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柳破金梢眼未開_二、一等清貴府

白清水的一雙眉目又抖了一抖,喂魚什麽的,她倒是不怕,隻是這寒冬臘月天……

謝楠生看在眼裏,頓覺大暢。就聽得一旁的紅媽媽道,“少爺的院裏不是已經有六個粗使丫頭了?十三姨娘處的翠兒前段時間放出去了,正缺著人呢。”

“那就從本少爺屋裏調一個過去,至於她嘛。”三少爺指指白清水,一臉的不懷好意,“就歸少爺我了!”

“末等丫頭青水,折了大院裏的梅枝,罪莫大焉,本少爺要領她回去,好好調教,也好叫你們都記著,大院裏的梅樹可不是什麽人都可以碰的!”三少爺說得義正言辭。

紅媽媽見他原本怒氣衝衝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麽表情來了,不由替白清水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這小丫頭叫他帶走後,會受他哪般非人的對待。

一時卻又不敢多言,隻得道,“青水,那你便跟著少爺去吧。憐兒你與赤芍一起,跟著少爺去挑一個丫頭給十三姨娘送過去。”

白清水隻覺心裏空空如也,原本心願達成的愉悅一掃而空,跟在這位錦衣三少爺的後頭,順著抄手遊廊出了一道垂花月門,便見空地之上,停了一輛小巧馬車,早有馴騾、小廝候在那裏。

待三少爺上了車,弄梅放下簾子,那小廝趕著馬車往外而去,幾個丫環跟在後頭,又過了一片結著冰的湖,繞過掛著冰淩玉筍兩丈來高的假山,直待行至一黑油大門前,三少爺方下了馬車。

幾人再又穿過一個月門,入了一個抄手回廊,一路行下來,竟是都行得有些微汗了,也不知是經了幾進,這才在一個院子跟前停了下來。

白清水這一路走來,眼寬四路,耳聽八方,倒也將這一路的景至瞧了個大概。

雖是季屬寒冬,一路之上卻見佳木蔥蔥,隨處可見的白玉雕欄、亭台樓榭頗是宏偉,院內九曲遊廊清流迂回、階石鋪路不著一塵,奇珍異草更是隨處可見……

這義陽城內頭等的清貴之家,謝府的確不曾枉擔這名號。

隻是白清水原本想著是能入得內院侍候那位不曾謀麵的十三姨,於她接近謝夫人自是多有助益。然則哪料這個什麽三少爺卻是突然跑出橫插一扛……

外院的丫環不經允許私入內院者,一經發現必將嚴懲,這是連洗了五天恭桶後,紅媽媽的訓話時所言,眼下自己被固在這外院,要想偷謝夫人的那幾道方子可如何容易?

又想起這三少爺方才所言的“原來是你?”到底是何意?他怕是認錯了人,誤將自己當成他的熟人了罷?

她一路想,一路腦中倒也不停,將這所行路線一一記了,彼時幾人到了這院門外頭,入院前又抬頭望了一眼,隻見飛簷拱壁之下,這院門口掛了一塊碥額,上頭用隸書行了三字曰——鬥墨軒。

想必此處便是這三少爺的居所了。

將將隻進了大門,便又有兩個丫環迎了上來,都頗是秀麗的人物,對著三少

爺一陣虛寒問暖,“少爺可凍著了?快回屋裏暖一暖罷,方才夫人遣人送了兩碟子梅花糕來,正巧給少爺佐茶吃。”

謝楠生就微微笑了一笑,點了點頭,行了進去。幾個丫環跟在他身後,微微頷首,都頗是溫雅知禮的模樣。

白清水在後頭望著,覺得這三少爺看起來倒是個潔淨溫和之人,隻是方才在那偏院裏他對自己一翻打壓,想來“人不可貌相”,這話當真是不假的。

待謝南生穿過庭院,自顧進了屋,兩個丫環方轉身,笑問道,“今兒這是吹了什麽風,怎把憐兒姐姐與赤芍姐姐一並給吹來了?”

又朝著白清水努努嘴,笑著問,“這位姑娘瞧著麵生,是哪房的丫頭?”

“她是新來的。”前頭的弄梅睨了她一眼,冷哼一聲,“新賞的名兒叫青水。原本是分給十三姨娘的粗使丫頭,不料她膽大妄為,竟敢折了大院裏的朱砂。這不,叫少爺給要了過來,怕是要罰呢。”

“喲。”兩個丫環一時眼中就露出一股深意,語氣裏卻仍是溫和的,“多大了?從前家中是幹什麽的呀?”

