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_第五章 教子無方(2)

“你要是對我們的調查有懷疑,可以問你兒子。”陳所長見我不識好歹,冷笑道。

我聽陳所長話音不對,這才發現因為自己生疑,惹人家所長不高興了,趕緊賠禮道:“對不起啊陳所長,我沒怪你們派出所的意思,而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嗬嗬,沒事。你的懷疑也是合情合理的嘛,回頭我們再細查一下,查明白了再告訴你,好不好?”陳所長強笑著,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怕再說些什麽不得體的話又讓所長不高興,趕緊告辭,出了派出所大門。

玉樹正低頭站在門外。

隻有十六歲的玉樹,卻比我足足高出了一個頭,隻是偏瘦,身子顯得單薄。穿戴有些不倫不類,長得一副讓人見了就想動手扁他的桀驁不遜、渾身長刺的樣子。

一見玉樹,我便無端地想起躺在病床上無辜的劉軍,想起劉軍那些親戚老表叫囂的嘴臉,也想起婆婆飆高的血壓,以及我找玉竹時摔的那一筋鬥,猶自覺得頭疼難受。我忍不住怨氣上衝,且不問他捅人的動機,卻拉著他不由分說便往外走。

我走得快,玉樹跟不上,被拽得踉踉蹌蹌的,不由嚷道:“媽,你幹嗎呀?想拽死我呀!”

“老子豈止想拽死你,老子更想一腳踢死你!你個狗日的混球,不拽你,你出得了派出所嗎?”我惡聲惡氣地罵著,依舊快步前行。

“不是已經出來了嘛!你幹嗎呀?”玉樹掙紮著道。

“我幹嗎?老子還想知道你想幹嗎哪!你狗日的說,為什麽拿刀捅人家劉軍?”我見已離開派出所,來到了街道上,便放開了玉樹,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問。

“開玩笑開過頭了!”玉樹沒好氣地道。

“放你媽的狗屁!你以為你狗日的哄得了派出所,就能哄得過你老娘?說,老子要聽真話!”我手指著玉樹的額頭,罵得唾沫直飛。

“愛信不信,又沒人強迫你信!”玉樹頂撞道。

“好!趙玉樹,你龜兒子有種!你看老子怎麽收拾你!”我氣得渾身直抖,一邊罵,一邊四處找趁手的東西,見街坊門前放著一把掃帚,跑過去便抓在手,氣衝衝要教訓那混小子。

玉樹見我要動手打他,竟將脖子一擰,倔強地拗著頭,說:“媽,我勸你別在街上打人,不然,我認得你是我媽,我的拳頭可不認得!”

死小子連這麽不孝的話都說出來了,我不由得火上澆油,氣得頭發暈,大罵道:“趙玉樹,老子生你養你,就落得你狗日的這麽一句啊?你說打不得是吧?那老子還真想看看,打了你狗日的,老子能犯什麽法,你又敢把老子怎麽樣!”

我已經氣瘋了,罵著,揚起掃帚,便朝那混小子頭上拍去。混小子倒挺機靈,趕緊一閃躲過,跑出幾步,回頭道:“媽,你再打,我可還手了哈!”這混球跑就跑唄,還回頭說這種話,把老娘的肺都快氣炸了。

我為人要強,哪容得兒子跟自己叫板?一拍不成,早已搶前幾步,又一次拍了過去。

這次那混小子不躲了,卻伸手將掃帚一把抓

住,而且無論我怎樣奪,他都死不鬆手!

“趙玉樹,你狗日的想造反啊?快鬆手!”我在大街上遭兒子如此頂撞,頓覺顏麵無存,恨不能一口吃了那混賬東西。

“媽,我連劉軍都捅了,我還怕造你反嗎?這都是給你逼的!”混小子真混,像要氣死我才甘心似的。

混小子死抓著掃帚不放,我想奪又奪不下來,更怕一鬆手掃帚落到他手裏,他反過來打我,那我可就丟人丟大了!

我想,兒子跟老娘進行武力對抗,這大概才是上天對我最厲害的懲罰吧!說實話,有那麽一瞬,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芙蓉鎮不大,街道就那麽一兩條,隨便哪個角落發生點什麽事,不到三兩分鍾便全街的人都知道了。我們母子在大街上吵鬧,早吸引得街坊們出門來看。玉樹捅傷劉軍被派出所抓進去,街坊們應該早見過了,都認得。我又是月牙村出了名的鐵娘子,能幹人,加之為人處世還算慷慨豪爽,月牙村離街道又不遠,街坊們更認得。大家見我跟兒子對峙,趕緊來勸,有掰開玉樹的手將他拉開的,有奪過我手裏的掃帚拿進屋去的,也有拉住我不讓我衝過去再打兒子的。街上人本來多,七嘴八舌地勸,再把我跟玉樹兩邊一分,圍成兩個圈子,自然就將我們給隔開了。這邊勸我消氣,那邊叫玉樹趕緊回家。一時間,人頭攢動,街上亂成一團。

