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4章 鬧事

玄武自小跟在顧昀身邊,不是在侯府深院宅著,便是在南華宗宗門九華山裏,還真沒見過市井潑婦這般的陣仗和撒潑耍賴的氣勢,一時有些無措,見她們衝上來,想也沒想就往後頭閃。

那幾個婦人又不會武功,也沒想到人家會閃這麽快,這一下沒撞實,倒是一個趔趄,摔了個狗啃泥。其中一個運氣不好,腳下踏空,後背又被人推了一下,這跤跌得有些狠,門牙撞掉了兩顆,落了一嘴的血。

出師未捷牙先落,這位摸了一手的血,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剛剛還在吵吵的婆姨們一看真見血了,就像被掐了脖子的雞,突然一下子消了聲,驚恐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婦人。不知何人尖叫了一聲,場麵立時又亂起來。

玄武驚了一頭汗,他也沒想到就是這麽一閃居然會有人受傷,正要上前彎腰去扶那婦人,卻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我要是你,就不能去扶,不然咱們慶平侯府就被人訛定了。”

玄武一回頭,就見著明殊那小子正在笑,潔白整齊六顆牙,在夕陽映照下閃著光。

“出人命了,打死人了啊!”見沒人去扶地上挺屍的那個婦人,這邊鼓嘈起來,一個個手指快捅到玄武鼻子上,破口把他祖宗八輩兒一個個拎出來辱罵一番。

換了旁人,早就忍不住要打掉她們一嘴的牙。

可玄武卻抱著胸,挑著眉,半點沒反應。

哈少良聽不下去了,直著脖子回了一聲:“你們罵得怎麽這麽難聽,有爹生沒娘教的嗎?那位大嬸明明是自己摔倒的,關武哥什麽事?你們再逼逼叨叨的,別怪小爺不客氣了啊!”

貴喜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可是沒捂住,那群婆子已經注意到了這幾個緊跟在顧昀身邊,臉嫩麵生的親隨了。

“你們是什麽東西,也敢在老娘麵前大呼小叫!”

“明明是你們打死了人,還這樣囂張,慶平侯府就是這樣教你們規矩的嗎?”

“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是惡鬼,下人也跟著是小鬼!”

明殊都忍半天了,終於給她等來了這句。人多就是好啊,吵起來一隨眾就有底氣,有底氣就有膽氣,有膽氣就會忘了界限,就等著她們過線呢。

明殊一卷袖子,瞅準了剛剛說話的女人,閃身過去老實不客氣就是一巴掌:“好大的膽子,敢辱罵慶平侯世子,毀謗長公主殿下,欺君犯上,誅你九族哦!”

那女人被一巴掌抽得腦子都懵了,見動手的是個看著十四五歲的俊秀少年,一身親隨的衣裳,也沒及細想她那話的意思,隻被抽得凶性大發,嗷的一嗓子衝過來就要跟明殊拚命。

可她身旁那些女人有腦子動得快的已經嚇白了臉,忙著向後縮了。

“你們都是一夥的,我們這些人可全都聽見了!”

顧昀眼中泛出一絲笑意,很快便隱去不見,玄武白虎眼睛一亮,鄭重道:“我等是長公主殿下選給世子的親隨,主子是長公主殿下和世子爺。你等賤

奴好大的膽子,竟敢說長公主殿下是惡鬼。來人,去宗人府和京兆府報案,這等欺君犯上之徒必要嚴懲不殆!”

京兆府是管理京城地方治安的衙門,去求求情,說不定還能小事化了,頂多推個下人扛罪。

但宗人府是什麽地方?那是管理皇室宗族事務之所,管事的全是宗親,安陽長公主身份地位放在那兒,皇家人又極為護短,人若進了宗人府,便是他們求爺爺告奶奶也沒法子弄人出來。一屋子鳳子龍孫,哪個能把你放在眼中?

最可怕的是再揪個什麽背後主使,將下人之間鬥嘴打架升個格,變成其主對皇家宗室心存怨懟,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原先隻是跟侯府的下人掐架,再怎麽掐也隻是下人之間的事,這下好了,授人以柄,若顧家真的揪住這口誤,把人往死裏打,還要帶累主家。

最可恨的是,這不是私底下互掐,不管說什麽隻要咬死了沒說就好,現下好幾十口人在旁,外頭更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便是想嘴硬也架不住這麽多人證。

那婦人的主家氣得渾身直抖,一旁的管事嬤嬤見勢不妙,立刻指使人上前,不容分說便扇了那婆子兩嘴巴,又讓人拿布堵了嘴,倒捆了雙手,按在一旁跪著。

“這婆子油蒙了心,狂言狂語慣了,是我們不小心才放了她出來亂吠,實不敢有絲毫對長公主不敬之意。還請世子寬宏大量,別跟個下賤的瘋婆子計較。”

您這麽高的地位,若真跟個下人較了真,就不怕日後被人笑話?

