊。官軍一來,必會驚動天聽,這事就鬧大了。”

李老太太眼一翻:“正要鬧大了才好,也好叫皇上多多管教身邊不賢的婦人。”

這老太太是傻了不成?驚動皇上有什麽好的?先不管長公主賢或不賢,就她們圍在原公主府門前尋死覓活地鬧騰,就是犯了忌,就算京兆府尹來,在詢問有理無理前,也要先治她們一個藐視皇家之罪。

這話她並未壓低了聲音,擺明了是說給長公主聽了。

一直沒出聲的顧昀笑了起來:“母親,兒子已經派了人去各個衙門請諸位大人了,想來過了這麽久,他們也快到了。就如這種小事,不當擾了您清修。”一轉身,他對著麵前的眾女眷說,“既然各位夫人等不及家裏的大人們來接,我也不介意親自陪你們去宮門前坐坐。隻是皇上國事為重,外命婦的事隻能去攪擾皇後娘娘。若你們覺得皇後娘娘做不得主,那便隻好等你們家各位大人來了之後,一起叩宮去敲登聞鼓了。至於我母親賢與不賢,隻有宗人府的各位大人和太後娘娘、皇後娘娘來說,還輪不到你們這些婦人評論。”

李老夫人聞聽此言,放聲哭罵起來。

顧世子話音未落,就聽著整齊的人聲,竟像有數百人列隊整齊踏步而來,衣鎧相擊,兵刃相交的聲音混著馬上鸞鈴響,府門外的夫人們頓時臉色慘白,沒了一點血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