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三章驚鴻一麵

那男子居然會武!趙璟之有些意外,旁邊的佑安已驚呼出聲。

蓑衣客微微閃身,輕巧躲過,隨即轉身飛起一腳向他踢去。那錦衣男子手腕有傷,加之身形肥胖,稍欠靈活,幾招下來,便大汗淋漓,有些吃不消。

三名家仆見主人敗下陣來,便也齊齊撲了上去。

蓑衣客招式奇特身手敏捷,看不出武功路數,卻自成一家,眨眼間,隻聽得“哢嚓”一聲脆響,似是骨裂,錦衣男子慘叫一聲,人已重重摔在大門上,麵如土色,冷汗直流,在地上動彈不得。

接著砰砰幾聲,那三個家仆也趴到在地,哀嚎四起,眨眼間已全被製伏。

屋外雨停了。

見惡徒被懲戒,趙璟之心情舒泰,對蓑衣客投去敬佩的目光。這一望,卻是呆了。

許是打鬥幾番有些微熱,許是帶上雨具稍有不便。蓑衣客緩緩解下蓑衣,掀下鬥笠,竟然是位……姑娘!

“豔豔錦不如,夭夭桃未可。”趙璟之不由脫口讚道。

怎一個美字了得!

隻見她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身形婀娜容顏清麗,素腰一束不盈一握,一襲淺綠衣衫,外罩一件月白披風,英氣卻不失嬌美,恰如元稹筆下的芍藥般嬌豔動人,讓人猶似身在煙中霧裏,舍不得挪眼。

似是很不滿趙璟之直視的目光,青衫女子秀眉微蹙,冷冷睨了他一眼。

趙璟之自覺有些唐突,忙匆匆垂下眼瞼。

“女俠饒命,女俠饒命!”掌櫃和夥計見她直直朝門邊走了過去,忙不迭拱手求饒。

那四個惡徒見勢不妙,忙你攙我拽的逃了出去。

剛剛一番打鬥,店內桌椅受損不少,掌櫃的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卻又心疼白花花的銀子,一張老臉欲哭無淚。

青衫女子見狀淡淡道:“店家無須憂慮,此番損壞的物件—”

餘波瞥見趙璟之正不動聲色的打量自己,心中頓生不悅,便纖手一指道:“此番損壞的物件,便由那位公子來賠付罷!”說完頭也不回的向屋外走去。

果然人美聲音也這般動聽……

趙璟之正心神蕩漾間,忽見她指向自己,不由一怔。損壞的人是她,憑的讓自己來付銀子?!

“姑娘仗義相救,還未請教姑娘芳名?”趙璟之見她要走,忙衝她的背影呼道。

“萍水相逢,無須知曉!”冷冷的話音剛落,人已飄遠。

“……王爺,她走了!”佑安在他身後輕道。

趙璟之如夢初醒,無奈賠付了銀子,想到小女娃傷勢頗重,又吩咐小二找了個廚娘去二樓幫忙。

一番清洗後,小女娃換上了從廚娘那借來的寬大衣衫。佑安吩咐夥計端來了熱湯水喂她吃下,精神總算好了些。

望著眼前俊逸優雅的男子,正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小女孩怯怯的打量著,縮了縮脖子。

趙璟之見狀不由一笑,溫聲安撫道:“不用怕,你現在安全了!這裏沒人敢傷你。”見她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定定看著自己,聞言眼眶一紅,瞬間蓄滿了淚。

小小年紀,卻受此折磨,瘦小的身軀上舊傷未愈又添新痕,鞭痕遍布。在場的人都不忍直視,這些惡人手段實在太過狠毒,方才被懲戒實在大快人心。

趙璟之憐憫的拍拍她的頭,讓佑安從內屋拿了些丹霞芙蓉膏給她細細抹上,又執筆開了張藥方,托店夥計去鎮上藥鋪抓藥。

小女娃咬了咬受傷的嘴唇,眨著烏漆漆的眼睛,盯了趙璟之半響,見他仍是一臉溫和的模樣,終於用細弱蚊蠅的聲音道:“……多、多謝恩公!”

原來她能說話?趙璟之笑笑,輕手替她掖過被子,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剛剛打傷你的又是何人?”

