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二章情根深種

西夏王子來朝一事日漸逼近,六扇門這幾日尤為忙碌。淩天霽更是成天往返於三衙和兵部間。

自那晚後,他再無時間回家,也再未見過蕭映月。忙時還好,閑暇之餘,眼前卻不受控製般的湧現出那晚的一幕。蕭映月的身影不斷的在他腦海裏交替著,她一顰一笑,或站或坐,似嗔非瞋的模樣讓他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今日事情進展順利,他回來的較早。快至衙門口時,突然心念一轉,決定回家看看。

母親盡管有她幫忙照料,可最近事情一茬接一茬,她倆終歸是女流,讓他有些放心不下。而心中也騰起一絲相見她的欲望,那種感覺自他心裏形成後,竟愈來愈烈,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不知從何開始,一想到她,眼裏便有了一絲化不開的溫柔。

主意已定,便匆匆往家趕。

時值正午,驕陽似火。天氣悶熱的要命,街道樹木奄奄,一絲風也沒有。一些似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浮至空中,空氣似乎也凝固了般,陣陣熱氣逼得人透不過氣。

到家時,淩母正在屋內小憩。給母親打了招呼,來不及換掉汗透的衣衫,便院內幾處找尋,卻並未看到蕭映月的身影,心裏頓時有些失落。

見兒子一臉悵然若失的神色,淩母心下了然。起身給他倒了杯茶,不待他開口詢問便緩緩道:“昨日有消息說,映月的遠親好像在平江府一帶做生意,她一早便去那裏碰碰運氣……”

“平江府?”淩天霽一愣,劍眉緊蹙脫口道:“她一個弱女子隻身去那麽遠,豈不是很危險……娘,你不該讓她一個人去……”

“我也勸她來著,可見她知曉後十分高興,又實在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淩母也是一臉愁色,歎道:“映月那孩子命運坎坷,要是此去順利,也是一件好事罷!”見兒子一臉擔憂,便又安慰道:“放心吧,她不是一個人前去的。隔壁巷的王慶陪他媳婦省親,正好去平江府,我便讓映月跟他們一起去,路上還能有個照應……”

一席話讓淩天霽聽得愈加擔心,如今天下雖說還算太平,可地方上偶爾還是有山匪作亂,此番前去路途遙遠暫且不說,那王慶他是認識的,不過是隔壁街賣湯水的小販,跟他一道談何安全。

如果找到她的舅外公,她就會離開吧?

想到她會離開,淩天霽的心沒來由一陣沮喪。隱隱間,內心深處夾雜了一絲矛盾,他甚至暗暗希望她的遠親永遠都尋不到,這樣,她就可以一直呆下去了。

可是這樣想是不是太自私?

要是她出了事,他該怎麽辦?

心裏湧起陣陣異樣的感覺,使他心亂如麻,坐立難安。感覺衣衫汗濕後貼在身上很不舒服,淩天霽準備回屋換掉衣服。

剛脫掉外衫,淬不及防的,一件明晃晃的物什“叮”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在靜靜的午後聽到分外清晰。淩天霽一愣,定睛一瞧,才發現是蕭映月的鸞鳳釵,那是她認親的信物。當時蕭映月剛來臨安,為了探聽消息,便把這釵交予了他,眼下這般重要的東西都不曾帶,豈不是要白跑一趟?

看來是跟秋娘呆的久了,一向心細的蕭映月竟也有這般粗心冒失的時候,想到這裏,他焦急的臉上多了一絲寵溺。

想她今日一早出發,路上順利,到最多也就五十多裏,倘若自己快馬加鞭的話,應該是能追上的!這個想法一冒出來,讓他瞬間振奮了起來。

思付至此,他匆匆換好衣裳,跟母親打了聲招呼,便急急奔向衙門。

萬大春剛出衙門,便看到行色匆匆的老大直直去了馬房,以為有什麽緊要的案子,忙小跑著跟了過去,試探著問了好幾句也沒問出緣由,隻見淩天霽一臉焦灼,心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於是作罷。

淩天霽牽出烈風,隻見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烏雲翻滾,黑壓壓一片,越來越多,越來越密。一陣熱浪迎麵之後,便狂風大作,吹得樹枝和馬房的柵門哢嚓作響。

烈風迎風“噅噅”兩聲,打了個響亮的響鼻。淩天霽怕拍它的頭,算是安撫。匆匆交代了大春幾句,一個翻身,便策馬向城門馳去。

天色越來越暗,天邊隱隱有悶雷轟轟傳來,街上小販神色慌張收拾貨物,路上行人都匆匆往家趕,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間作鳥獸散。

風越來越大了。

剛上官道不久,隻見漫天塵沙中,一輛灰色馬車匆匆駛來。馬車近時,

淩天霽看清來人,不禁大驚。

原來此人正是王慶。這個時候他怎麽又折回來了?蕭映月呢?