她向來機靈,恭首一一答了,一邊就朝那幾個丫頭行了一禮,“方才在小偏院人多,青水不便見過幾位姐姐。青水初來乍到,一點小小心意,算是送給諸位姐姐們的見麵禮,還請姐姐們不要嫌棄。”

一邊說,一邊就從袖中掏出幾個荷包來,一一遞到幾位丫環的手中。

幾個丫環見她倒是懂事的,那荷包在手裏不動聲色的掂了一掂,笑著就收進了自己的袖中,弄梅原本因著她方才的假暈,正生著氣呢,將她手中的荷包一推,叫一旁的丫頭在手上輕輕捏了一把,這才哼了一聲,收了那個荷包。

卻唯有一個穿一件紅襖的丫環冷著一張臉,望著她手中的荷包,麵露譏笑,竟是不發一言,轉聲便走了。

“紅櫻……”弄梅叫道。

那叫紅櫻的哪裏理會,跟在三少爺後頭,進到房裏去了。

白清水一時麵露尷尬,對著幾人訕訕一笑。幾個丫環得了她的禮,自是說了幾句安慰之語。

一時憐兒與赤芍就由這院裏叫翠竹的領著,往後去挑給十三姨娘的丫環,而弄梅則領著白清水往簷下走,邊走邊道,“呆會少爺若是罰你,你忍忍就是,可莫要與他頂嘴耍狠,少爺不喜歡多嘴的。”

白清水見她這般提點,心下感激,自道了謝,便就到了簷下,隻見簷內簷外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遊廊下,掛著一籠錦毛鸚武,此刻自尖著嗓子叫喚,“弄梅姐姐吉祥,三少爺爺吉祥……”

弄梅就笑著嘲那鸚鵡招了招手,“乖啊……”

“你在外頭候著,沒叫你,你千萬不要上來。”

弄梅指指廊下的幾道台階,一邊就自行進正屋去回謝楠生的話。

白清水心跳如鼓,也不知那三少爺會如何罰自己,這大戶人家體罰下人,向來是自有一

套……

她低著頭,一雙眼卻是不鬆懈,四處打量著,就見有兩個小廝搬抬著一件物什到了廊下,待放好了,方知是一張棋台,畢了,二人又從屋內抬出一隻爐火燒得極旺的炭爐,置在棋台旁。

不一刻,弄梅與那方始進入房中的紅櫻又行了出來,兩人一人執碟,一人端了一壇子茶葉,置在了棋台旁的小幾之上。

白清水凝眉之跡,謝楠生亦行了出來,自在棋台前坐定了,伸手在火爐旁烤烤火,再喝了一口剛徹的茶,一抬頭,就見這新入府的末等丫頭青水還立在簷下,雖是低著頭,竟是絲毫畏縮之態也無,這哪裏有個丫環的樣子?

他皺皺眉,朝弄梅道,“叫她上來。”

弄梅會意,抬手朝白清水招了招手,“青水,你快過來。三少爺有吩咐。”

白清水在這簷下吹冷風良久,早已打定了主意,呆會若是三少爺要罰她,她一味裝可憐便是,想這少爺總也不至於過份為難她這剛入府的小丫頭罷。

一時便就埋著頭,做出一副可憐樣,一路走來一路酌釀,一雙秋水眼便就在這寒冬裏包了一汪子水花,亮晶晶地,隻待三少爺一罰她,那水便滾滾而下。

不料直到她行至了三少爺跟前良久,這位爺卻隻垂首盯著麵前的棋台發呆,她怔了一怔,順著他的目光一望,原來卻是一副“七星拱鬥”的殘局。

再一望,心下便了然。

想這七星拱鬥,她豈止是在心裏演煉了千百回。

她白清水在茶館酒肆混跡得久了,平日裏又常以殘局騙人錢財,所使的棋局布局簡練,乍一看,似乎隨手照將即可獲勝,哪知不過乃是虛假之象,看似誘人,實則此類棋局棋路變化無窮,曲折深奧,內中巧設陷阱,往往請君入彀了,君猶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而這“七星拱鬥”的殘局更是經了江湖藝人的千錘百煉,根本無棋可解,即便對奕之人可巧辯陷阱,思慮周詳,碰上對此局黯熟的江湖藝人,頂多也隻能打個平手。

沒想到三少爺原來竟是個棋癡啊?白清水心裏都樂開了花,即然少爺是個棋癡,而她又是黯熟此局的個中高手,嘿嘿……

她心中一動,自己若是能在這當中提點一二,惹得這位少爺一高興,興許,就能免於今日的責罰了?

隻是他遲遲不動一子,也不知他到底棋技幾何,若他也是個高手,而自己又貿然指點,隻怕反惹他不喜,得一個賣弄之嫌。

如此一想,她索性就不動聲色,抬著頭望著簷外,但見外頭天晴氣郎,是這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

三少爺坐在椅中喝了一口茶,一抬起頭,就見她望著天空出神,那模樣,真讓他恨不能上去給她一記爆粟。他的眉毛就挑了一挑,桃花眼裏難得的沒了笑意,指指棋盤道,“該你走了。”

白清水正自望著天上雲卷雲舒呢,聞聽他言,就怔住了,“少爺是同我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