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柳破金梢眼未開_三、冤家狹路逢

“否則你以為我跟誰說?”三少爺又挑眉道。

弄了半日,這少爺原來竟是要同自己下棋?白清水詫異地望一眼立在他身側的弄梅。

弄梅始先得了她的好處,自是想對她幫上一幫,耐何這姑娘卻隻顧站在少爺的跟前發呆,以致她使眼色使得一雙眼都要抽筋了,這蠢丫頭竟是自始致終看都不曾看自己一眼。

此刻白清水抬眼望她,見她正朝自己擠眉弄眼的,頓時就明白過來,抿唇對她報以感激一笑,再觀那站在右側的紅櫻,卻是冷著一張臉,麵現譏諷之色,她臉上一滯,倒也不以為意。

見自己這方棋台前也無一條凳椅,便就隻得蹲了下去,伸手走了一子。

一時心中又是猶豫,這棋到底是要贏他還是不贏他呢?

若是贏了他,他惱羞成怒起來,豈非會罰得自己更重?看這三少爺也不像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若是輸了,他以自己蠢笨為借口,再罰自己一頓,那又該如何?

她一時心下為難,左右思量之跡,三少爺已經又走了一子,頭也不抬,“此局你若能贏我,今日便不罰你。”

她一聽,兩眼放光,頓時如蒙大赦一般,心道方才這三少爺動了那樣大的氣,眼下一門心思與她手談的模樣,倒是和氣得很,想來那也不過是一根枝丫,這位少爺定然是不會跟自己計較的罷。

如此一想,忍不住就去看他,隻見他劍眉微擰,眼臉低垂,眼尾隻往上挑,嘴角逸著一股笑,這位少爺手談時的模樣,倒是頗有幾分風姿的。

好棋之人,想必原就不是什麽可惡之人。

她自看得入神,猛然就見三少爺突然抬起來的臉,一雙眉頭擰了起來,修長的食指反磕著棋台,“該你走了!”

白清水的臉“噌”的一下就紅了,慌慌張張低下頭去,謝楠生在她對麵怔了一怔,聽她吞吞吐吐道,“我,我……”

想要狡辯幾句,一時又不知說什麽好,“我,我在思考。”

三少爺見她臉上的紅色都漫延到脖頸深處去了,嘴角一扯,隻輕聲道,“嗯。”

複又低頭下去,一雙眉頭微擰著,隻盯著棋局出神。白清水便就哈了哈手指,這才伸手去走了一子。

彼時正值最冷三九天,兩人在這簷下手談,對麵這三少爺自顧喝著暖茶,腿旁又置著火盆,手中還握個暖爐,那模想當是怡然自得的很。

可憐白清水因著連日來洗恭桶、掃庭院,早把一雙手洗給弄壞了,手背上起了一個個的紅凍瘡,彼時蹲在他對麵,又不敢伸手去烤火,簷外的凍風一卷,隻卷得她整個人都打起哆嗦來。

對麵的三少爺卻晃若不覺,微擰著一雙眉,隻將那棋子在棋盤之上拍得啪啪作響。白清水不免就瞟了一眼他的手,三少爺的手指潔白修長,骨結分明。

似乎是在哪裏見過……

然而此時此刻,天氣著實冷得很,她卻哪有心情去想著旁的,因著他的允諾,又因著這冷風,不免求勝心切,三下五除二,便將他將死在局。

頓時雙掌一拍,站起來眉飛色舞說道,“哈哈,我贏了。三少爺,你輸啦!”

三少爺就麵無表情的抬起頭來望了她一眼,她臉上的笑頓時就凝在了嘴邊,隻見此人一雙眉頭倒豎著,兩隻眼珠子隻將她瞪著,她頓覺不妙,心裏咯噔一聲響,便再也笑不起來了。

心中納罕,此人的神態,當真似乎是在哪裏見過啊……

試探著問他,“少,少爺,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這三少爺哼了一聲,白清水隻覺自己的身子似乎又冷了幾分,他修長的手指已經將棋盤上的棋子一抹,冷聲道,“再來!”

“哎!”白清水心中一急,忙道,“少爺您怎麽說話不算話?輸了便是輸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三局兩勝!”三少爺道。

“你……”

白清水差點就叫他氣得背過去,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兀自強忍著,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索性也不多作聲,蹲下去隻將那棋局照著原樣又擺了回去,三少爺在她對麵微微眯了一眼,“你記性倒是好。”

白清水微微一笑,“爛熟於胸”四字差點便脫口而出,不經意間就瞟了三少爺一眼,少爺此刻正端著茶輕啜,袖子便往手臂滑了一點,漏出手踝處一道褐色胎記,白清水頓時腦中嗡的一聲響,猛的站了起來,指著他大喝一聲,“原來是你!”