那小女娃聽罷臉色一變,像是被黃蜂蟄了般一個激靈,鼻頭一紅,眼淚跟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趙璟之微怔,對哄人一事他向來沒撤,何況麵對的是個黃毛小丫頭。正無措間,佑安走了進來。

“王爺,我已打探清楚了。方才行凶之人乃鎮上鄉紳之子,家境闊綽,有宗親在朝為官。平日裏橫行霸道無惡不作,因畏懼他家權勢,百姓們向來都是敢怒不敢言……”

“這小姑娘還有個姐姐,原是走街串巷的藝人,那惡霸見她二人容貌標致便起了歹心,將姐妹倆強行帶到別院做侍妾,她姐姐性子剛烈寧死不從,前幾日已投井自盡。怕將事情鬧大,惡霸便將這小姑娘私下囚禁了起來,動輒毒打,今夜定是不堪折磨又逃了出來,幸好被我們碰上,才撿回一條命……”

趙璟之臉色很是難看,冷笑道:“好一個為非作歹的惡徒!仗著幾分靠山便無法無天了!本王怎麽不知這權勢竟如此好使?!”

佑安甚少見主子動怒,小心道:“王爺的意思是……”

瞥眼見那小女娃許是哭累了,斜趴在床上已沉沉睡去。

趙璟之強壓住心頭的火沉聲道:“此地連日暴雨,百姓苦不堪言。大水之後定有瘟疫,為了防止疫病蔓延,明日一早本王要在街上設攤義診。那惡徒不是自持萬貫家財麽?讓他拿出錢銀和糧食捐給災民,日後再交予官府治罪罷!”

“王爺向來不問世事,我等隻是路過,又何須如此操勞……”佑安小聲嘟囔了句。

趙璟之驀然轉身

,目光如炬,俊臉上更是一層寒霜,斥道:“醫者父母心,莫非你要本王親眼目睹百姓哀鴻遍野、流離失所麽?!”

佑安慚愧,默默垂下頭去:“王爺教訓的是,小安子知錯了!”

趙璟之餘怒微消,伏案疾書了幾行字交予佑安:“天一亮,你便將此信交予裏正,讓他召集鎮上所有大夫來此會合。”

佑安領命,回頭瞅了瞅熟睡的小女娃低聲道:“這小姑娘……王爺打算如何安置?”

趙璟之一愣,這個問題他還沒來得及細想。

此番回京,是有要事在身,自然不便帶她前行,趙璟之皺眉,正欲開口,卻聽見一聲驚呼:“不要!”

隻見那小女娃已翻身醒來,不顧身上疼痛大呼道:“求恩公別丟下柳絮兒!求恩公帶我一起走吧!”

原來她叫柳絮兒。趙璟之擰眉,沉吟不語。

佑安唯恐主子不悅,忙低聲斥道:“好個不懂事的丫頭!救你一命反倒還得寸進尺了!沒規沒矩還不趕緊住口!”

那小女娃一呆,見趙璟之沉默不語,又見佑安一臉不耐的瞪著自己,忽然悲從心起,落下淚來。

看她抽噎不止,好不可憐。趙璟之想到剛才雖幫她逃過一劫,若待她傷好之後繼續留在清源鎮,日後落在那幫惡徒手裏,怕是沒有活路。

正兩難間,忽見那小女娃忍痛翻下床來,跪在他麵前淒聲道:“我們姐妹相依為命來到此地討口飯吃,如今阿姐也去了,我實在不想再受那幫惡人折磨,望恩公垂憐,給我一條活路,我願為奴為婢終生伺候恩公!”

佑安未料到她小小年紀卻如此有膽識,驚訝之餘大聲喝道:“好大膽的丫頭!”

趙璟之擺手,阻止了佑安的嗬斥,無奈的歎了口氣,伸手將他扶起身來:“我身邊不缺下人,實在不能將你留下。這樣罷,過幾日你隨我們一道走,京城的羅禦史乃我至交,你去他府上幫傭,我也放心。”

那女娃聽罷麵上一鬆,破涕為笑,忙磕頭致謝。

這時夥計推門而入,送來了湯藥。佑安接過遞至她手上,見她乖乖喝下,趙璟之囑咐她好好歇息,正欲起身,卻見柳絮兒躺在床上,喃喃自語道:“剛剛那位女俠姐姐也是我的恩人,要是有緣再見,柳絮兒一定會好好報答!”

趙璟之聞言一怔,腦子不由浮現出那個青衣飄飄的倩影,雖然她眉目清冷,尚隻有一麵之緣,卻讓他難以忘懷。

憶起佳人遠去時的話,他不禁一臉惆悵,如柳絮兒所說,倘若有緣,他們還會相遇麽?