王慶也認得他,便勒了韁繩停了下來,大聲道:“淩捕頭?就快要下大雨了,你這是要去哪?”

淩天霽心裏十分不安,強自問道:“王大哥,你不是去平江府麽?怎麽又回來了?早上跟你一起去的姑娘呢?”

王慶用袖子擦了擦額頭:“我們中午趕到清源鎮時,不巧那邊的石橋被大雨衝垮,前方山路滑坡,路況太險。我家娘子身懷有孕,不敢再行就返了回來!你說的那個姑娘,剛到鎮上就跟我們分了路,她說有急事,眼下應該還在繼續趕路呐!”

這個傻女人!不知道這樣很危險麽?

淩天霽聽罷心下更急,跟王慶作別,急急向清源方向趕去。

一道道閃電劃破了陰沉的天際,狂風卷著零星的雨絲狠狠的往他身上抽去,緊接著天空一陣咆哮後,豆大的雨點似利箭般向他砸來,砸的他的麵上一陣生疼。

雨越下越大,瞬間將他的衣衫澆透。道路上,旁邊的樹叢裏,升起了一層白茫茫的水霧。他已顧不得了,滿心裏想的都是蕭映月,這麽大的雨,她此刻在哪?是否無恙?

淩天霽用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一人一馬,在滂沱大雨中狂奔著。

王慶說的沒錯,近五天的大雨讓清源鎮附近山體滑坡嚴重,河水陡漲,地勢稍低的農舍浸泡在水裏,成片的桑田和稻田被毀,而通向臨安唯一的一條路-清源橋也被洪水生生衝斷,放眼望去,汪洋一片。

當小瑢王爺趙璟之看到這副慘淡景象時,雙眉緊鎖,表情十分凝重,來此路上聽聞清源鎮遭遇水災,沒想到竟是這般嚴重。

天色陰沉,鉛雲滾滾。

此時的小鎮被昨夜的狂風暴雨肆虐後,早已狼藉一片,道路兩側的店招牌匾被風吹的歪歪斜斜,街麵被衝的坑坑窪窪,泥濘不堪,偶有小夥計被東家指揮著做善後事宜,放眼望去甚是冷清。

三人駕車緩緩駛向鎮上最大的悅來客棧,一路默然不語。

快到時,路旁一間年久失修的戲台被大雨衝垮,更有一棵大樹攔腰折斷,橫臥路麵,擋了去路,無奈隻得步行。

趙璟之掀袍下了馬車,即便動作再輕,腳上紫靴還是濺有點點泥汙,於是緊鎖的眉頭更深了。佑安深知主子喜潔,心中暗自慶幸此番出來多備了兩雙皂靴。

主仆三人來到客棧時,天色漸晚。因暴雨的關係,前來投宿的客商不是很多,佑寧打點好後,陪趙璟之上了二樓客房。

連夜趕路,趙璟之有些疲乏,剛淨了臉呷了一口熱茶,就有機靈的店小二端來了飯菜。

佑安瞄了眼飯菜,皺臉斥道:“這飯菜未免也太粗陋了些!端下去重做!讓你們店裏的廚子燒些清淡可口的來!”

那小二見趙璟之雖是一身常服,整個人卻是玉樹臨風卓爾不凡,身邊的隨從也頗有架勢,猜想定是非富即貴的主,萬不敢得罪,於是哈腰上前賠笑道:“爺有所不知,我們鎮最近連逢大雨,路也斷了,新鮮的蔬果運不進來,不周之處還望幾位爺體諒……”

趙璟之溫和一笑,點了點頭,毫不在意的拾筷。

見小二退去,佑安關好房門低聲道:“這些飯菜太過油膩,王爺您……”

“這些飯菜自然不及你的廚藝!想那小二說的也是實情,我們如今出門在外,無須太過講究。”趙璟之見佑安依舊悶悶不樂,於是笑道:“本王著實餓了……盛飯吧!”

佑寧已暗中將客棧周遭地形位置摸了個清楚,從內屋輕掩的木窗外翻聲而入。

盡管趙璟之說過無人時,他二人無須遵守太多繁文縟節,但佑安佑寧自小學得各種禮教規矩,諸如用飯之時,更是不敢與主子同桌,於是主仆便形成了分開用餐的慣例。趙璟之一人在餐桌,佑安佑寧則在條案。

一道白光之後,轟隆隆的雷聲接踵而至,耀目的閃電如一把利刃劃破暗黑的天際。緊接著,大雨如斷線的珠子般傾瀉而下。

潮濕的夜風透著涼意,吹得燭火搖曳。

佑安躡手關好木窗,隻聽得雨點打在窗上劈啪作響。望著窗外雷電交加,一團漆黑,不由發愁。

“這鬼天氣,竟這般作弄人!要是明日橋還未修好,我們豈不要困在這裏?”佑安垮著臉忍不住小聲埋怨,他知主子有令在身,此番行程耽誤不得。

趙璟之仍專注看書,對佑安的話置若罔聞,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倒是佑寧沉默著望向窗外,來到他跟前請示:“王爺,佑安所慮也不無道理,如今鎮上遭遭逢此難,百姓們尚且自顧不暇,難有多餘人力修橋……此處距桐鄉隻有二十餘裏,懇請王爺準許屬下前去借點人手。”