玉樹被街坊們勸回家去了。我心裏氣悶,猶自咆哮著要回家收拾他,恰巧玉竹的班主任文老師經過,見是我,便擠進圈子來,拉了我去她家。

文老師今年五十四歲,是我的啟蒙老師。我當年讀書時沒少受她的關照,教誨,因此非常尊敬和感激她。玉竹也成了她的學生後,她對玉竹也格外的關照,我對她的尊敬和感激就更深了一層。

文老師把我帶到她家,先是批評我不該在大街集市上打孩子,說孩子是應該教育,但不能靠打罵,更不能因為要教育,就在大街集市上傷孩子的自尊。她說:“孩子再有不是,你都不該在大街上動手。這人呢,不論男人女人,大人孩子,都有個麵子思想,誰受得了在大街上挨打受教訓啊?你得學會給孩子麵子。”

我覺得文老師說得有道理,剛才弄得自己下不來台,可不就是自己教育無方嗎?文老師見我接受了她的意見,又說道:“蘇娟,這對孩子呢,要多關心,少打罵;多溝通,少對立。不要動不動就打。打是最愚蠢的教育方式。像玉樹玉竹這種留守孩子,從小被爺爺奶奶溺愛,都被寵壞了,又極度缺乏父母的關心愛護,心理極為脆弱,甚至說他們有心理疾病都不為過!他們從來沒受過挫折,承受能力差,稍一不如意,就尋死覓活的,喜歡走極端。在教育他們的時候,如果不注意方法,不注意態度,極可能惹他們暴力反抗。”

我深有感觸地說:“老師,你說得太好了!我以後一定注意態度和方式。”

文老師見我答應得快,就又問我為什麽打玉樹。我說想問問他為啥捅人家劉軍,還說他敢把刀子捅進人家心髒,這心性肯定出了問題。我就想弄個明白,然後看有沒有辦法治

他。文老師很讚同我的想法,說:“問清楚他捅傷同學的動機是對的,這樣才能對症下藥,找到教育的切入點。那他怎麽說?”

“他說是因為玩笑開過了頭。”我苦笑道。

“真是這樣倒也沒什麽。”文老師道。

“不可能是這樣!”我搖頭道,“老師,你想想,開玩笑能動刀子嗎?何況刀子還插進了心髒!”

“嗯,你說得有道理!”文老師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似的說:“我曾聽玉樹班主任柳老師說,你家玉樹曾經揚言說,總有一天要殺一個人,來逼你們夫妻兩個回家,不曉得會不會和這個有關!”

文老師這話一出,我的心像給針紮了似的,一陣隱隱作痛。我不相信這話會是真的,但又堅信這話就是真的!這些年,我和亮子一直在外,一年隻有春節才能回一趟家,對兩個孩子的關心愛護和教育管理實在是太不夠了。也許就是因為我們很少關心他,他的性格脾氣才變得很不好,成天不是打架了,就是搶同學錢財了;不是偷跑到縣城網吧上網鬼混去了,就是鑽進人家屋裏拿人東西了,簡直鬧得班主任柳老師沒半天清淨日子過,鬧得爺爺奶奶成天提心吊膽的。想想剛才在街上的情景,玉樹那桀驁不馴,冷漠無情的眼神,仿佛猶自死死地盯著我,盯得我心膽俱寒。

“唉!”文老師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們兩口子也不容易。農民嘛,尤其是咱們這個窮地方的農民,田少土不多,要不出去掙兩個,光靠土裏刨食,連家口都養活不了!不過,為了孩子,老師還是建議你留在家裏,不要再出去了。”

我點了點頭。其實,早前我不是沒有考慮留守在家奉養老人和管教孩子這個問題。可是一來山西那邊的工地主要是我打理的,鄉親們服我,我要不去,亮子未必能服眾。二來我也不放心亮子一個人在外。我見得太多了,這世道,男人不能有錢,一旦有了錢,就都喜歡拋妻棄子找小老婆。別看亮子現在老實,可一旦掌握了工地,鬼知道他會不會嫌棄我這個黃臉婆?有此兩層顧慮,年年開春外出時,我都想留下,卻都未能留下。你道我想出去嗎?放任兩個孩子一天天變壞,看著娘家父親咳得死去活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心疼?我是沒辦法啊!

誰都知道農民苦,可誰又知道農村女人的苦啊?

我和文老師又聊了會兒玉竹和海燕失蹤的事,沒什麽收獲。見時間不早了,想起自己還一屁股的事,我趕緊告辭,先去見柳老師。

見到柳老師時,他正生氣。我央求他讓玉樹回學校上課,他卻死活不肯,說除非他不再教這個班,否則,趙玉樹便休想再回教室。任我怎麽低三下四央求,都無濟於事。

我實在沒法,隻好離開學校。此時天色已晚,我既擔心醫院裏劉軍和公婆,又不放心玉樹一個人在家,心裏還裝著玉竹和海燕,別提心有多酸,有多難了。我真希望能有分身之術,把自己分成三瓣:一瓣去醫院,一瓣去尋找玉竹和海燕,一瓣去安頓玉樹那個混球。

我想,我還是先安頓了玉樹,然後趕回醫院去替換公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