淩天霽馬不停蹄趕到清源鎮外時,已是深夜。

夜風陣陣,因連著下雨的關係,頗有些濕冷。天空暗沉,一聲聲悶雷響過後,絲絲細雨飄了下來。

顧不得一身泥濘,翻身下馬,望著斷裂的石橋和渾濁的河麵,淩天霽一臉凝重。心底的焦灼和擔憂奔湧而出,映月,你在哪?

努力抑製住惶惶的心緒,他將王慶的話語重新梳理了一遍,心中漸漸有了方向。

白天他們的車輛來到這裏時,石橋已衝斷無法通行,而這裏是通向鎮子的唯一道路,想來蕭映月獨自一人定然無法過去,臨黑時的那場暴雨讓他都有些吃不消,想必她定是在這附近落腳避雨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紛亂的心稍稍緩和了些,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他決定先從附近官道的樹叢找找看。

濕透的衣衫貼在脊背上,沁心的涼。無奈隻得脫下擰幹,在獵獵河風中,一個翻身騎上烈風,轉身向樹叢奔去。

河岸點點燈火隱隱透過來,蒼白而黯淡。

不遠處的一塊巨石後,一個嬌小的身影緩緩移了出來,一雙清冷的眸子微閃了閃,意味不明,將方才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此人正是青鸞。蕭映月隻是她隨便給自己起的名字而已,此次來清源鎮自然也不是如淩母所言去尋親,而是執行任務。

她是當朝丞相史彌遠最引以為豪的暗衛營三大殺手之一。

她的武功招式自成一家靈活多變,輕功出神入化不說,一手暗器更是使得爐火純青,遙勝天下唐門。排行第二的是藍鷲,他性格暴虐,招式怪異且毒辣,善使短刃,一旦被那削鐵如泥的三角匕首劃到,便會留下一道長且合不攏的血口,唯有血盡而亡,即使華佗再世也束手無措。排行第三的是紫鳳,她的武功雖不如前麵兩人,卻善用毒,她的毒無色無味,能在頃刻間奪人性命,普天之下沒幾人能解。

她三人自小無父無母,均是身世簡單的孤兒,由史相養大,期間曾高金聘奇人異士授以武功,為報恩情,三人成為史相身邊最倚重的死士,後來還秘密創立了暗衛營。多年來為史彌遠在朝堂上獨攬政權排除異己掃除了不少障礙。

自萬春閣一案後,青鸞不小心敗露身份,成了全城通緝的要犯,幾次更是虎口脫險,差點撞在六扇門手裏,為此她十分惱恨,對那個窮追不舍的捕頭更是切齒不已。

那次在十裏坡偶見淩母遇險,對她來說是個機會。

於是她化名蕭映月潛在了他母親身邊,並編出了尋親的謊言。她深知燈下最黑,往往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哪怕淩天霽破案無數,也壓根想不到令人聞風喪膽的殺人凶手,就藏匿在自己家裏,更與母親朝夕相伴。

她一開始確實想找機會殺了淩天霽。

可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下來,她發現自己下不了手。她喜歡淩母,那個和藹親切的老太一直對她疼愛有加,她喜歡秋娘,那個率真熱情的姑娘,那是她平生第一個朋友。她也喜歡果子巷的鄰居,她們善良且樸實,對她十分照顧,她漸漸喜歡上了那樣一種生活,平淡自由且快樂,她覺得較之以前腥風血雨的日子,那才叫人間煙火。

而起初那個最令她痛恨的捕快,經過慢慢了解後,她發現他性子沉穩十分自律,孝順娘親照顧下屬,日子雖清貧卻一身正氣,在烏煙瘴氣的官場能出淤泥而不染,委實難得。

那夜醉酒,更是讓她看到了他癡情的一麵,青鸞從小到大謹遵主人教誨,情愛一事更是從未涉足。她很難想象,一個男人居然可以憑兒時的情誼癡念七載,獨身多年。那夜他一臉失意,失魂落魄的模樣,讓青鸞的心也跟著被淡淡的揪扯著。

盡管內心一再警告,可青鸞知道,她動心了。

望著淩天霽策馬遠去的背影,青鸞神色複雜的垂下眼瞼,眼裏驀的盈滿了水汽,這個傻子,這樣的天,他竟然連夜前來找自己來了。

緩緩轉身,正欲離去,淩天霽一臉焦灼的麵孔卻浮現在她麵前,理智一再告誡她,不可,不可,不可讓他發現自己的身份,可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愫卻告訴她,她是多麽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神情。