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趙璟之揚眉,緩緩合攏書,衝他點頭示意。

佑寧領命,低低囑咐了佑安一句,隨即身形一閃,無聲的消失在雨簾中。佑安則吩咐小二送來了熱水,伺候趙璟之前往內屋沐浴。

熱水解乏,聽著外麵嘩嘩的雨聲,趙璟之半眯著眼泡在木桶裏,十分愜意,不一會兒,困意漸漸襲來。

“啊!”突然一聲淒厲的叫聲自樓下傳來,聲音尖細,仿佛因不堪折磨而痛楚萬分,在這寂靜的夜裏聽來著實有些毛骨悚然。

趙璟之霍然睜眼,一向自持沉穩的他,此刻麵上也有些微動,沉聲喊道:“佑安!”

“王爺!”

話音剛落,佑安一臉緊張的奔了進來。顯然剛剛那聲尖叫他也聽到了。

趙璟之穿上衣服,皺眉道:“去看看樓下發生何事。”佑安領命正欲前去,趙璟之又叫住了他,與他一同前往樓道處看個究竟。

大雨滂沱。

此時客棧門大開,陣陣水氣飄進屋內,帶水漬的腳印亂糟糟一團。

樓下出奇的安靜,趙璟之正疑惑間,卻又聽得一聲慘叫。循聲望去,隻見樓梯口處,有個十二、三歲的女娃衣衫襤褸渾身濕透,身上傷痕無數,正蜷成一團瑟瑟發抖,如一隻受傷的小獸般嗚咽不止,甚是可憐,想來剛剛兩聲慘叫正是自她口中發出。店內的掌櫃和夥計全都抱頭蹲在地上,均是十分懼怕的模樣。

“小賤蹄子!我看你往哪裏跑?!”

一聲粗暴的吆喝聲自屋角響起,話音剛落,隻聽得“啪”一聲清脆的鞭聲後,小女娃又是一聲慘叫,手臂胡亂飛舞,欲擋住臉,卻還是生生挨了一鞭,身上薄衫裂開,一道鮮紅的鞭印頓時浮現,皮開肉綻,好不怵目。

盡管不知所為何事,但此般惡行未免太過毒辣!

趙璟之慍怒,正欲出聲喝止,佑安眼疾手快的扯了下他的衣袖,並衝他輕搖了搖頭,示意他看情形再說,別輕舉妄動。

趙璟之麵色一沉,十分不悅的甩開衣袖往樓下奔去。救人如救火,哪有看看再說的道理!那小女娃如此年幼,再遭毒打豈不沒命?

佑寧不在,佑安生怕主子有閃失,也急忙跟了下去。

剛出樓梯拐角處,趙璟之隻覺眼前一花,一道身影自雨簾中掠進,手中一枚銅錢脫手而出,直直向角落飛去。

隨即一聲慘嚎響徹屋內。

趙璟之微愣,來人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看不清相貌,周身卻透著一股寒氣。隻見他緩緩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徑自抿著。

“哪個不長眼的小賊敢傷小爺我?!給我上!”

一陣慌亂後,角落處傳來惱羞成怒的叫囂。

趙璟之下了樓梯,方才看清出言的是一位錦衣男子,約莫三十出頭,小眼方臉,肥碩的身軀上套了件茶褐色的綢衫,看起來雖然富貴,卻極不協調。此時正捂著流血不止的手腕,因疼痛而扭曲的麵孔看起來有些滑稽。

他話音剛落,瞬間衝出三個家仆樣的粗漢,手持刀棍撲了過去。

還未近身,隻見蓑衣客輕拍了一下桌麵,筷籠裏的竹筷驀地騰起,他略濕的衣袖一揮,那些竹筷便似利箭般向三人疾飛而去。

“篤篤篤”幾聲後,隻聽得一陣悶響,三人已翻滾在地,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趙璟之主仆看得心驚,隻見那些木筷竟穩穩釘在店內的柱子和牆上,還有三根赫然插在粗漢的手背上!

錦衣男子麵色瞬變,十分驚慌的用腳踹了家仆幾腳,眼內氣焰也消弱了不少。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他哭喪著臉貓腰移向門口,口中一直討饒,一副準備開溜的架勢。

趙璟之心裏舒了一口氣,趁眼下沒人理會小女娃,忙將她扶起身,隻見她已目光呆滯,氣息微弱。心下著急,忙招呼佑安抱上樓去。

那蓑衣客仍舊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旁若無人的呷茶。

錦衣男子快至門口時,突然轉身,趁蓑衣客不備,從袖中抽出一柄銀色軟劍,如毒舌吐芯般向他急急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