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_十七、膠卷之禍(1)

霍子岩身處上海,他的大部分同誌都已經身陷囹圄,有的叛變了,有的被綁赴刑場,有的還在垂死掙紮,中央財政局進入靜默狀態,他交接賬目的任務是無法完成了。但除此之外,他還有一項更為重要的任務,獲取日本特工人員在陝甘邊革命委員會的人員名單,此項名單是中央財政局的人員意外得到的,陝甘邊革命委員會派遣他前來上海取名單。霍子岩四顧茫然,他既不知道名單現在何處,又不知道該如何弄清楚名單的下落,甚至沒有人告訴他上海的形勢,一切都需要他自己摸索。

“這就是嚴師先來上海的目的?”陶野舒舒服服地坐在局長辦公室的沙發上,手裏拿著一卷菲林。

“是,可靠情報,姓嚴的來上海就是為了膠卷。”林朱田卑躬屈膝,恭恭謹謹的給陶野遞上一支煙。

“謝謝,我不抽煙。”陶野客氣的拒絕了,他一向認為那些愛抽煙的人是不可理喻的,比如江南,味道嗆不說,對身體還不好,他每次看到江南抽煙都會苦口婆心的勸告一番,最終總結了四個字:對牛彈琴。

“你說這個膠卷裏記錄了潛入陝甘邊革命委員會的日本特工名單?”陶野仔細琢磨著膠卷,外觀看上去和普通的膠卷不會有什麽區別,內裏的東西卻是驚天動地的。“那日本人豈不是也想要?”

“是啊是啊,日本人自然想要了。”林朱田連連點頭稱是。

“那我要用這膠卷去引嚴師先,把日本人引來怎麽辦?”霍子岩皺起眉頭,林朱田分不清他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問他,隻是幹笑著。

陶野苦想了片刻,忽的高興起來,“我管他是日本人還是共產黨,我把膠卷扔出去,讓他們雙方去搶,到時候爭個魚死網破……”

“是,是,是,這招妙啊!”林朱田鼓起掌來,“我們到時候就坐收漁翁之利!”

陶野對自己想到的辦法很滿意,他愉快的把膠卷遞給林朱田,“去,安排一個精明點的兄弟,拿著膠卷裝作共產黨,再讓人把膠卷的消息不動聲色地透露出去。”林朱田也愉快地接過膠卷,就準備安排,突又停了下來,“就用真的膠卷嗎?”

“當然,這個膠卷對我們來說沒什麽用,但是對他們來說都是比命還金貴的,要是假的,一旦被發現了就沒有意思了。”陶野端起茶杯,悠然自得的說。

“有道理,有道理。”林朱田豎起了大拇指,至於哪裏有道理他也不明白,總而言之上麵派的人總比他這個賄賂出來的警察局長有道理。

“好,哢!”範文起坐在專屬導演的椅子上,他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有些輕微謝頂,白色的襯衣,深灰的馬甲,手裏拿著上好石楠根做的煙鬥,看得出他是一個很講究的人。

“導演,我做得還可以嗎?”雲枝走了過來,她果然如夢中一樣穿了件青色的旗袍,第一天拍,她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當然,雲小姐,你做得非常好。”範文起從座位上站起來,毫不吝嗇的誇讚雲枝,雲枝的臉微微紅色,有多少男人誇讚她的美色,她都能夠平淡如水,但範文起的誇讚是對她努力的認可。“我還擔心雲小姐不是演員出身,會需要些時間來適應,沒想到雲小姐學的很快,恩誠果然沒有推薦錯

人。”範文起接著說,眉目之間流露出對雲枝的讚賞之色。

“範導過獎了。”雲枝含蓄的回道。

“那當然,我可是不清易推薦人給你的。”徐恩誠的聲音從遠處響起,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去,他依舊一副風度翩翩的紳士模樣,不知道醫館的女病人會不會因此而多了一些。

“看來老弟是怕美人在我這裏受了委屈呀,聽診器都沒摘就來了。”範文起笑著調侃起來,雲枝也掩嘴輕笑。徐恩誠尷尬的低頭去看,果然聽診器還掛在脖子上,他不好意思的跟著笑了。“是徐先生太敬業了。”雲枝開口替他解圍,徐恩誠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哦,我是多餘的了。”範文起叼起煙鬥,給了徐恩誠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後走開了。這個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雲枝的眼睛,她急忙解釋道,“範導你誤會了,我們……”“不要解釋。”範文起搖搖手指頭,把手插進兜裏,悠閑的散步去了。

“你不要多想,他就是這樣的人。”徐恩誠想要化解兩個人的尷尬,“沒關係,聽說範導是從法國回來的藝術家,大概藝術家們都喜歡聯想吧。”雲枝聳聳肩膀,她能感受到徐恩誠每次看到她後熾熱的目光,可是她不得不屢次強調他們之間再也尋常不過的普通朋友關係,她已經惹上了兩個男人,不能再招惹第三個了。