明知是孽緣,明知不會有善果,自己還是會淪陷,又或許,在她猶豫的瞬間,她早已萬劫不複了。

就在她凝神時,一陣急促馬蹄聲漸漸逼近。青鸞微愣,定是在來時的樹叢尋她不得,他又折返了麽?真是個執著的人,來不及多想,她心中閃出的第一個想法是,躲。

抬眸間,卻見他一身灰青,挺拔的身形在薄薄的河霧中越來越近。隱約間,她甚至能看清他臉上濃濃的失望和不安。青鸞美眸半眯,不假思索的輕掂足尖,身子無聲且輕盈,向身後急急掠去。

折轉回來的淩天霽一臉疲態,剛剛在附近的樹叢找尋了遍,依舊沒有蕭映月的影子。又或者,她見此路不通,已折身往家趕了呢?不過他隨即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來時的路上人跡稀少,他根本沒見過她。

趕了一天路,委實又累又困,腦門因一直擔心而緊繃著,眼下一抽抽的刺疼。可心裏仍舊很不甘,他不想就這樣放棄找她。

牽著烈風走向河畔長長的斜坡,因為大雨衝刷的原因,這裏造成了大麵積的滑坡,黃土巨石翻落下來,亂堆在小路上,是以行走十分艱難。

河水翻滾,夾帶著急促且淩厲的咆哮聲。河風濕且腥,猛然竄入懷中,雖不懼,還是冷不丁的讓他打了個冷顫。瞅了瞅渾身衣衫又濕又黏,靴子裏也進了水,十分不適。舉目四望,見河邊前方不遠處,有兩塊巨石,風淩天霽心中一喜,正是躲避風雨的好地方,還可以脫下濕衫洗淨。便急急往那處走去。

拴好馬,正打算爬上山坡尋些可以點燃的樹枝,卻見烈風不安的刨著蹄,噅噅長嘶了聲。

淩天霽心裏咯噔了下,深邃的眸子十分戒備的四下觀望,急急從斜坡躍下。眼下並無異象,淩天霽擰眉,來到烈風身邊,正欲抬手安撫老夥計,卻見烈風更為急躁的叫了一聲。

淩天霽有些不解,很有耐心的拍拍烈風的頭。心裏卻有些詫異,烈風是師父送他的,乃不可多得的西域良駒,因此體型格外健壯,它聰慧異常性子沉穩,陪伴了他五年有餘。眼下這般反常實在令他費解。

他不敢大意,警惕的巡視著周遭。抬眼間,卻見前方河邊有團白白的東西泡在水裏,心下頓時一緊。

以經驗,從那團東西的形狀上看,應該是個人。淩天霽持刀往前探了幾步,緊緊盯著那團物體,卻見紋絲不動,難道是具屍體?

淩天霽麵色凝重,遲疑著用刀鞘將物體翻了個麵,原來是個女人!像是在水裏有些時間,衣衫鞋襪卻還算整齊。因夜色太暗,那女人的長發將麵孔遮住,看得不甚清楚。淩天霽微微呼了口氣,想確定對方是死是活。便用刀鞘輕輕扒開長發,一張熟悉的麵孔赫然出現在他視線,竟然是蕭映月!

淩天霽驚呼出聲,顧不得河水灌滿靴襪,忙奔前兩步伸手將她撈了起來。

她太輕,身軀瘦削,纖腰更是不盈一握。淩天霽被震驚的程度可想而知,整整一下午加一晚上,他尋她個遍,卻不知她竟倒在這裏。

“蕭姑娘!蕭姑娘你醒醒!”淩天霽心內波濤洶湧,撫著她的縷縷秀發,急急喚道。

此時的佳人臉色慘白,好看的眉眼緊閉,一副毫無生氣的模樣。淩天霽心下鈍痛,像是被人一拳重重襲來般,難以呼吸,用手探至鼻間,隱約有微弱的氣息。心下總算稍稍寬慰,忙將她打橫抱起,翻身向河堤掠去,烈風則無聲的緊至其後。

佳人冰冷的身軀令淩天霽心疼不已自責萬分,映月,都是我不好,沒早一點找到你,你不會有事的,不會。

他清楚的記得,距清源鎮二十裏,尚有一座大鎮,千佛鎮。去那裏,映月一定有救。

躍至烈風的背上,望著懷中氣息微弱的女人,淩天霽眸中泛起紅意,心緊緊的疼。無聲的緊了緊手,像是找尋到心愛的珍寶般擁至胸口。低頭輕輕吻了吻她冰冷的櫻唇,淩天霽俊眸一睜,一夾馬腹大喝一聲:“駕!”

烈風曉通人性般,撒蹄狂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