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柳破金梢眼未開_一、入府初犯忌

三少爺謝楠生在府裏頭一次見著白清水時的模樣,是這個樣子的——

大冬日裏,那小丫環跪在廊外簷下,一身的青布粗衣乃是府中未等丫頭才穿的服製,她一頭的烏絲紮成兩隻垂掛髻,沒有什麽流海,露出光潔的額頭,髻發間簪一朵青玉蘭花,遠望便知那玉乃是下等之玉,隻是簪在她發間,反倒給她增了兩分脫俗之感。

當真怪哉!謝楠生遠遠望著,竟覺得這小丫環長得倒是挺好看的。

隻是怎麽看,他都不覺得她是個丫環,隱隱竟還覺得還有些眼熟。

他這一路行來,走得那叫一個行雲流水,倜儻風流。隻叫這偏院裏許多個小丫頭們都差紅了臉,還是紅媽媽喊了他一聲,“三少爺也來了。”

三少爺狹長的桃花眼溢出一點笑來,點點頭,也不理她。

三少爺在樹主子形象這一套還是有心得的。

其實原本今日他也無心跟這叫白清水的丫環發難,甚至都不曾打算來的。

隻是他在府中樹形象樹得太好,以至下人們都認為謝府的主子個個跟天神似的,不容一點侵犯,府中的一草一木,亦是如此。

哪怕是梅樹上被人折了小小一根枝丫,那也是萬萬不行的。

其實在三少爺心裏覺得,不就是一根梅樹枝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但紅櫻那死丫頭偏要小題大作,一雙眼睛驚得跟銅鈴似的,仿佛此事若是不深查,他這謝府長房的少爺就是白當了:“少爺怎麽能那樣想?難道少爺不知那株百年朱砂乃是太,太,太老爺當年親手種下的?我們做下人的平常是動也不敢動的……”

三少爺的眉頭這才略略有些皺了起來。

“少爺難道忘了,這株梅樹可是貴妃娘娘的最愛,上次送回府中信裏可是還說了,明年秋時貴妃娘娘回府省親,要看一看這株梅樹,因而才指明了,叫府中好好照看……”

“那你待如何?”三少爺放下手中的茶盞隨口問了一問。

“奴婢認為應該找出那私自折了梅樹枝的,好好懲戒一番!”紅櫻義正嚴辭道。

三少爺這才方站起身,緩步踱至鬧轟轟的偏裏來。

照他原本的想法,隨便罰一罰,也就算了,折根枝而已,又不是砍了樹。隻是此時他行至白清水跟前時,望著這個跪在地上丫頭,怎麽看都覺得這丫頭麵熟得很。

凝神想了一想,就道:“你抬起頭來!”

白清水聽到這男子柔和的聲音,眼光就瞟見了一抹玄青的華麗衣角。

她眉頭微微皺了一皺,這冬季裏,廊下頗是陰涼,她跪在地上,隻覺一陣陣寒氣上身湧來,聽到這柔軟的聲音,也不知為何,反覺得更涼,周身不由自主地,竟然打了一個冷顫,緩緩地就抬起了頭。

“少爺,就是這個小丫頭幹的。”弄梅與紅櫻立在這三少爺的身後,輕聲提醒他。

三少爺點點頭,望著跪在地上的白清水,這小丫環的一

雙眼頗是烏黑,仿若他閑時叫弄梅在水中洗的墨玉棋子,清淩淩地沉在水裏,哪裏有一個做錯了事的丫環眼中該有的驚慌?

倒是個有意思的!

他嘴角就彎了一彎,一雙眼桃花眼裏流光碾轉,一時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怔了一怔。隨即眼睛微微一眯,跨前一步,那流光冷了一冷,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原來是你!”

白清水就一怔,一雙黛眉彎了下去,眼中滿是疑惑,原來是我?

什麽原來是我?我哪裏識得你?

白清水此番,覺得自己著實是冤。

她入這謝府不過才月餘,那時候什麽都不懂,得的頭一份工作,便是給府裏的主子們洗恭桶。

夜香一事,倒倒自己的也就罷了,至於旁的不相幹之人的褻物,隻消望上一眼,饒你再是下賤之人,心中也難免吃味,怪惡心的。

他們一同入府的新人,共有八個,見是倒夜香,洗恭桶,自然是你推我讓,都不肯動手。

若非是她想出個主意,找了一根樹枝,做了四長四短、八根木鬮給幾人抓取,最後分成兩組才把恭桶洗淨,不然隻怕當日他們幾人便要受罰了。

隻是哪裏料到那麽大個謝府竟然打掃得那樣幹淨,連個枯枝敗葉都找不著,後來還是不知轉到了哪裏,尋到一株怒放的梅樹,晨光映著雪光,便顯得那枝頭紅梅格外的瀲豔玲瓏,她向來喜愛梅花高潔,卻無心欣賞,隻在上頭折了小小一根枝。

天地良心,上頭是連個花苞都沒有的。

哪知便是這麽小小件事,竟就給自己惹來這麽大一個麻煩。

……

“少爺與你說話,你為何不答!”

