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_十六、波起雲湧(4)

謝啟文接到電話去監獄領謝啟洋回家,他難以置信梁永申竟然什麽要求都沒有提出就放了謝啟洋,而且梁雲民昏迷不醒也不再計較,他想不明白這背後的事情。為了表示感謝,也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他給梁永申去了電話,梁永申說話不陰不陽,他告訴謝啟文是江南幫忙,不然謝啟洋一定會在監獄度過餘生,他警告謝啟文今後謝家做事小心,再讓他抓到把柄可就沒有這麽幸運。

謝啟文放下電話,久久呆立在原地,最後解決謝家危機的居然是江南。“怎麽樣,是真的嗎?”陳翠珠焦急的詢問謝啟文情況,她的手裏還拿著佛珠,一顆一顆的念著。“怎麽樣?”看到謝啟文不語,謝慶華也急了起來,這才幾天的功夫,他的已兩鬢霜染。

“是啟銘救了三弟。”謝啟文低沉的聲音回答,“我這就去接三弟回家。”

陳翠珠聽到江南的名字,救回兒子的喜悅一掃而空,她吃齋念佛數日也終究度化不了心中的嫉妒與怨念的力量。

“快去,快去吧!”謝慶華催促著,此刻的他隻差熱淚盈眶,被自己趕出家門的兒子,在謝家遭難時不計前嫌,出手相助,他還是不能放下“謝”這個姓氏,流淌在身體裏家族的血液仍舊是滾燙的,他對謝家的親情在危難之時被喚醒,或許將成為他們關係的一個轉折。

“哥,謝謝你救了我。”謝啟洋撲到謝啟文懷裏,痛哭流涕,這幾日呆在監獄裏實在是苦了他,受梁永申的特殊照顧,他白色的襯衣都沾滿了泥巴和破洞,臉蛋也黑黑的,身上還有深一道淺一道的傷口。

“他們對你動刑了?”謝啟文拉開他的袖子,一道猙獰的傷口暴露在陽光下,“我去找他們!”謝啟文怒氣填膺,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弟弟被這麽欺負。

“不是,哥!”謝啟洋拉住了他,“是,是後來一個惡霸跟我關在一起,他打的。”謝啟洋現在回想起來還渾身顫抖。

“好了,過去了,沒事了。”謝啟文心酸的把弟弟摟在懷裏,一遍又一遍地撫摸他的頭發,替他整理衣衫。

“哥,你們是怎麽把我救出來的,是不是梁雲民好了,我們是不是賠了好多錢。”想起家人為自己擔心受怕,既要低聲下氣的求人,又要破財免災,謝啟洋就為自己一時衝動惹下的禍感到愧疚不安,經曆這件事情,他也會成熟許多,至少不會再不計後果的任性胡來了。

“梁雲民還昏迷著,我們也沒損失什麽,是啟銘幫的忙,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讓梁永申心甘情願的放了你。”一提起這件事,謝啟文心裏就有一個結,他是謝家的長子,是謝家的支柱,而江南不過是一個被謝家拋棄又拋棄了謝家的外人,卻做到了本應該是他做的事情,他很不是滋味。

“原來是二哥啊,我就說他其實還是忘不了咱

們家的!”謝啟洋興奮的揚起笑臉,謝啟文卻更加凝重起來。

“哥,你怎麽了?”啟洋察覺到謝啟文的異樣,關切的詢問。

“沒事,我們快回去吧,爸和媽都還在家裏等著呢!”謝啟文匆忙收斂情緒,換上一副微笑。

“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夜幕降臨,萬籟俱寂,陶野與江南已經彼此沉默了許久。陶野整理著今天獲得的資料,江南則拿著一本閑書消磨時間。

江南還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愧疚首先開口,他已經無心看書了,陶野的資料翻的啪啪響,嘴裏還哼著愉快的小調,似乎今天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如果我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做那就沒什麽好問的啦。”陶野扔開資料,走過來把胳膊搭在江南肩上,“你不就是為了那個女人嗎,我今天見到了,雖然不是美若天仙吧,但也值得男人傾國傾城了。”陶野一臉促狹的笑,“要是你專門為了救那個共產黨,我可就要好好的審審你了!”他補充道。

江南釋然的笑了,他也把手搭在陶野肩上,“你放心,我隻是想讓雲枝與他好好談談,之後的事情我不會再插手了。”

“嘿!你要是再敢插手,我就真的把你綁回南京,信不信,我收拾不了你,楊伯伯還收拾不了你啊!”陶野指著江南的鼻子警告他。

江南忍俊不禁,無奈的歎氣,“我爸什麽時候成了你的金牌令箭了。”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偷偷的爬進來,給漆黑的室內增添了一份幽謐,雲枝躺在床上,眼睛睜的大大的,閃著光亮,螢火蟲一般,在黑夜裏忽閃著翅膀。

