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_第四章 上天懲罰(1)

其實,上天要懲罰一個人,最殘忍的方式並不是讓他死,而是讓他活著繼續接受永無休止的懲罰。因此,我隻是經曆了這次差點報銷的過程,卻並沒被真正的報銷。

我的頭在撞擊到崖下石頭的一瞬,巨大的疼痛和強烈的震蕩,使我暈了過去。等我醒來時,也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

雷聲已經小了,代之轟隆作響的是崖上飛掛的瀑布。閃電不再那麽近,那麽刺眼。風也停了。但天色依舊陰沉昏暗,大雨依舊瓢潑一般。

我一動不動地蜷曲著身子躺在懸崖下的亂石叢中,濕漉漉的頭發粘上了幾片草葉;雨水澆注在臉上,流走成河;衣褲上糊了不少稀泥,鞋子掉了一隻,絲襪也破了個大洞。我靜靜地躺著,隻覺得頭疼欲裂,而且伴隨著眩暈和惡心。我想,我也許摔成腦震蕩了,心中不由充滿了悲壯的情緒。

我就這麽躺著,一動都不想動。我想此時,我身邊應該有個強壯的男人,一把抱了我,急衝衝送往醫院,檢查、治療、靜養才是。可我的男人卻遠在千裏之外,別說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呢?我想哭,傷傷心心地哭;想就這麽躺著,永不起來。

可我哪有哭的資格?又哪有永遠躺著不起來的福氣?我不僅不能哭,還必須得盡快爬起來!

我試著從四肢到軀幹逐一動了動,自查了一下身體狀況。這麽高摔下來,摔傷哪個部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要是不進行自查便亂動,很可能造成二次傷害。不過,除了頭疼頭暈之外,我並沒發現其他部位有問題,於是努力地扶著石頭慢慢爬了起來。

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我不想也不能就這麽躺著。

爬起來是個艱難的過程。我隻覺得頭疼得厲害,而且伴隨著眩暈和惡心。我想我一定被摔成腦震蕩了。記得玉樹小的時候摔過一跤,頭碰了石頭,導致顱壓升高,就這症狀。我想我現在最應該做的,是趕緊去醫院檢查、治療。可我卻不能!我必須得先找到玉竹和海燕,不然,兩個老人非得急死不可!要知道他們因為沒法向我和亮子,更沒法向李遠龍交代,心裏一定比我們更著急。

我艱難地爬起來,

因為頭太暈,不敢輕易邁步,隻好先靠著一塊大石頭坐下。我抬頭望了望眼前的斷崖,心裏滿是後怕。天神,從這麽高的懸崖上摔下來,又是摔在亂石叢,我居然沒報銷,真不知是托了誰的福!

我呆呆地望著懸崖,目光停在一棵灌木上。隻見一隻玲瓏的高跟皮鞋,掛在一截斷枝上,正以一副嘲笑的姿態俯視著我。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有些哭笑不得,順手抓起一塊石塊便朝那鞋子扔了去。可鞋子沒扔著,石塊卻力盡回落,在崖上滾動,要回來砸我自己。我趕緊起身,飛快地跳了開去。由於一隻腳光著,不敢落地,我跳動的姿勢顯得很滑稽,這引得我笑了起來。

是的,我笑了!盡管這笑讓我的頭好一陣疼,好一陣暈。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次摔打,雖然嚇了我一跳,讓我自我感覺被摔成了腦震蕩,但並沒太讓我覺得有多沮喪,反而堅定了我找到玉竹的信心。我自己都覺得奇怪,不明白這信心來自何處。

休息了一陣,覺得頭沒先前那麽疼,那麽暈了,我便折了根灌木枝條將鞋子挑下來,穿上之後,尋路繼續下行。後麵的路好走多了,盡管我因為頭暈走路有些晃,不穩,但還是不久便來到了李遠龍家。

這是一座破舊的未建成的兩層樓房。上麵一層隻是砌上了半人高的磚,高高低低的,像女牆。底樓一共三間,正房兩間,偏房一間,偏房是小青瓦屋頂。磚牆陳舊,瓦片殘破,顯得破敗沒有人氣。屋前地壩沒有硬化,坑坑凹凹的。瘋長的雜草從邊沿向房簷下蔓延,風雨之後,倒了一大片。幾塊碎石隱沒在草叢中,算是從運輸便道通向大門的路。大門緊閉著,被雨水淋得水濕,門上那不知哪年貼上去的年畫,早已麵目全非,不可辨認。窗戶遮了一張篾席,破破爛爛的,在風雨中瑟瑟發抖。

這就是李遠龍的家,我此行的目的地。

堂姐早幾年前便去世了,李遠龍父母也已不在,這個家就李遠龍和海燕父女倆。由於體弱多病,李遠龍幹不了重活,出勤率低,又沒什麽技術,隻能打打雜,一年掙不了幾個錢。雖然家裏除了一個女兒並沒別的什麽負擔,但還是窮得叮當響,好不容易把

樓房建到眼前這個模樣,卻因為修高速路的緣故,鄰居們都搬走了,他也打算搬遷到地勢高的地方去,免得遭大水淹,因此這破房子就再也懶得修了。不過,再造一座房子對他來說難度實在太大,他還必須得在這破房子裏住上幾年才行。為了能實現搬遷,也為了能謀得生存,李遠龍不得不狠心丟下女兒海燕,獨自外出打工。幸好婆婆願意領養海燕,否則,小海燕就隻能自己管自己了。

婆婆領養海燕,本是出於善心。可眼下,她的善心卻給我們家領來了禍事!我們正想法聯係李遠龍,真不知道他一旦得知海燕失蹤的消息,將會是什麽反應!

雨小了很多。

我全身水濕,髒汙,拄一截斷枝,踉踉蹌蹌地來到李家院外,就像個乞丐。站在地壩草叢裏,我捋了捋貼在額前和兩頰的頭發,高聲喊道:“李海燕,我是蘇娟舅媽,你在家嗎?快開門出來!玉竹,媽媽找你來了,你也給我出來!”

喊了幾遍,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回應。昏沉沉的天空下,隻有四野不絕的霍霍水聲。

我有些失望,卻不甘心,趟開雜草,遲疑地朝大門走去。在我艱難步履的身後,留下了一串泥濘的腳印。回望這串艱難的腳印,我無端地想起了連接母體與嬰兒的臍帶,感受到生產時撕裂的疼痛。我想,兒女是母親心頭的肉,一旦剜去,母親心中的血將為之滴得幹幹淨淨。我這樣想,李遠龍也一定會這樣想。要不找到他女兒海燕,他不怪死婆婆,找我家扯皮才怪!

我來到偏房門前,用手推了推門,沒推開,門從裏麵閂上了。我無望地呆了一會兒,又去堂屋大門看,卻見那門一把大鎖鎖著。這我知道,農村人,為了節省買鎖的錢,通常是閂一道門,鎖一道門,不會有兩道門便配兩把鎖。

我不甘心,四下看了看,發現了破席子遮著的窗戶,連忙踉蹌著過去,湊近破洞朝屋裏看。破屋子一覽無餘,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一陣巨大的悲愴和絕望感催生一股莫名的大慟,陡然從我的心髒湧起,並迅速擴散至整個胸腔,全身全體,癱瘓了四肢,堵住了咽喉!

什麽叫欲哭無淚?這就是!

(本章完)