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_第五章 教子無方(1)

到家時,我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我家是一座小洋樓圍成的三合院,樓高兩層,外牆貼著暗紅色的牆磚,在林木的掩映下,給人一種綠樹紅牆,鄉間別墅的感覺。和所有沿便道修建的農家一樣,我家地壩外也砌有七八十公分高的圍牆,一八牆體,牆體上也貼了牆磚。這種圍牆可以擋住雞鴨,不讓它們亂跑,也可以當凳子坐,夏夜還可以擱了涼床涼棍露天乘涼,是一種既經濟又實用的建築。院子沒門,隻設了個門似的開口,並以水泥斜麵與便道相連。

雨後,到處跑著渾濁的水流,家家戶戶院子裏的水都順著水泥斜麵流到便道上來,便道一時間幾乎成河,偶爾露出水麵的石頭,有如島礁似的。

我先去董嬸家取行李。董嬸正趁雨後有空收拾房間,見了我,笑著迎了上來:“狗日的娟,你終於來拿東西了!”

我苦笑著點了點頭。因為沒空,又冷得渾身哆嗦,我沒敢跟她多聊,取了行李便趕緊回家。

其實,董嬸也是個從來沒空閑時間的老太婆。在老輩人看來,董嬸是個絕頂能幹的人。她不但會罵人,能罵得左鄰右舍雞飛狗跳,罵得村幹部甘當縮頭烏龜,而且很能做事,勞力比一般女人都大,能頂一個男人。農業社那會兒,一般女人出工,一個工作日隻記八成,全村就她一人跟男人一樣記十成。這一來因為她勞力大,能幹男人幹的活,二來也因為她會罵,罵得村幹部不得不那樣記。

近些年,大家不再死守在家,去侍弄那不打糧食的幾分薄地,紛紛外出務工,靠技術或者靠勞力掙錢。董嬸眼紅,也要出去,幾次三番找我說情,要我帶她出去。我曉得董嬸的厲害,自然不肯。一來董嬸雖說身強力壯,但畢竟歲數大了,一旦有個閃失,誰負得起責任?二來董嬸太能罵,她要萬一在工地上撒潑,大家還想不想做事?三來董嬸兒女們也不肯,事先跟我打了招呼。在

農村人眼中,董嬸算得命好的女人。兩兒一女,又各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可謂人丁興旺,福氣滿堂。兒女們需要父母留家照看孩子,堅決反對董嬸外出。董嬸見我不肯帶她出去,轉而求其次,硬將根叔塞給我說:“狗日的娟,不要你嬸去,嬸認了,你要再不讓你叔去,嬸可就從你祖宗十八代開罵了!”沒法,征得董嬸兒女同意後,我答應了她。

董嬸一個人在家,照看著六個小不點兒。虧她能幹,一個人帶六個孩子,竟還種了全家族十來口人的田土。非但如此,她還把三個兒女連同她自己的家收拾得幹幹淨淨、體體麵麵的。任你隨時去她家,你都會發現,盡管她家有六個小孩,但家裏卻總那麽幹淨、整潔,絕不像一般農村家庭那樣雞糞滿地,柴草亂堆,又髒又亂的難以下腳。

董嬸照看的六個孩子,三男三女,最大的叫玉梁,十一歲,和玉竹同年、同學;最小的玉甜四歲,剛上幼兒班。董嬸一向相信棍棒之下出好人,她的三個兒女既不作奸犯科,又都孝順老實,就是她這樣教育出來的。記得她家老二小時調皮,她曾把他綁在凳子上打,打得皮開肉綻之後,又搬去江邊,揚言要將他沉江,嚇得老二以後再也沒敢犯過事。為了管住六個小家夥,她更是變本加厲,將棍棒教育發揮到了極致。孩子們一見她生氣動怒,便都跟上屠宰場似的,戰戰兢兢,惶恐懼怕,等閑誰也不敢犯錯。但孩子就是孩子,不犯錯幾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她這種法西斯教育之下,孩子更容易形成陽奉陰違,背後使壞的畸形性格。大孫子玉梁就是這樣,當著奶奶的麵,他是個乖得讓人心疼的好孩子,但一背著奶奶,便好吃貪嘴,又偷又摸。董嬸的這種教育方式,更造成了小孫子玉甜性格極度內向、孤僻,像得了自閉症似的。

而董嬸自己的情況也很不妙。她要強了一輩子,什麽地方都好打腫臉充胖子,身體早落下了病根。那病

一犯起來就異常凶險,她已好幾次險些丟掉老命,正不知她還能如此折騰幾年。

回到家,我胡亂擦了擦身子,換了身幹淨衣服,連頭發都沒吹幹,便匆匆上派出所去。我急著去看看那個犯下天大錯誤的家夥,心想就算暫時弄不出來,也應該先弄清楚他捅人的原因,要知道,一個才十六歲的孩子,竟然敢把刀子捅進同學的心髒,他的心性一定出了大問題。一個心性出了大問題的家夥,應該比他捅傷了同學本身更可怕!同時,玉竹海燕失蹤是報了案的,民警們也許找到了什麽線索呢,我總得去問問。

來到派出所,已到下班時間,再晚來一步,可就找不到人了。我先問玉竹的事,得到的是搖頭敷衍,我不敢生氣,接著問玉樹的事。民警或許因為沒幫我家找玉竹和海燕感到慚愧吧,在玉樹這事上倒沒為難我,先向我介紹玉樹捅傷劉軍的經過,然後讓我交五百罰金,便把玉樹交給我,叫我領回去好好管教。我特別關心玉樹捅人的動機,臨出派出所大門,問所長道:“陳所長,我那死小子到底為啥捅人啊?你們調查過沒有?”

陳所長不以為然地說:“為啥?不為啥!兩個家夥玩笑開過了頭,不小心將刀子插進了心髒。”

“不,不可能這麽簡單!”我搖頭道。

“嗬嗬,你這人倒是怪了,這難道不是你最想要的結果嗎?難道你想要個故意傷人?跟你說吧,我們是既問了你家趙玉樹,又調查了目擊學生,他們可都是這樣說的。”陳所長有些不快了。大約是我這樣說話,讓他誤認為是怪他們的調查不深入,工作不夠盡責吧。

“不,我還是不信!”我堅持己見,這事我可得問清楚,我絕不相信那死小子捅傷劉軍僅僅是因為玩笑開過了頭!要知道我可為他設想過好幾種捅人的動機:諸如心懷仇恨、心理變態、爭風吃醋、矛盾激化……獨獨沒想過這種沒有動機的動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