徐恩誠雖然已經習慣她的急於撇清,可是每一次都還是無比的失望,他盯著雲枝的眼睛,希望能夠看透這個令他迷失自我的女人的心,可雲枝連這個機會也不肯給他,她低下了頭,把耳邊的碎發輕輕別在耳後,“徐先生,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你把我引薦給範導,我很喜歡這份工作,謝謝你。”

“就這麽感謝是不是缺少點誠意?”徐恩誠也俏皮起來,雲枝這才覺得他與範文起不愧是好朋友。“那我……請你吃飯?”雲枝想不到還有什麽其他更貼切的感謝方式了。

“好,就這麽決定了!”徐恩誠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雲枝也拿他沒辦法。

“那個人好像在等你。”徐恩誠看著遠處,那個男人已經等了很久,雖然看不真切,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雲枝身上。

“誰?”雲枝隨著徐恩誠的目光看去,竟然是江南,“是我的朋友!”雲枝扔下一句話,匆忙就跑了過去,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舉動並不禮貌。徐恩誠站在原地,苦笑著搖頭,他並沒有見過江南,隻是為自己成群的對手而感到苦惱,想要從千軍萬馬中突出重圍著實不是一件易事。

“你等了很久?為什麽不過去?”雲枝氣喘籲籲的在江南麵前站住,她笑的很好,好像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拋之腦後了。

江南等她喘勻了氣才說話,不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看起來你很喜歡這個新身份。”

“是。”雲枝不加掩飾的幹脆回答。

“徐恩誠?”江南的目光稍稍偏離,就可以看見徐恩誠在看向這裏。

“……是,就是他替我引薦的。”雲枝有些猶豫,但還是實話實說了。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過幾日我就要回南京了。”江南始終微笑著,卻掩蓋不住他語氣中的惆悵。

“啊!”雲枝震驚的看著他,似乎

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事實,再次向他確認,“你要走了?”縱使她早就知道江南是要離開上海的,但猝不及防的道別總是讓人神傷。

“是,等陶野的任務結束,我會和他一起走,怕到時來不及向你道別,所以在這裏等你。”江南依舊保持著春風般的笑容,可是看的雲枝心痛,原來知道他要離開是這麽心痛。

“陶先生,就是那天我在大世界見到的那位?”雲枝不願意表達自己的別離傷情,刻意轉移話題。

“是……我答應他不再插手霍子岩的事情。”江南終於收起了笑容,欺騙陶野已經讓他背負著良心的譴責,再繼續下去就是徹底的背叛。

“不!你已經盡力了……何況……你不應該因為他的事情而受到牽連。”雲枝製止了他的自責,她自然希望江南幫忙,可是那是霍子岩自己選擇的道路,憑什麽讓旁人為他提心吊膽。

“哦,我以後是不是會在南京的電影院屏幕上看見你,雲小姐?”江南突然開心起來,像是剛剛才意識到這個問題。雲枝反應過來,咯咯笑個不停,“是的,楊先生,歡迎你到電影院觀看我的影片。”

江南滿意的看著雲枝燦如春花的笑顏,他張開雙臂,“能不能讓我抱你一下,就一下,紀念我們的……友誼,可能我離開的時候不會再來道別。”

雲枝點點頭,“友誼”?他們之間終究隻是友誼。她也張開雙臂,鑽到江南的懷裏,這個男人的懷抱溫暖而可靠,任何女人得到他都將是一生的幸福。

他們在徐恩誠的注目下緊緊擁抱著彼此,他們第一次正式的擁抱竟然是因為道別,感受著彼此心跳的節奏,傾聽著耳旁對方的呼吸,兩個人內心都是苦澀的。雲枝不知道的是,江南本是想要問她是否願意隨自己回南京去,回他正真的家,可是看到雲枝對自己的工作充滿熱愛,想起她多麽渴望擁有自己的一份事業,這將是她夢想實現的第一步,他不忍讓她選擇,更是害怕雲枝的決定讓他失望,所以在最後關頭,他還是換了台詞,也許從今往後,他就隻能對著銀幕懷念上海的這段感情。

“雲小姐,我們要開始了!”一個工人大聲的吼著,江南放開了雲枝,“去吧,該你上場了。”雲枝沒有動,“送我一件禮物吧。”她說。

江南有些欣喜,禮物意味著懷念,他不會像天空飛過鳥兒,除了影子,什麽都沒有留下。可是他翻遍了自己的衣袋,什麽都沒有,連一方手帕,一塊手表都沒有。

“把你的外套送我吧。”雲枝看他的窘態,覺著好笑,他不急著離開,完全可以去商場挑選一個精致的禮物送給她,但他迫不及待要送,她也迫不及待的要。

“好!”江南迅速的脫下自己的外套,疊好,遞給雲枝。看著手裏厚重的“禮物”江南才意識到不對勁。

“不好意思,我……”他靦腆的要把外套收回來,而雲枝已經拿了過去,“我想這是我收到的最特別的禮物,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雲枝把外套批在自己身上,黑色的西服對她來說很大,能夠把她包裹的很嚴實。“我去了。”雲枝朝他調皮的眨眨眼睛,輕快的跑走了,江南看著她漸行漸遠的青色背影,一片嫩葉般,在他的生命中飄零遠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