這管事態度誠懇,姿態放得很低,但話裏話外也沒少夾帶威脅。

顧昀笑了起來,手上的劍慢悠悠收回鞘中,隻不屑地掃了她一眼,連個冷笑都欠奉。白虎在一旁冷颼颼地道:“你又是個什麽玩意兒,也配與我家世子爺說長道短。”

那管事是當家主母最信任寵愛的陪房,在自家宅子裏一向說一不二慣了的,便是跟隨主母在別家走動,誰不敬著她一二?可是在這兒,別說這家的少主子連瞅都不瞅她一眼,便是人家跟她一樣隻是個伺候人的下人居然也這樣視她如草芥一般……

忍!

好在她不是那些被拿來當槍頭的無知婦人,知道此時最要緊的是什麽,隻能力求不卑不亢,不墮了自己主人的氣勢。

此時,鳳來坊前已經圍了不少愛湊熱鬧的,就連相鄰幾座公主府,都有公主身邊的宮婢出來打聽消息了。

天色漸暮,夕陽將天邊染得一片金紅,街上的青石,兩邊高大的簷脊都被鍍上一層暖意,顧昀端坐在烏黑的馬上,如淵如嶽,仿佛身前那些紛亂絲毫不會動搖他的意誌。

慶平侯府的大門在一片暖金色中,終於徐徐打開。一身黑衣,烏紗覆麵的安陽長公主在宮婢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

府外圍著的眾人齊齊跪下行禮,顧昀翻身下馬,躍過眾人,走到長公主身前,扶住她的手。

“母親怎麽出來了?”

安陽長公主平靜地看著外頭:“

怎麽還沒散?”

顧昀柔聲道:“不過些許小事,竟擾了母親清修。兒子這就將她們遣走,不叫他們在府前喧嘩。”

話聲還未落,就見一輛馬車上顫顫巍巍下來一個老婦,穿著三品誥命服,一下車就讓人扶著走到安陽長公主麵前,跪伏下去哭個不休。

“長公主救命啊!”

安陽長公主眉峰微挑,並沒看她,隻問身邊的女官:“這位老夫人是誰?”

能在安陽長公主身邊侍候的多是隨她在廟裏清修數年的,雖然這些年回了京,但長公主一向閉門謝客,從不到外頭交際,最多也就在每年春祭,中秋皇家夜宴上露個臉,宮裏的妃嬪她都認不全,別說這些多如牛毛的各品級命婦了。

她身邊的女官比她強也有限,認了半天,還沒認出她是誰。剛剛被顧白虎噎得說不出話來的那位管事娘子忙碎步上前,跪伏於地:“稟長公主殿下,這位是戶部左侍郎李默然之母,李於氏。”

她話音剛落,就見長公主身邊的宮女一挑眉,冷聲道:“公主並未向你問話,你因何就敢開口了?掌嘴!”

那嬤嬤立時驚出一身冷汗來。別說宮裏人規矩大,就算是在自家後宅,她這樣自作主張地開口也是越俎代庖,僭越了。見長公主身後真有執著竹尺的宮人像是要過來,她嚇得忙磕頭:“奴婢該打,該打,不敢勞動姑姑們動手,奴婢自己來。”說著左右開弓使足了力氣對著自己抽,四周安靜下來,皮肉相擊發出的清脆聲響越發讓人心抽抽。

抽了足有十幾下,安陽長公主略點了點頭,她身邊的女官才開口:“罷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且饒了你這回,若有再犯,定不輕饒。”

那嬤嬤總算鬆了口氣,方才對自己下了狠手果然是對的,若狠不下這個心,隻怕不會這樣輕輕揭過去。

麵皮腫了老高,又疼又麻,用不著看也知道臉上一定紅腫不堪,她四十多年的體麵在今天全都丟盡了。那嬤嬤暗自怨怒,麵上絲毫不敢顯出來,挪著膝蓋退到了身後。

那宮人手中的竹尺是宮裏傳出來的掌麵刑具,有個極雅致的名兒叫“半麵芙蓉”,不消多,十戒尺下去,臉就毀了,前朝曾有寵妃恃寵而驕,對太後不敬,被太後賞了這半麵芙蓉之罰,竹尺隻朝半邊臉打,二十尺下去,臉都爛了,竟給生生打死了。

掌麵有性命之憂,自己掌嘴卻隻是疼個半天,丟個老臉,相較而言,是撈了大便宜的。

這典故也就一些聽過宮事的老人知道,看著身邊那些年輕些的婦人一臉懵懂,並未顯出多少害怕恐懼的表情,嬤嬤垂下眼,冷笑了一聲。竟然隱隱盼著再有個人出來冒頭惹事,好叫她們瞧瞧這半麵芙蓉之威。

這一打岔,攢了許久的氣勢一下子泄了不少,從馬車裏出來的當家主母們紛紛將目光投向李老夫人。她們能相約一起到慶平侯府門前鬧事,都是李老夫人傳的信兒,挑的頭兒。這會子人家半點不服軟,一露麵就來個下馬威,未免心底有些犯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