她把目光投向那一線的光亮,似乎穿過這個狹小的縫隙將是另外一個時空。那個時空裏,時間還停留在與霍子岩初遇那年,一個是躊躇滿誌的報館記者,一個是初到上海的尋夢女子。他們相遇相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順其自然,彼時簡單的快樂就是冬天裏的一串糖葫蘆,盛夏的一杯酸梅湯。可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無比,還沒來得及餞行白首不相離的誓言,戰爭就爆發了,上海陷入了熊熊戰火之中。

霍子岩不聽勸告,執意投筆從戎,加入了十九路軍作戰,雲枝隻能守在他們的小家裏,日日擔驚受怕,她害怕再看到霍子岩時,對方帶著滿身的傷疤,更害怕此一別就是生死相隔,她開始怨恨他,為何不顧及自己的感受,執拗的要上戰場,做一名記者,報道真相,喚醒民眾不是也很好嗎。

直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所有人都責備政府簽下了恥辱的條約,隻有雲枝和其他士兵的親人無望的一遍又一遍的搜索陣亡名單上的名字,有的嚎啕而去,有的笑逐顏開,雲枝即哭不出來,更做不到笑,陣亡名單上沒有霍子岩的名字,可是找遍整個上海也沒有霍子岩的影子,他就像是在戰爭中蒸發了一樣

,多少個,清冷的夜晚,雲枝都夢到霍子岩衝她笑著笑著化成了一團血霧,飄散在空氣中,她穿著一身白袍,踏著屍山血海追尋他的蹤跡,袍子被染上層層血汙,頭發凝上血塊,她累了,倦了,倒在草地上,願就此離去,或許還追的上霍子岩。

窗戶上又浮現出霍子岩的笑臉,漸漸趨於模糊,變成蒸汽消散,雲枝眨眨眼睛,那團蒸汽又匯聚起來,勾勒出一張新的麵孔——江南。

雲枝盯著那張麵孔,狠勁搖了搖腦袋,畫麵開始碎裂成雪花,融化成水珠,蒸發成空氣,消失於無形。

她終於愈來愈清醒,最後打開了床頭燈。月光隱去,昏黃的燈光亮起,雲枝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是徐恩誠給她的,他幫她介紹了一個香港來上海發展的電影導演範文起,範文起對雲枝的各方麵條件都很滿意,決定讓她做自己下一部電影——《煙雨巷》的女主角。雲枝大致看了劇本,講述的是一個風塵女子青月的愛情故事。

女主人公青月是從小在煙雨巷長大,煙雨巷就如同北京的八大胡同,住在這條巷子裏的女人都是風月場上的好手,她們通過勾引各色各樣的男人來謀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青月的母親薇紅就是其中之一,與其他女人不同的是薇紅遇到了自己的珍愛,也有了愛情的結晶,就是青月。然而青月的父親因為懼怕旁人的說長道短,拋棄了她們母女,導致薇紅絕望離世,在她彌留之際,薇紅告訴青月,隻要她在煙雨巷一日,就絕不能對男人動真情。隨著青月的長大,她出落成了煙雨巷最美的女人,男人們為她一擲千金甚至大打出手,女人們嫉妒她花容月貌獨占**,然而她始終遵循著母親的遺言,不為任何一個男人動心,直到男主人公柳承誌的出現。青月終於還是走上了母親的老路,被愛護,被傷心,被拋棄,當她身患重病,獨自一人躺在煙雨巷的老屋等候死神的光顧,柳承誌突然找到了她,歲月公正,也在他的身上刻下了一道道痕跡,他跪在青月的床榻下懺悔,求她原諒,然而青月說要讓他帶著終身的愧疚活下去,這將是此死亡更痛苦的懲罰。青月走了,如她所願,柳承誌在今後的歲月裏懷著深深的懺悔活著,他趕走了明媒正娶的妻子,把家產全部留給一雙兒女,孤獨的守著煙雨巷的老屋,在一片淒風苦雨中走完了一生。

雲枝很喜歡這個故事,她在讀劇本時甚至已經把自己當作了青月,之所以猶豫著沒有簽下協議書是她擔心自己難以勝任演員的身份。而現在,她不再猶豫,清俊的“雲枝”兩個字印在協議書上,如果她不能勝任青月這個角色,誰還能做的更好呢。

簽下協議書,雲枝重新躺回床上,這晚她夢到了青月,穿著青色繡花旗袍,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由黑變灰,由亮變暗,任跪著的柳承誌如何哀求都昂著高傲的頭顱,不肯原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