三少爺似乎叫她嚇了一跳,手一抖,原本要往嘴中送的茶竟來倒著往鼻中一罐,罐得他滿臉都是,猛的咳了兩聲,身後的弄梅一急,尖叫道,“哎喲,我的少爺,您仔細著些呀……”

立在他右側的紅櫻已經跨前一步,竟然揚手就甩了白清水一個耳光,一邊厲喝,“好大膽的丫頭!少爺也是你敢置喙的!來人,給我拖下去,好好掌她的嘴!”

白清水捂著自己的臉頰,滿臉不可置信,這才進謝府多久,這一日裏,竟然已經挨了三個耳光!

這叫她如何能忍,猛的跨前一步,手一揚,就想往這紅櫻臉上打回去,耐何早有小廝行了上來,一把就架住了她的雙臂,叫她動彈不得,一邊就將往她簷外拖。

那邊弄梅扯了手巾就想去替謝楠生擦臉,叫他一把推開了,一張俊臉都被那熱茶潑得通紅,也不知到底是氣得還是燙得。

那廂白清水氣得滿臉通紅,正欲破口罵之,就聽三少爺道,“行了,都住手!”

“少爺。”那紅櫻道,“這小丫頭剛入府便沒規矩,方才竟還想賄賂於我。今日不給她點教訓,隻怕她往後不知要做出什麽事情來!”

三少爺就抬眼望了紅櫻一眼,眼神清冷,隻叫紅櫻低了頭,沉聲道,“是,少爺。”

手一招,那架著白清水雙臂的兩個小廝已經鬆開了她的手,退了下去。

白清水都要嚇傻了,一雙眼睛卻也不忘望這紅櫻一眼,但見她亦正狠狠望著自己,一時暗自咬牙,是將這叫紅櫻的徹底給恨上了。

那坐在椅中的三少爺已經將臉抹淨了,冷哼一聲,將杯子往旁

邊的小幾上猛的一放,這才冷笑著朝白清水道,“你終於想起來了。”

“我……”

白清水頓時語塞,即便她不記得當日那被他殺個片甲不留的白麵公子的長相,但白麵公子手踝上的胎記她卻是記得的,一時那日她手握五百兩銀票的情景便浮於眼前。

“你還是回家去練練再來。你若是再不走,小心輸得連褻衣也不剩。難不成,你竟然想光著屁股從這裏走出去?”

當時她自巍巍然坐著,二郎腿蹺著,一隻手端一杯茶細品,一隻手惦著從他身上贏來的物什,悠悠微笑,口氣裏的侮辱之意,即便是她坐著,也自覺比站著的他有一股居高臨下之意。

就如此刻她與這三少爺——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啊,即便她此刻站著,居高臨下的望著這坐著的三少爺,可三少爺舒舒服服坐在倚上,手中捧著暖爐,喝著熱茶,這氣勢,早已壓下她這心懷不軌喬裝進來偷方子的小丫環不知幾何了。

“你什麽?”三少爺笑著問她,“姑娘棋藝再精,而今不是一樣在少爺我的屋裏當丫環?還是個末等的……”

白清水原就不是那等逆來順受的性子,為了入這謝府,已然是從月前便開始裝做廝文,裝得她都快要認不出來自己了。而今又在這府中日日洗馬桶,洗得她自己都覺得渾身上下都臭不可聞,眼下還要吹著冷風,受這心胸狹獈的三少爺的折辱!

真是氣死她了!

當即竟是轉身便走,“老娘這丫環今天還不當了。”

三少爺似乎怔了一怔,見她氣呼呼的往外走,哈哈大笑一聲,“不當了?賣身契還在我謝府呢。說不當便不當了?”

白清水猛的就頓住了腳,聽到身後緩緩踱來的腳步聲,抿抿唇,調轉身來,便見三少爺被茶水打濕的臉已經抹淨了,湊到自己跟前,“剛入府的小丫頭,脾氣倒是不小。”

白清水一時不免又後悔起來,咬咬唇,跺跺腳,嘴上仍是不肯服氣,脖子一哽,“少爺要怎麽罰我,悉聽尊便!”

“嗯。”三少爺點點頭,伸出一根手指指她,“你倒是有幾分骨氣……”

她氣得一張小臉都白了,將臉偏至一邊。

“不過少爺我是個一言即出,駟馬難追的君子!說不罰你,便不罰你。”三少爺的臉上帶了一股莫測的笑意,揚聲問道,“弄梅,方才十三姨娘挑了誰走?”

“少爺。”弄梅答道,“赤芍姐姐挑了赤霞。”

“好。”三少爺道,“赤霞原是侍候大白和小白的,那往後照顧大白與小白的事,便交給她了。”言罷,又湊到她跟前,“你說你叫什麽來著?”

“白清水。”白清水冷冷答道。

三少爺就皺了皺了眉,“入了謝府,你竟還能用你原來的名字?”

白清水就深吸了一口氣,“青水。”

“紅媽媽沒有教你嗎?主子問話的時候該怎麽回?”紅櫻在三少爺身後冷冰冰道。

“少爺。”白清水脖子一哽,“奴婢叫青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