猛然就有個丫環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白清水就隻好朝這位謝三少爺磕了一個頭,“奴婢青水,見過少爺。奴婢做錯了事,請少爺責罰。隻求少爺千萬不要趕奴婢出府,奴婢做牛做馬,報答少爺的大恩。”

三少爺的嘴角就微微地彎了一彎,想起那日在茶館,他初遇這少女時的情景,那時的她是何等的飛揚跋扈,對自己百般折辱,硬是將他活活氣得暈了過去,後頭在小廝懷裏醒過來,麵對滿室眾人的嘲諷奪門而出,慌不擇路時還踩上了一砣狗屎!

簡直是他謝楠生畢生的奇恥大辱!

他怎會認錯了人?就是這雙眼珠子,還一次一次出現在自己夢中呢!隻叫他恨得牙都癢癢了!這段日子以來,就想著用個什麽法子給報複回去呢!

這風水果然是輪流轉,她竟然入了謝府當丫環?看她這模樣,倒似乎是沒有認出自己來!當真豈有此理!她侮辱了他,她竟還將他給忘了!

看我怎麽收拾你!

三少爺在心裏想,這樣一想,臉上的神色就鮮活起來,白清水見他滿目風流之態,一雙眼笑成了一尾月牙,心裏就納了一悶,這少爺也不知是想到了何等的好事,竟然高興成這等模樣……

“做牛做馬?”三

少爺喃喃道,一時又踱起步來,一邊踱步還一手轉玩著腰上一枚玉佩,一邊道,“喔,做牛做馬……”

“新入府的?分在哪一房?”這話卻是朝紅媽媽問的。

“回少爺的話。”紅媽媽恭敬地答,“分在了十三姨娘的屋裏。”

“本少爺的院裏正好缺個灑掃的丫頭。”三少爺望著跪在地上的白清水,仿佛想到了何樣的好事,心裏竟是說不出的痛快,“我看就她吧。”

一時就俯下身,一雙眼對上白清水那墨玉一樣的眼,微微一笑,“你既然不想出府,少爺我就成全了你!”

白清水見這少爺雖是笑著的,一雙眼裏卻不知道含了多少不懷好意,頓時便生了一股不詳之感,脫口就道,“少爺我是十三姨娘屋裏的……”

“十三姨娘屋裏本少爺自會安排人去。”三少爺怒道,“主子說話,哪裏有你一個丫環插嘴的份!掌嘴!”

白清水都驚呆了,這人長了一雙這樣風流多情的眼睛,隻當他會是個憐香惜玉的,沒想到一個不對付,竟然就要打人?她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挨了弄梅兩個耳光。

這弄梅倒是不壞,下手並不十分重,隻是這耳光裏的侮辱之意卻叫白清水的腦中如有兩股熱血撥蓋而起,一張白淨的臉頓時就撐得通紅,身子搖了兩搖,緊咬著嘴唇,居然不吭一聲,竟是叫她忍了下來!

隻是因為忍得太狠,隻覺腦子裏嗡嗡作響,猛然間一陣暈旋之感,索性就“咕咚”一聲,竟然就栽倒在地上去了。

“這……”打她耳光的弄梅顯然是被嚇倒了,望望自己的手掌,又望望三少爺,一臉的委屈與疑惑,“少,少爺。我,我打得,不,不重呀……”

三少爺的眉頭幾不可察的微微一挑,望著倒在地上緊閉雙眼的白清水,那扇麵般的卷翹黑睫還在輕輕抖動呢。

“去提桶井水呢。”三少爺的聲音舒緩,隻是這裏頭當真是絲毫溫度也沒有,略一沉吟,又道,“還是不要提井水,井水太暖。去河裏提一桶冰水來。我看這小丫頭是太激動以致暈厥,你看她這臉紅得……澆一桶冰水想必就好了……”

假暈過去的白清水心裏狠狠咒了一聲,一個激淋就醒了過來,迷糊著一雙眼,“奴婢該死,奴婢做錯了事,害得三少爺您受了驚。隻因奴婢自幼得了一種怪病,隻要一挨打,便會昏厥,短則盞茶功夫,長則一日有餘,都是有的……”

“喔……”三少爺點點頭,眼睛又笑得彎成了月牙兒,嘴角的笑意愈濃,“你的意思是說,這往後你在我們謝府,那是打不得,罵不得了?”

“不敢,不敢。”白清水恭敬道,“奴婢是謝府的丫頭,做錯了事,自然該受罰。隻是我看三少爺天人之姿,謝府又是名門望族,外頭多少人都看著呢,定然是不會胡亂體罰下人的……”

三少爺就哼了一聲,俯身湊到她耳旁低聲道,“再敢耍花樣,我就剝了你的外衣,把你你丟進河裏去喂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